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漠城黃昏_第338章 不速之客
魏勝疇一愣,追了溪草幾步。
“關於這件事……”
他似乎想說什麽,可看見宮崎夫人拎著一盒蛋糕走過來,便住了嘴,換上滿麵微笑,去與之應酬。
“夫人的蛋糕,看上去真是精致可口,比店裏賣得強。”
宮崎夫人含笑切了蛋糕,拿小碟子盛好分給眾人。
“我也沒有別的愛好,平時就做些點心玩,滿足我家先生那點口腹之欲罷了,各位可不要嫌棄。”
杜文佩咽下蛋糕,打趣道。
“宮崎先生是頂浪漫的人,聽說平時在家裏還插花泡茶,不像成田君,一點不解風情,平時讓他陪我看個電影都推三阻四的。”
宮崎夫人十分不屑,心道你不過是個情婦,這語氣似乎還真拿自己當正牌太太看了,麵上卻堆滿笑意恭維。
“正是因為成田先生這樣上進,所以年輕輕輕就做了大使,我家先生雖比他年歲大了一輪,不也得在他手下聽命?唉,我倒是想他像成田先生那樣有醉心公務呢,但他呢?心思卻不在這些上頭,最近又迷上了聽戲,嫌漠城沒有好戲班,命人特地去外地尋了好的,不日就要接到漠城了,到時候開場,文小姐和四格格,可一定要賞臉前來啊!”
杜文佩和溪草自是含笑應答,彼此虛與委蛇片刻方散了場。
杜文佩稱自己和溪草順路,便一同搭車先走,司機是跟著成田過來的日本人,才到沒幾天,中文隻聽得懂幾個簡單的地名,於是溪草便和杜文佩說了記者的事。
“想達成這件事也不是那麽簡單的,到時候,可能還需要你去成田麵前糊弄一番,不過,他並不是傻子,做了這件事,恐怕要對你起疑,所以你必須盡早脫身,等那幾個美國記者拿到照片和證據,定會立刻離開漠城,他們有美國大使館保護,日本人不敢扣留,我想請他們幫忙帶你離開,把你安全送回雍州。”
杜文佩聽說有離開的機會,緊張又興奮,握住溪草的手。
“你和我一起走吧!你也看見了,這地方根本是惡鬼的巢穴,你不是孫悟空,憑自己打不翻閻王殿,這次若是做成了,你也算在魔鬼肚子上捅了個血窟窿。剩下的事,還是戰場見真章,你罷手吧!千萬別把命折在這裏!不值當!”
溪草垂眸。
她近來也看清楚了,她一個女人,即便有天大的能耐,瓦解了曾經的小朝廷,漠城這個脫去了畫皮的惡鬼,依然不會死掉。
至於日本人,則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就像杜文佩所說,那是戰場上的勝負決定的。
她想報複將潤沁送上絕路的廢帝和大福晉,可進了婦女共進會,在漠城走了一圈下來,她才發現,自己的妹妹也並非那麽無辜。
潤沁曾做的那些事,盡管她不想承認,可都是堆在眼前,血淋淋的事實。
曾經堅定的信念,變得飄渺起來,她已經不知道用什麽來支撐自己。
可是離開,她又該往哪裏去呢?雍州?還是燕京?
這天下,她似乎已無處可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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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我會為自己考慮的。”
溪草淡淡安慰杜文佩,便下了汽車。
杜文佩在車裏,看著她清瘦的身影,獨自走向那座沉鬱的宮殿,雪漸漸下得大了,淹沒了她的影子。
星期二,溪草依約去了亨利電影院。
漠城的電影院,放映許多日本的片子,溪草進去的時候,剛好在放一部叫《卿如玫瑰》的愛情片,少年男女的相戀,迫於家庭的分別,明明是如此簡單平淡的故事,溪草卻情不自禁濕潤了眼眶。
她連忙取出帕子來擦,賣瓜子和糕餅的湊了過來。
“小姐,瓜子糕餅來一點?”
溪草抬頭,看見魏家延那張扣著鴨舌帽的臉出現在她麵前,帶著點不情願。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想過了,再相信你一次,你可別叫我失望。”
溪草選在角落的位置,周遭並沒有什麽人,電影的音樂聲足以掩蓋住他們的對話。
“我有件大事要交給你辦,你也別叫我失望。”
魏家延不喜歡她這種口吻,卻還是顯得有幾分興奮。
“什麽大事?是刺殺成田寧次?還是炸了日本人的鐵軌?”
溪草把魏勝疇的話轉述給他,沒想到魏家延顯得不以為然。
“嗬,你所謂的大事,就是領幾個美國人去拍幾張破照片嗎?女人果真是女人,不成氣候!”
