第245章 一頓晚宴
蔣家小院,溪草很是糾結。
龍硯秋要被潘代英點天燈的消息,她第一反應是假的。
自第一眼在潘家別苑外,目睹潘項禹對龍硯秋的維護和討好,溪草便請辛紅鶴去打探二人的關係。得知潘項禹抓了龍硯秋後,不知怎的,便要娶她為妻,潘代英夫婦自是不允,最後妥協了可以讓龍硯秋成為妾室。
而潘項禹把龍硯秋單獨關押在潘家的一個院中,每天錦衣玉食供著,獻足了殷勤。
這樣一個對龍硯秋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愛慕者,怎可能容忍心上人被父親點了天燈?
短暫的思考後,溪草還是決定和先前一般,叮囑蔣夫人不要在謝洛白麵前提及。
然這一次,她偷偷在蔣家院外的廊柱上劃了一個先前約定的十字紋暗號,那是謝洛白和他的親信聯絡的標識,前日他們兵分幾路離開時,謝洛白提過一嘴。
溪草和謝洛白不方便現身,打探消息到底範圍有限,不知道白日裏,其他人有什麽收獲。
回到暗房的時候,謝洛白和魏家延還在大眼對小眼,對比謝洛白的侃侃而談,魏家延蒼白的紙上談兵報國理論,被他駁斥地毫無還擊之力。
見溪草走進來,魏家延恍若看到了救星,被謝洛白抓到,又是一記暴栗。
看謝洛白也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溪草也不想打擾他們,幹脆爬到小院上頭和蔣夫人一起準備晚飯。
今日蔣先生外出義診,前堂的蔣氏醫館就隻有蔣老先生和孫子蔣少安留守,偏生今天來問診抓藥的又格外多。
聽溪草表明來意,蔣夫人鬆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今日晚間咱們蒸包子,麵我已經放在案板上,夫人能不能幫我先揉著,等一會放到那個盆中就行。”
溪草一口答應,蔣夫人又簡單和她交代了一下晚飯要準備的活,便到前堂幫公公和兒子去了。
溪草於是開始認真準備晚飯。可惜她下廚經驗實在有限,連蒙帶猜弄著到底手忙腳亂,還未把麵團揉麻利,忽聽後麵噗嗤一聲笑。
溪草轉過身子,便見一個麵色蠟黃,大腹便便的女子撫著肚子站在她身後,見到溪草轉過身子,那女子揚起笑意道。
“雲卿小姐若這樣揉麵,恐怕今晚六口人的量要變成三個人的量了。”
乍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溪草驚喜道。
|“十姐,你來得真快!”
“本來就要來找你們,剛巧過來時候就看到了門外的標誌。”
辛紅鶴輕車熟路去水缸邊舀了一瓢水,洗淨雙手接過溪草手中的活。溪草在她身後張望了一下,發現並沒有看到其他人,逐問道。
“其他人呢?”
辛紅鶴一邊揉著麵,一邊曼聲道。
“玉蘭還留在咱們落腳的地,而賴三在外間守著。昨天夜裏,潘代英就把冀城封鎖了,裏裏外外找我們,大早已經到百姓家挨家挨戶搜了,怎麽,蔣氏醫館沒有來嗎?”
見溪草點頭,辛紅鶴笑意愈深。
“看來躲到他親眷家也有好處!”
溪草幫她打著下手,顧不得寒暄,開門見山就道。
“外麵傳的龍硯秋的事都是真的?”
“是對外都喊話了!”辛紅鶴壓低聲音。
“這丫頭真是不省心,到處給人找麻煩。侯副官派去的人說,本來人都已經上了火車,偏生她不肯走,表示要見到謝洛白才願意動身,這一僵持就把潘家人引來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先不管她,讓她長點教訓也好!”
說到這裏,辛紅鶴滿臉的憤憤不平。
聞言,溪草皺眉。
“十姐的意思……是先不去救她?”
“怎麽,你們還想去救她?”
辛紅鶴反問。
她和龍硯秋沒有任何交情,來西北的路上,通過和玉蘭聊天,知曉龍硯秋和眼前的少女並不對盤,兩人之間還發生過齷齪。
辛紅鶴不是聖母,第一次溪草派人去搭救龍硯秋她沒有阻止,乃是出於對少女道義的尊重;可這次,情況有變,她便不讚同在對方身上再浪費人財物力了。
溪草自然也發現了辛紅鶴神色的不對。
“……難道還發生了些什麽事嗎?”
