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蓉城日曦_第476章 蹊蹺中毒
江南多雨,謝洛白走後的幾日,蓉城的雨就一直沒有停歇。溪草心中有事,更發倦懶出門,整日要麽就到鴛鴦廈和謝夫人一起帶孩子,要麽就主動去主宅向溫氏請安。
到底是親子第一次奔赴戰場,溫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溪草隨口發問,不想竟一下子讓其打開了話匣子,把對謝令文的憂慮、掛心一股腦地向溪草傾述。
兩個女人,一個思慮丈夫,一個掛心兒子。本是帶著情緒宣泄的開始,到了最後,竟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味道。在溪草起身告辭的時候,溫氏第一次主動向她發出了邀約。
“溪草,我這大半輩子,就隻有旌文和令文兩個兒子,明茹和明苒雖叫我一聲姆媽,但到底不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從小被姨太太調教得小家子氣,而你舅舅那些妾室,又沒一個能上得台麵,有些話,我和她們講她們也聽不懂。你以後有空,還是多來這邊走走。”
都說情緒最脆弱時,人最容易真誠流露。溪草先是驚訝了一下,轉繼緩緩笑了。
“舅母這樣說,我能不能以為您已經認可我這個甥媳了?”
溫氏一愣,笑道。
“你本身就是洛白的太太,我是否認可,你會在意?”
她回答地狡猾,輕巧地繞開了溪草問題中的雙關之意。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笑而過。
油紙傘下雨珠淅瀝滾落,鄭金花替溪草撐著傘,感慨道。
“奴婢入宮時不過五歲,從太醫院最下層的藥童做起。彼時西太後她老人家還掌控著華夏江山,宮中唯她是瞻,誰不小心得罪了她,便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便是她嫡親的侄女皇後娘娘,拋開錦衣玉食的生活,每日過得戰戰兢兢,比紫禁城的奴才也好不了多少。”
她歎了一聲。
“直到太後她老人家殯天,皇後娘娘才過了幾天好日子。不過她仿佛一直不快樂,如同剛剛的溫夫人。她們一個母儀天下,是華夏最尊貴的女人;另一個坐鎮虞園,亦是蓉城第1@夫人,竟在某些方麵,給人的感覺分外相似……”
隔著一簾雨幕,溪草的思緒也拉得遙遠。
“那位葉赫那拉皇後,我在幼時,見過一麵。說來和舅母的相像的原因,大抵是因為二人都很寂寞吧?”
葉赫那拉氏不得先帝心意,又被婆婆挾製,在二人相繼過世後扶持廢帝登基,終於翻身做主,可都沒和廢帝去漠城,就死在了燕京。
而虞園的溫氏,據溪草這些日子的觀察,謝信周雖然對其信任,可彼此的關係卻很淡漠,不過維係了一個相敬如賓的體麵。
說起來溪草這些天來請安,就沒有見謝信周宿在溫氏屋中,而伺疾,也是由姨太太們動手;再伴隨兩個親生兒子長大成人,和守舊的溫氏也越發沒有共同語言,謝旌文扶不起來,謝令文叛逆出征,對溫氏的刺激定然不少。
溪草深深呼出一口氣。
在一眼望到頭的日子中按部就班,卻被旁人拋卻,繼而有些迷失甚至自我否定,關是想想都覺得憋悶。
“這帥府雖不是深宮,卻也禁錮了那麽多靈魂,有時候我也慶幸朝代的更迭,如果在忠順王府長大,我何嚐不會是另一個葉赫那拉皇後,或舅母呢?”
鄭金花默了一默。
“溫夫人已經有冰融的傾向,不知格格下一步要怎麽安排呢?”
“要討好舅母可不容易。除非令文這次出征能得勝而歸,再或者舅舅與其親近恩愛……”
提到後麵這個,溪草眉頭一蹙。
“你上次通過亞曆克斯,請他對喬大夫的方子提出意見改進,按理說舅舅服用之後,應有變化才對,怎麽反而這幾天,他都待在三姨太的屋子中閉門不出?”
“奴婢也覺得奇怪,根據亞曆克斯對症狀的描述,那個方子應該有用才對。畢竟謝大帥的病狀一目了然,采用宮中不傳的秘方,即便痛風治愈還需要時日,也應該多少緩解一些症狀,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本章未完,請翻頁)
鄭金花表情納悶。宮中秘方,皆是經曆了活人驗藥,而皇宮禦手技藝高超,用藥更是慎之又慎,對症下藥後沒有半點水花,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溪草沉吟。
“會不會亞曆克斯根本就沒有把你的思路告訴喬大夫?”
