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

  突然的冷場打斷了先前的熱鬧, 一幹人默默無語半晌總算有人找了新話題。一身深灰色西裝的男子留著點小胡子,戴著勞力士金表典型的商人作派。他問敏舒:“小舒,收購的事情還順利嗎?”


  敏舒手肘搭在靠包上,手指捏著高腳杯頸掃了眼譚雅沒有說話。眾人看看她又看看譚雅:今晚的話題怎麽都起得這麽尷尬呢?

  譚雅:“你們不用在意我。”她勾起唇角,笑容透著涼意:“外人眼裏的華威董事長千金到底是個怎樣的身份地位,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你們還不清楚嗎?”她晃了晃杯子裏的酒:“說到底, 華威同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沒人去接譚雅的話, 眼見氣氛又要跌入穀底,敏舒說:“我還在努力爭取。但願……”


  在座所有人除了顧念, 都曉得敏舒前方的路有多難走。華威在外, 有如虎狼;敏洪病重,內部崩塌。再加上其他的利益群體也想乘淩瑞集團時運不濟分杯羹。敏舒如今的處境十分微妙。


  深灰色西服男子擱下手裏的酒杯:“馬上我要說的話可能不中聽,但大家這麽多年的朋友我也沒什麽不敢說的。小舒, 有些人…時間差不多了……能清理就清理了吧。你給他們機會,他們會給你嗎?”


  他說這話絕對是肺腑之言。曾經剛入商場, 他的遭遇雖沒有敏舒的嚴重但也極為類似。那時的他還是太稚嫩太心軟了, 手不夠狠後來吃了很多苦。如果昔日重來,他百分百不會給那些人任何機會。


  “我明白。”敏舒頷首。


  她怎麽會不懂呢?蘇優嫵和喬宸早在更早之前就同她說過這樣的話, 比他講的更不加掩飾。可她就是做不到啊……這些人裏有幾十年前與父親甚至爺爺共同患難過的人物,都是從小看她長大的長輩。雖說現在已成障礙,但讓她去清理, 教她如何忍心?


  大多數人初與敏舒認識都覺得她過於高冷, 不近人情。但越熟悉就越會發現, 她其實比誰都善良。道德意識高得像一個聖人。雖說少了幾分圓融可愛, 但與她合作托她幫忙卻是難得的讓人放心。不過總體而言,敏舒還是不好相處!與這種人每天麵對麵生活在一起……一定非常寡淡……


  大夥兒心知肚明敏舒的苦卻沒有人安慰。在這個圈子,人需要從成功者那裏獲取建議也需要有理有據的批評,唯獨不需要同情的安慰。


  陳知墨看著敏舒,驀然舉高手裏的酒杯朝她一敬:“To: Born to die.”


  陳知墨敬敏舒,說的是:敬向死而生。


  在這個須臾,所有人都理解了這四個英文單詞的分量。身陷於苦難之中是難以尋求出路的。誰的人生裏沒有艱難?就連穿紀梵希狗頭衛衣,說話不過腦子的潮男也在小時經曆過父親借高利貸買礦山被債主砍下兩根手指,母親帶著他東躲西藏的日子。所幸買下的礦山真有煤礦,要不然他也不會坐在這裏了。


  大家紛紛舉起酒杯,互相對視的眼神裏已經包含所有。人生艱難,唯有負重前行。不需要多餘的言語,他們相視而笑將杯子放低,杯托在毛毯上輕輕一頓複又舉起。眾人異口同聲道:“敬向死而生!”


  平安夜的煙火將天空照亮,江水也反射出五彩的光。喝下杯中酒,賞著外間的繁華,使人不得不相信:一切苦痛終將會過去!至於需要多久……誰知道呢……?

  喬宸:“好了好了,少來點這些苦大仇深的,我們玩遊戲吧。”


  蘇鎏用手摳著地毯的花紋:“玩什麽?我這可沒有桌遊。”


  喬宸默默地眨了下眼:鎏鎏什麽時候學會了潑人冷水?以前提到玩遊戲,她是最積極的!

  “這位,我們以前是不是沒有見過?”煙紫色禮服的女子盯了顧念三秒說道。


  顧念在心裏舒了口氣:總算被人注意到了……自己之前的存在感低得可怕。


  女子見蘇鎏坐她身邊,笑著問起:“是鎏鎏的新朋友嗎?”


  蘇鎏一把將顧念抱住,臉使勁磨蹭著她的肩膀:“才不是朋友!念念是我的心上人!”


  眾人失笑,不包括敏舒和陳知墨。前者沒表情像個僵屍,後者玩味地一掀眼簾。


  “念念?你就是顧念吧?早就聽說你是《花虛影》的編劇。我們都很看好你!”煙紫色華服女子摸著蛇鏈笑言。


  蘇鎏:“那是必須的!我家念念特別厲害!”