辛紅鶴把揉好的麵團放到盆中,在上麵蓋了一層紗布。
“淮城方麵的特派員很是奇怪。自從謝司令失蹤後,他們帶來的人馬也浮出了水麵。原來這一次,來的不僅僅是黃國維和汪文潔,還有接近千人的隊伍。這些人也和西北軍一起,加入了搜城的行動,隻是一旦發現了形似謝司令身形的男子,統統拿下,打入冀城牢獄。隻一天一夜,就抓了將近二十餘個男子。”
溪草馬上就懂了。
“你是說他們和潘代英達成了什麽共識?”
辛紅鶴目光犀利。
“獸有野心,人有私欲。按理說,他們以物換物,如果自己拿了謝司令直接和我們交換,豈非便宜,讓一切又回到原點,這實在不合邏輯。”
雖然溪草沒有點明,不過辛紅鶴隱隱猜測到,溪草隻身前往西北與潘代英談判,營救謝洛白,必然手中有能換取對方鬆口的籌碼。
而淮城的總統府派了特派員前來,顯是要橫插一腳。
如今,那上千的人馬,便是最好的證明。
然而,本是兩方爭奪,彼此對峙的局麵;卻在形勢出現變幻的當口,淮城方麵不渾水摸魚,這就難以理解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除非這之間存在貓膩!
想起十五去潘府送燈,溪草幾乎一無所獲的那夜,什麽東西開始在她腦海中湧現。
原先以為吐真劑是潘代英背著淮城使出的單方麵手段,如今看來,他們早就達成了一致。也難怪溪草第一次在金城居戲樓見到汪文潔時,他對自己的離間毫不在意。
原來,他們本來就想要謝洛白的命!
同時,弄出這樣大一個陣勢,放沈督軍回去,還想一箭雙雕繳獲龍脈圖!
想清楚這一點,溪草眸光一瞬凝固。
“十姐,這淮城不能再呆了。”
溪草的迅速反應,讓辛紅鶴欣慰。
“這也是我今日來找你們的目的!”
她頓了頓,又問。
“謝司令知道龍硯秋的事情了沒?”
得到否定的答案,辛紅鶴雙目發亮。
“這樣就好辦了。潘代英封鎖了城門,冀城各方麵反應強烈,潘代英最後達成了妥協,決定從明天開始,早晚各開城門兩個小時。你們明天就離開,我今日前來,便幫你們易容;明日大早我們會掩護你們離開。”
潘代英和淮城方麵既然花了這麽大力氣,自是不會放過一隻飛出淮城的蒼蠅。辛紅鶴口中的掩護可想而知有多困難,除非……
溪草一下就明白了,眼神銳利。
“難不成十姐打算讓人假扮謝司令?”
辛紅鶴沒有直言,隻把殘酷的現實剖析給溪草聽。
“這是最快離開冀城的方法,雲卿小姐,我們的人馬並不多;何副官那邊,那夜又折損了近一半的兄弟,無論是潘代英,還是淮城總統府,我們都耗不起!”
來西北的時候,沈督軍選了一個身形和謝洛白高度一致的侯副官陪自己過來,溪草就多少察覺了他的用意。
無論是前朝還是現今,達官貴人身邊都有替身,那些替身聽命於主人,關鍵時候,甚至要為主人獻出生命。
正如和額娘一起葬身火海的瑞珠和秋蕙,也成為了自己和潤沁的替身。
這一直是溪草的心病,是以她根本不願意再看到曆史重演。
“不行,我不答應!咱們一起過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舍棄任何一個夥伴的!”
她眼神真摯,聲音鏗鏘有力,卻未能感動辛紅鶴,其急得喉頭上火。
“雲卿小姐,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現下的形勢我們都清楚,說白了,你們逃將出去,或許我們還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可如果你依舊執迷不悟,堅持留守,大家最後隻可能彈盡糧絕,被姓潘的一網打盡!”
