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傷神

  原來舅舅他們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報複著我爸爸，隻是他們的這種方式有點太善意了。


  他們也沒有想到，冥冥之中，我會自己找到他，自己找清自己的身世。


  爸爸在哭，他跪在媽媽的墓碑前，哭的像個小孩。


  這一個遲到了二十幾年的道歉，我媽媽這個等了一輩子的道歉，終於等到了。


  舅舅碰碰我，“去把你爸爸扶起來，他有點失控了。”


  我走過去把他扶起來。


  “爸爸，媽媽她知道了，你也別太傷心了。”


  這個時候，我想任誰都不會再對這個老人有一句怨言吧，他現在隻是一個誠心認錯，真心求原諒的老人，他已經讓人氣不起來了。


  外婆好像對爸爸他的印象卻一直好不起來。


  從墓地回來，外婆就一直情緒激動。


  “他來幹什麽，蘇凝已經不再了，他還要幹什麽。要帶星竹走嗎，他休想！”外婆覺得他就是壞人，把我們一個又一個的從她身邊奪走。她覺得他就是個混蛋是個最大的惡人。


  “媽，你不要生氣不要鬧，那是蘇凝的選擇，跟他沒有關係。”舅舅極力勸著外婆，但是，外婆失去的是女兒，這個是誰都抹平不了的。


  外婆因為上次的病，雖說恢複的很好，但是她講話畢竟不如正常人了，加上情緒激動，情況更糟。


  “爸爸你還是先出去吧，外婆身體不好。，再這樣下去會出問題。”我扶著爸爸讓把他領到另外的房間，現在他和外婆還是少見麵的好，他們雙方都很激動。


  現在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要外婆原諒我爸爸，在短時間內好像不太可能。這已經是幾十年的積怨了，在這場怨恨中，他們都互相受傷，失去了很多。


  “外婆，我們回房間好不好？我有好多話跟你說。”我把外婆送回她的房間，她的房間裏一直擺放著媽媽的照片，香案供品，從不間斷。


  這是一個白發老人對自己孩子的紀念和寄托。


  “外婆，你現在肯定覺得那個人很可恨，他為什麽還要來我們家？為什麽還要出現在你麵前？你一定很奇怪我怎麽和他一起回來。”外婆好像生我的氣了，她一句話都不和我說。她一個是覺得我是個叛徒。


  “外婆，我和你一樣很生她的氣。但是我媽媽卻一直教我要原諒他，他並不是那樣負心的人。隻是有時候很多事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外婆現在的樣子就像個要安慰要關懷的小孩。她要承受一切，要承受本不該的悲傷，要承受再見到最不想見到的人，要再次想起不願想起的事情。


  “外婆，也許是媽媽上天有靈，我竟然和他的女兒是朋友，這一切就像是夢，卻又像是安排好的。我們見麵，談人生談理想，好像我們就應該有那麽個開頭。我知道他是我爸爸的時候我也很生氣很委屈。我那個時候最多的還是生氣。好像我的一生都是在開玩笑一樣。”


  我缺失了一份愛，但是媽媽卻給了我最大的彌補，她讓我從來不覺得我比別人少什麽，我唯一缺失的是我失去了我媽媽。我跌跌撞撞的長大，一路上我都是靠自己讓自己獨立，但是在我站住腳的時候，最不奢望的卻悄然而至，我竟然有了個爸爸。


  我好像一直被命運捉弄著。像要什麽不來什麽，不要什麽卻偏偏來什麽。


  “外婆，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我不是一直很倔強很驕傲嗎？為什麽我會認這個男人呢？外婆啊，我隻是覺得，原來我媽媽並不孤單，她其實應該可以過的很好。隻是她給她自己選擇了一條困難的路。這個男人其實一直在想著她，隻是她太善良了，她寧願孤單的那個人是她自己也不願去毀壞這個男人的家。媽媽應該也後悔過，她應該也後悔自己衝動，為什麽要去招惹那個最不該招惹的人呢？”


  假如媽媽當初沒有離開家，沒有去見那個男人，沒有和他看電影沒有和他熟識，現在又將是怎麽樣的生活？


  “外婆，隻是我媽媽教我的，要放下恨，學會原諒。”


  外婆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在我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哭了。


  她怎麽會不了解我媽媽，她了解我媽媽就像我們媽媽了解我一樣。


  她當然知道我媽媽她，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


  “蘇凝，你太傻了。”


  外婆沒有再見我爸爸，隻是她不再鬧不再吵了，就當他是陌生人。


  我們在家待了三天，爸爸每天都去媽媽的墓地，我每次都陪著他。


  “媽媽，我們明天要走了，這次不知道要什麽時候來看你，”我摸摸那大理石碑，幹淨如玉的碑石，一如媽媽純淨的笑臉。


  “我走了你要安心，我不會恨任何人，真的。媽媽，你說的很對，恨其實並沒有什麽用，隻是給自己增加煩惱而已。”


  也許舅舅他們一開始和我一樣，但是他們後來也明白，該來的總會是要來，該麵對是總要麵對。與其煩惱，不如忘卻。


  舅舅隻是拿他當普通人，敘敘舊，聊聊天，有話就說些，沒有就再見，不計較也不介懷。


  而我，卻要麵對他餘下的生活，畢竟，是我選擇了這個結果。


  他臨走前，取了一把我媽媽墳前的黃土，小心的收進隨身攜帶的小袋裏，顫巍巍的係好袋口，收進胸口的口袋裏。


  我默默的看他做完這些，沒有說話。


  也許，他現在也隻能做這些讓他自己安心，讓他有個寄托了。


  “星竹，我永遠都欠你媽媽的，我這輩子都還不清。”


  “那就好好活著吧，把我媽媽的那份也幫著活下去。”


  離開古城，離開麗江，坐在幾萬英尺的高空，我看著窗外的雲朵，思緒萬千。


  這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


  我的媽媽終於等到了她該得到的道歉，我也終於得到了我早就錯過的關懷。


  現在，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城，我要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一如好多年前，我一個人孤身北上，身邊隻有我的背包，現在，我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完整的生活。


  隻是，那時候是黯然開始，現在是完整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