  陳知墨反問蘇鎏:“怎麽忽然成了你家的?我記得我也是表過白的。”一語激起千層浪,大家都控製著目光逼自己不要去看蘇優嫵。


  蘇鎏的性格說這樣的話不奇怪,可陳知墨當著眾人麵這麽說……顧念怯怯地扯著衣角,心跳竟跳得有些快。


  敏舒抬起頭,不可思議卻又異常了然地看了陳知墨一眼。


  “我們以前去澳洲找舒姐姐玩的時候是不是見過你?”一個戴著雙C耳釘的女生和旁邊戴山茶花項鏈的女生問起顧念。


  剛才人多沒注意,現在細看這倆人確實有點眼熟。


  敏舒:“確實見過。”


  戴雙C耳釘的女生說:“對嘛!我就記得是見過的!印象裏舒姐姐和你的關係很好!”


  想著現在和敏舒的關係,顧念不知道怎樣答。


  敏舒:“我和念念,是……”似是也意識到什麽,敏舒停下聲音。她的目光從蘇鎏掃到顧念再掃到陳知墨。被她的目光注視,顧念的心跳愈來愈快,好擔心她會說:顧念是我的前女友。盡管這麽說是沒有錯。


  “我和念念是朋友。大學時的室友。”


  “朋友”,“室友”……這兩個詞被敏舒說來真是風輕雲淡。顧念止不住失望,寧可她說的是前女友。


  “對對對!我也記得以前你們是住一起的。”戴山茶花項鏈的女生也附和著點頭。


  “說起來特別有意思!舒姐姐在澳洲過的生活完全就是苦行僧的生活!”雙C耳釘女孩一轉話風。


  在場眾人都感興趣起來,要說敏舒,因為舒盈伯母的關係從小生活都比他們奢侈。居然會被說成像苦行僧!一定要聽!

  “你們能想到舒姐姐在悉尼住的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公寓嗎?”她和身旁坐著的女生比蘇鎏長不了兩歲,孩子氣也未全脫。


  喬宸揉了揉金色的頭發:“想不到!”瞧了敏舒一眼:“完全想不到!”


  蘇優嫵沒好氣地蹬她:“有什麽想不到的?”


  女孩又說:“舒盈伯母在你還沒去讀書的時候就準備了海邊的觀景豪宅和CBD那能俯瞰地標的頂級寓所。你為什麽不去住呢?法拉利停在車庫都積灰了,你還告訴我們你坐公交車上學!真是駭人聽聞,放著富二代的好日子不過要去當平民。”她把她的不理解照實說了,卻沒在意顧念坐在一邊聽會很不是滋味。


  顧念:原來敏舒學生時代和自己的生活,在她朋友看來就是苦心僧過的日子。


  “就是啊!你們知道舒姐姐還去超市買菜嗎?吃慣米其林三星,家裏配營養師和名廚的人竟然會自己一個人跑出去買菜!”聽好友講得歡,戴山茶花項鏈的女生也迫不及待補充。


  不時有人發出驚訝的聲音。在他們的認知裏,敏舒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常年活在雲端高處的人。生活方式一點都不接地氣導致她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現在竟然聽說這人留學的時候這麽日常化。真的很意想不到,沒看出高冷的小舒還有兩副麵孔啊!


  敏舒:“也沒什麽奇怪的。那個時候挺好。”


  顧念記得敏舒有天對自己說她有倆朋友要來悉尼玩,她得去陪幾天。顧念當時沒想多,就說:“你的朋友我和你一起招待。”在機場見到那兩個女孩,她能感受出自己和她們是完全不同的。但顧念不在意,敏舒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仍然非常熱情地隨敏舒一起接待。


  她跟著敏舒把她們帶到海邊的觀景豪宅入住,第一次見這麽棒的房子顧念興奮地拿著手機直拍。占地如此遼闊,屋外的泳池那麽大!玻璃隔斷後麵,隔著點沙灘的距離就是一望無際的海水。坐在法拉利的副駕駛上,聽著發動機轟鳴的響聲。敏舒騙她說:房子和車都是租的。正好是她前些日子炒外匯賺的錢。朋友不遠萬裏到這玩一趟,就四人一起把錢花了吧。


  顧念哪裏能想到,這些房子車子都是敏舒名下的私人資產。此時敏舒喝了口酒,這麽貴的她讓顧念不敢認。


  “我們來玩轉酒瓶吧。”陳知墨岔開話題,伸長胳膊從蘇鎏那取過空瓶:“每局開始前先定個真心話或者大冒險,瓶口轉到誰就是誰中標。”


  蘇鎏笑起來:“不然第一局就轉兩個人。被轉到的兩個必須激吻十秒鍾!要舌吻!”


  蘇優嫵:“你這是什麽大冒險?”


  喬宸:“阿嫵別太嚴肅了。今天平安夜,我們又都是成年人有什麽不敢玩的?”


  黎羽芝暗地裏死死捏了一把喬宸的手臂:“敢情喬總又想找哪個美女接吻了?”


  喬宸可憐地小聲辯解道:“我沒有。”


  陳知墨:“第一次誰要轉?”


  “我來吧。”譚雅膝行過來把酒瓶一轉,幾圈後瓶口指著顧念:這才開局,自己怎麽就這麽走運……


  大家注視著被瓶口直指的顧念,眼裏充滿期待。


  “第二次我來轉!一定要轉到蘇鎏!老天保佑!”蘇鎏先是雙手合十拜了拜又在身上畫了個十字。她轉動酒瓶……酒瓶越來越慢,快到她的時候將停未停……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瓶口繞過她,又一點點繞過顧念最後徑直指向了陳知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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