盡管有些打擊,可鄭金花還是接受了這個猜測。
哪知情況的嚴重程度,卻遠遠超出了主仆二人的想象。溪草和鄭金花才踏入凝碧閣,左右就衝出兩隊護兵,就在他們要上前擒住溪草時,黃珍妮帶著人從偏廳趕過來,不由分說就擋在了溪草前麵。
“大膽,竟敢在凝碧閣撒野,誰給你們的膽子?”
“黃少校,要說大膽還是你吧?你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就公然在虞園中率兵滋事,這般出格的舉動,你說有沒有便要讓大帥知道呢?”
對方當仁不讓,黃珍妮根本沒有當回事。
“誰說我率兵滋事了?你們睜大眼睛看看,這中間的哪一個不是大帥派來保護司令和少夫人的?再說大帥已經解除了我的禁閉,可拿著軍中俸祿,這上戰場打戰咱不能去,幫大帥和司令保護一下家眷,可是犯了哪條規定?不妨你現在就教教我,我洗耳恭聽好好學一學。”
黃珍妮外表爽利,嘴皮子也非常利索,哽得對方一時啞口無言。
“好一個黃珍妮,你擅自留在凝碧閣,公然阻擾大帥之令,我會向大帥如實稟報!”
話畢,來人轉身便帶著手下撤離凝碧閣。
溪草認出帶兵前來的,乃是謝信周身邊的副官,不由眸光一變。
“還請副官留步。”
她踱步到對方麵前。
“不知諸位興師動眾前來,是發生了什麽事?”
“自然是少夫人惹出來的好事!”
對方陰陽怪氣拋下這句話,讓溪草腦中閃過不好預感。隻見他冷冷地瞟了一眼鄭金花,道。
“這位就是少夫人從漠城小朝廷帶回來的宮廷禦醫吧?大帥之前已經拒絕了你的診治,你偏生要一意孤行,這不,現在就出事了。旁的我也不說了,我會如實向大帥稟報,你就自求多福吧。”
這句話雖是衝著鄭金花說的,可明顯指桑罵槐。望著眾人走遠,溪草眸光沉了下來。
“聽他的意思是舅舅的藥出了問題,你去準備一下,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鄭金花滿腹疑慮,趕緊去拿藥箱。二人出門時,溪草又交代欲言又止的黃珍妮。
“你不要跟去,如果情況有變你立馬去鴛鴦廈保護姆媽和兩個孩子。就告訴姆媽,我去廣元庵陪薑萱小住幾日,請她不要擔心。”
外麵的雨越發大,兩人冒雨前往,到了謝信周三姨太居住的點翠軒,已是淋得衣裳半濕。
三姨太陳氏便是謝明苒的母親,乃是謝信周年少的通房抬了妾室,祖祖輩輩都是謝家的家生仆人。
兩人才跨過門檻,便撞上了匆匆而至的謝明苒。
算算時間,現在還不到下學,溪草正納悶謝明苒怎麽沒去上學,正欲和她說話,卻見小姑娘麵色一變,竟連招呼都不打一個轉身就走。
鄭金花看在眼裏,目光也變得凝重。
“格格,這謝家四小姐,之前和你關係不錯,今日這樣大的反差,這件事隻怕有些不好對付了……”
未挑明的話,主仆二人皆是心照不宣。溪草眸光幽沉,
“先別自亂陣腳,進去看看再說!”