溪草不理會他的嘲諷,從鼻子裏哼出聲笑。
“來路不明的政權最需要獲得承認,所謂滿州國之所以能站得住腳,是因為世界上竟然還有十幾個國家承認它,他們擺拍了許多親善友愛的照片,在國際上營造美好共榮的假象,因為日本人心虛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果能在國際上揭露這片土地的真實醜態,便會減少國際上支持的聲音,比你去刺殺一兩個日本人,炸掉十幾米鐵軌有效得多。”
魏家延也是讀過書的,仔細思考了溪草的話,慢慢收起了不屑,沉吟起來。
“如果真想把罪行揭露得徹底,我知道去哪裏能拍到最震撼的照片,可是那些地方,都由日本人嚴格把控,隻有少尉以上的軍銜才能進入,而且還必須持有軍人手牒,我在漠城也有些日子了,說幾句日語糊弄還是沒有問題的,可這些東西,我不可能弄得到。”
溪草記下了他的話。
“我知道了,我都會為你準備好,到時候你隻要做個合格的引路人就行了。”
電影落幕,觀眾紛紛起身離場,溪草也自然地和魏家延分開,剛出電影院,就看到了總理夫人甄氏的車子。
甄夫人見了溪草,十分熱情地拉住她。
“可巧在這裏遇上四格格,宮崎夫人約咱們今日看戲呢!據說是燕京找的班子,韻味夠正!正合我們這些人的口味,她方才還在電話裏同我抱怨,說打電話去宮裏問,偏四格格今天出去了。沒約找,誰知竟讓我碰上了,正好咱們一同過去!”
溪草對宮崎家的娛樂並不感興趣,但她必須假裝和這些貴婦人打成一片,便很給麵子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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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
宮崎齋為人較為傳統,住的是日式的庭院,院子裏鋪著礫石,有小橋流水,種了許多楓樹,可惜是冬天,楓樹葉子已經落光,枝頭披滿了雪,湖麵也結了層冰,看不到錦鯉遊動。
外頭下著雪,宮崎齋便把戲台搬到了室內一間寬敞的大廳中。
天氣寒冷,溪草極不情願地在玄關脫下鞋子,剛踏上冰涼的榻榻米,裏頭委婉優美的唱腔已如流水般飄了過來。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
溪草渾身如電打般一顫,顧不得腳下冰冷,腳步不由快了幾分,女傭拉開紙門,她抬眼望見戲台上,那故人滿頭珠翠,擺動著花團錦簇的錦衣,正一字一句唱著《鎖麟囊》。
台下,宮崎和他的同僚,以及那些貴夫人們,正鼓掌叫好,甄夫人語氣也很興奮。
“喲,好久沒聽到這麽好的唱腔了,漠城的戲班子都上不得台麵,這不知是宮崎先生從哪裏尋來的名角?”
另一個清廷貴婦答道。
“說是叫什麽鳳羽班,倒是沒什麽名頭,不過唱得卻好,尤其是這花旦,扮上以後,楊貴妃在世也不過如此,不知卸了妝是不是也這麽俊俏?”
甄夫人沉吟。
“我看這孩子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溪草在人群中找到杜文佩,她亦早已坐立不安,扯著溪草坐下。
“這不是梅鳳官麽?聽說自從他認祖歸宗,早就不唱戲了,怎麽會出現在漠城?”
溪草心如沸水,翻騰不已。
“我不知道,文佩,你得幫我,我必須單獨和他見上一麵,我要問清楚。”
杜文佩重重點頭,一曲終了,她就親自起身,去和宮崎齋說了幾句話,宮崎齋聞言,表情微斂,抬手叫戲班停了下來。
“馮老板,我有事情,今天就先唱到這裏,我先派人送各位回飯店休息。”
梅鳳官輕笑。
“宮崎先生自去忙碌,不必如此客氣,飯店不遠,我正想順便逛逛。”
各位貴婦隻聽了不到三出,尚是意猶未盡,聞言也隻得怏怏離去。
梅鳳官在後頭卸妝換回長袍,披上紅狐大氅,帶著一班子徒弟,剛出宮崎家的大門,便見溪草站在雪中等著他。
他張了張嘴唇,溪草卻突然轉身,進了兩棟高宅之間滴水的窄道,梅鳳官會意,命徒弟們抬著家夥先回去,自己快步跟了進去。
溪草到了深處,路已經窄得無法再走,外頭的人也很難看見,這才停了下來。
她轉身,剛想質問梅鳳官,為什麽好端端地要闖進這虎穴狼巢裏來,卻被對方緊緊壓在牆壁上,他扣住她的臉頰,俯身發泄般的吻便覆住了她的唇。
溪草驀然睜大雙目,抬手欲打他,可終究還是改為扯住他的衣襟,將他狠狠推開。
對上她惱怒,梅鳳官的雙眸反而溫軟下來。
“你知道,刀山火海,我也願陪你一起走,為什麽你還是要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