辛紅鶴性子散漫,平素都是一副慢條斯理的形容,溪草哪裏見過她如此嚴厲肅然過。
生死麵前,所有的都是小事。
她眼中毋庸置疑的堅定,震懾住了旁人所有情緒,溪草胸口劇烈翻湧,那些義正言辭的漂亮話再說不出口。
辛紅鶴也不逼她,隻哎呀叫了一聲。
“麵應該醒得差不多了,一會就讓大家嚐嚐我辛紅鶴的手藝!要知道,我不但愛吃,做飯水平和雍州那些排得上號的廚子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從前,沒有拜在老爺麾下前,我可是一心一意想成為廚子的。難說哪一天我金盆洗手不幹了,就去開一個酒樓,屆時,雲卿小姐一定要帶著朋友來捧場啊!”
聽了這句話,溪草的眼眶霎時紅了。
辛紅鶴卷起衣袖,開始麻利地擀麵包包子。
她一邊動作,一邊哼著一首陌生的西北小調。經她清潤的嗓音演繹,這一首描寫牧羊阿妹對情郎阿哥繾綣相思的歌,硬是增了幾分明媚俏皮的歡快之意。
包完一個包子,辛紅鶴正要去拿另一塊麵皮包,卻發現身側多出了一雙手、
溪草笨拙地包好一隻,遞給辛紅鶴。
“十姐,將來你在雍州城開酒樓,我不關會帶朋友來捧場,還會天天來你的地盤混吃混喝!”
辛紅鶴愣了一秒,下一瞬笑顏如花。
“短不了你的。況且,雲卿小姐還會占我一個小生意人的便宜?”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笑了。
雖然沒有言明,卻已然在沉默間達成了共識。
辛紅鶴動作飛快,等蔣夫人幫公公和兒子忙完醫館的事,急急忙忙趕回後院廚房的時候,包子已經上了蒸籠。
伴隨灶台上蒸籠傳來咕嚕咕嚕的燒水聲,牛肉餡的香味也在廚房中飄散開來。
蔣夫人又去擇了幾顆菜,煮了一大鍋湯。
等包子蒸好,外出義診的蔣先生也回來了。蔣家四口人和謝洛白、溪草、魏家延、辛紅鶴並賴三一起圍坐在小餐桌旁,旁邊火爐上烤著羊肉,滋滋作響。
賴三還提來一壺酒,給眾人倒好。
魏家延正要端起酒杯,就被謝洛白一把搶去。
“小孩子家家,喝什麽酒!”
魏家延於是不說話,乖乖地坐下吃包子,幫著看火烤肉刷油。
溪草詫異地看著二人的互動,簡直不明白謝洛白是使了什麽妖術,讓前一秒還對軍閥喊打喊殺的熱血青年,一瞬成為溫順的小羔羊。
謝洛白似察覺溪草的疑惑,湊到她耳邊輕笑。
“是二爺的人格魅力,不廢一兵一卒,把這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怎麽樣,溪草,是不是覺得二爺很厲害?”
溪草白了他一眼。
“我想,大抵是厚顏無恥吧!”
謝洛白愣了一秒,習慣性地揉了揉溪草的腦袋,哈哈大笑。
眾人看被他二人感染,俱也露出會心微笑。
有了這個開端,飯桌上的氣氛很是熱烈。蔣家四口人很快融了進來,在辛紅鶴的笑話,與賴三冷不丁的插話打諢中,飯桌氛圍融洽。
幾個人彼此對杯,饞得魏家延眼睛都看直了。
溪草有些酒量,所以謝洛白今日便任由她高興,隨便她喝,可到了後麵發現這丫頭,喝得有些失了章法,正要阻止,溪草卻已經對辛紅鶴舉起了杯。
“十姐,我再敬你一杯!”
辛紅鶴瀟灑仰脖,再低頭時,手中的酒杯倒扣已是滴酒未落。
在旁人誇讚辛紅鶴豪氣灑脫的讚歎聲中,溪草手中的杯子被謝洛白一把奪過,溪草也不阻止,隻撐著下巴,望著喝得正酣的辛紅鶴與賴三。
分明前路險阻,就是謝洛白困在潘家別苑,都存了有去無回的心,可想等待眼前人的,會是怎樣一條困難重重之路。
而他們自己又何德何能,竟有這樣一群出生入死的夥伴。
溪草拿起謝洛白麵前的杯,對賴三敬道。
“三爺,別忘了你手中的支票都沒有簽章,你如果不來找我,那筆錢可都打水漂了啊。”
賴三與溪草碰杯,一如既往懶洋洋道。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
桌上人哄堂大笑。
連謝洛白都忍不住對溪草點評。
“這個趙寅成的朋友,果真有幾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