本以為進去定會險阻重重,不料一路上竟暢通無阻。點翠軒中仆傭腳步匆匆,表情都很壓抑,都沒有半個人攔截,更不要說領路之類的了。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果斷按照上次和謝洛白拜訪謝信周的路徑,走到最裏麵的廂房。離廂房尚有幾米的距離,忽聽裏間傳來一陣哭聲,溪草和鄭金花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進去。
裏外相隔的中式套房,早已亂成一團,都沒有人注意到溪草和鄭金花。
跨過門檻,溪草一眼
(本章未完,請翻頁)
就看到了被移至窗邊長榻上的謝信周,他臉色鐵青,整個人雙目緊閉,額上青筋鼓起,顯然已經暈厥。亞曆克斯和喬醫生在他身邊忙活,一邊指揮著仆傭按住他抽搐的雙手,一邊在給他灌藥催吐。
溪草這才發現屋子中彌漫著一股難言的氣味,而地上一灘灘的嘔物更是難以描述,偏生夾雜三姨太一聲高過一聲的哭泣,說不出的煩亂。
“病人需要安靜,太多人在屋中,對空氣也不好。明苒,快扶三姨太去其他屋子休息。”
哪知謝明苒低聲苦勸,三姨太陳氏就隻會一味哭泣,完全聽不進去,溪草於是厲聲吩咐點翠軒的傭仆把她強行帶了出去。
興許是溪草的氣場太強大,點翠軒的仆傭先是愣了一下,竟都依言照辦。溪草又把在屋中滿屋子添亂的奴仆一一指派了任務,隻幾分鍾,方還雜亂不堪的主屋瞬時秩序井然。
謝明苒將一切看在眼裏,小臉繃得緊緊的,雖沒有阻止溪草的動作,目光中顯有掙紮。
就在鄭金花看喬大夫和亞曆克斯人手不夠,打算上去搭把手時,一直不吭聲的謝明苒忽地攔在她麵前。
“鄭大夫,我父親的診治你還是不要參與了!”
這語氣冷漠強硬,和先前溫軟含笑的女孩子區別甚大。
“明苒,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
麵對溪草的發問,謝明苒表情有些複雜,在溪草再三追問下,才和她移至偏廳,有些別扭了說了一切。
原來謝信周的一副藥,開藥、抓藥、煎煮、送服等等過程都有明確的分工。今天謝信周服過藥,感覺味道和平素的有些不對,請人核驗了藥渣,才發現比喬大夫開具的方子種多了一味珊瑚。
謝信周勃然大怒,命人把喬大夫和亞曆克斯召集入府。幾廂一對,便問清了事情始末。彼時亞曆克斯經鄭金花提醒,參照宮廷禦方欲勸服師傅喬大夫改良藥方,卻沒有被喬大夫采納。
出於對醫學的熱愛,亞曆克斯於是偷偷在煎藥的過程中按照禦方加了藥材,不想最後被謝信周察覺。
謝信周得知真相後勃然大怒,當即就派身邊副官把溪草並鄭金花拿下。哪知對方無功而返,尚來不及向他告狀,謝信周就突然呈現中毒症狀。好在有喬大夫和亞曆克斯在場,至少控住了大半局麵。
“表嫂,我知道你請鄭大夫幫爸爸看病,也是出於好心,可現在中毒一事無因無果,你們還是不要參合為好。”
發生這一切時,謝明苒還來不及出門上學。想起謝信周知道真相,勃然大怒大罵謝洛白狼子野心,而溪草更是夥同亞曆克斯,欲謀取他的性命時,她幫溪草夫婦說話時,被謝信周大罵吃裏扒外時,眼底越發黯然。
“明苒,你涉世未深,千萬不要被人的花言巧語騙了。有些人就擅投其所好,給你一支鋼筆,再說幾句好聽話,就以為他們把你放到心裏去了,殊不知那才是車頭徹底的利用!到底哪邊是你的親人,你可要分清主次!”
謝明苒咬著嘴唇,心中是不服氣的。
在保守古板的父母麵前,她束手束腳談不上理想,更沒有自由和快樂。雖也有親生兄妹,可正房太太溫氏注重嫡庶,兩個兄長和她並不十分親近,另一個也出自姨太太的姐姐明茹又嫁的遠,讓她在府中完全沒有說得上話的親人。
而這個表嫂,卻似一道光,給陳腐凋敗虞園帶來了新的活力。
即便他們被父親和溫氏忌憚,依舊無法阻止她對這一家子的喜歡。
於是謝明苒再度為溪草夫婦和謝信周據理力爭。哪知父女二人還沒有說了幾句,謝信周忽地麵露痛苦,捂著肚子痛叫出聲、
看著父親痛苦地蜷縮在長榻上,雙眼鼓漲,額上大滴大滴汗水往下滾落,謝明苒腦中一片空白,憶起父親對外甥一家的謾罵,謝明苒袖下的手漸漸握緊,渾身僵在原地好似靈魂已經抽離。
“表嫂,你和表哥這次回來,真的是想要取代爸爸,坐鎮雍州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