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
顧念的必勝法, 所有人都很好奇。喬宸表現的更是急不可耐,一個緊追問她到底是什麽。
顧念:“你們可能不知道《民國二十七年》裏的林玉岫是有原型的。”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看到她們都要著急了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個原型就是我的外婆,林秀憐。而龍老也是我外婆曾經的未婚夫。”
《民國二十七年》沒有拍成影視版本的原因有很多, 最具直接影響的一個,自然是龍鬱之本人不願意拍。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曾經第一次見那位林家四小姐就一見鍾情,也沒有多少人知道, 當他得知自己和這位林四有婚約時是多麽的欣喜若狂。可惜, 凡事皆有不圓滿,他以為自己和林秀憐的錯過是兩個月, 殊不知因為他去美國留學念書, 倆人錯過的是一生。
在美國,龍鬱之不曾知道她的哥哥們盡數戰死, 也不知道林秀憐後來的日子有多麽的艱難和無可奈何。等他回來,一切都晚了,她告訴他, 二人的婚約已不作數,她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林家遭逢巨變,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下子讓這個單純的小少爺懵掉了。遭遇情傷的他再一次回到美國繼續未完成的學業, 這一走去了很多年, 後來八年抗戰結束, 再後來新中國成立。
當初的龍鬱之想法太簡單了, 還看不到背後的曲折,他隻想著自己被心愛的女人拋棄了,卻不曾想過她放棄的原因。後來他閱曆多了成熟了,終於明白理解了林秀憐的選擇。盡管悔不當初,可是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室兒女,再容不得他做出任性的決定。
錯過的是緣,抗不過的是命。
所幸秀憐遭遇了那麽多的坎坷,還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歸宿。當年通訊不便,失了聯係可能一輩子也聯絡不上了。倆人沒有交集了幾十年,龍鬱之對這個結果也早已做到了坦然。寫了《民國二十七年》做緬懷,他對林秀憐的舊情也在歲月的蹉跎裏深埋心底。可誰知道,他在幾年前的冷餐會上,遇見了顧念。
龍鬱之很快就認出來了,但是遲遲不敢確定。顧念和她的外婆長得太像了,年輕時的長相神態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林秀憐最擅長的樂器就是琵琶,小時候顧念還和外婆特意學過。外婆的昆曲也唱得極好,尤其是那出折子戲《驚夢》。
看小說的時候,顧念就能看出龍鬱之對林玉岫這個角色的偏愛與憐憫,細細一想她很快就悟出了點什麽。龍鬱之看到她演林玉岫,其實就是透過她在看那些年裏的林秀憐。她的這些台詞其實就是說給龍鬱之聽的,她要勾出這個老人對外婆的憐愛與愧疚,憑著她跟外婆外形上的相似,如果有龍鬱之對鼎力支持和現場拉票,她拿到這個角色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不過,這也算一步險棋。為了阻止溫婉拿到這個可人的角色,顧念就得自己去演。不僅是綜藝節目的台上還要是實打實的電影裏。
所有人都想不到顧念可以將林玉岫演繹得這麽好,更是沒料到她的琵琶技藝還有那段昆腔唱法可以如此出彩。其實也不奇怪,顧念畢竟有十多年的童子功,小時候的勤學苦練終於在今天發揮了它的大作用。
她演的林四,其實不如溫婉的有靈性。盡管顧念知道,她說的一些話,一些眼神笑容是可以打動人的。動人之處,也許不在於林玉岫角色本身,而是她同她都曾經曆生活的磨難,所有美好都在一夕間碎了個徹徹底底,然後是幾年的幻滅與煎熬。
顧念記得,當年剛失去敏舒的時候她躲回了自己家。爸媽要上班,不能時時刻刻陪著自己,她也經常去外公外婆家住。她也算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小時候的委屈都和他們說,長大後的痛自然也可以和他們講。
在顧念最痛苦的時候,她曾問外婆她現在痛成這樣,以後會永遠生活在敏舒死亡的陰影裏不得超生。每日的生活都如同在刀山火海裏煎熬,那麽她為什麽還要如此痛苦得活著?
外婆聽完她的話,沒有立即勸慰,而是在沉默了半天之後問顧念想不想聽聽自己的人生?外婆平靜的口吻裏,沒有過多描述當年的不容易與艱苦。隻是非常正常地向顧念介紹了自己當年的生活。時逢亂世的悲哀,顛沛流離的艱辛,至親生離死別的痛苦,所有的苦的痛的,那幾代人早就嚐了個遍。
最後外婆說:“我們經曆了這麽多劫難,都還要努力苟活。而你們生在一個好時候,卻因為人生中的一道坎就要輕言放棄。你可否想過,你想放棄的,如此寶貴的生命恰恰是我們那幾代人,就算是吃糠咽菜,就算是卑躬屈膝,就算是被踐踏得毫無尊嚴都要費心費力去爭取的。也許,就是我們明白它得來太難了才會如此珍惜。而你們可能從小的生活太愜意了,所以稍有不順就想放棄。”
當時的顧念忍不住哭了,她明明不想哭,覺得長這麽大還要在外婆麵前哭鼻子很丟人,可是眼淚還是源源不斷往外流。外婆用粗糙的掌心抹去她臉上的淚,顧念被蹭得有些疼,但是沒有躲開。
做交際花的時候不是林秀憐人生最灰暗的歲月,真正艱難的還數之後的那些年。小姐的手,交際花的手都是細膩溫軟的,唯獨被罰到工地做小工的壞分子的手才是傷痕累累的。
龍鬱之的情緒久久不能平靜。他已是高齡,節目組怕他過分激動引發一些病症,甚至臨時叫來了醫務人員在旁邊待命。萬一出了什麽事,就要立即急救或送往醫院治療。旁邊的陳知墨一直在輕撫龍鬱之的後背給他端茶遞紙巾,陳琛也關心地不住詢問他到底是怎麽了。現場觀眾們摸不著頭腦,敏舒這些人的心裏則敞亮得跟明鏡似的。麵上跟其他人一樣做著不解,其實心裏早樂開了花。黎羽芝還在台上對顧念悄悄比了個大拇指。
過了許久,龍鬱之終於可以正常表達自己的意思了,流了半天的淚也止了下來。主持人怕他心緒不穩,特意讓他再坐著緩一會兒,叫顧念先和觀眾們說幾句。
顧念握著話筒,笑盈盈的。她剛想說話突然又表現得有點不好意思,拿手捂著嘴,調整了下狀態才說:“我也沒有想到自己陰差陽錯,會在總決賽現場臨時頂替了我的戰友出演了林玉岫這個角色。這還是我成年後,第一次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表演,肯定非常得差強人意。也可能是我當時太激動了,知道隊友由於身體原因無法上台,所以才選取了這樣的方式。我真的非常喜歡龍鬱之先生《民國二十七年》這本書,也非常非常得喜歡林玉岫這個角色。她是個很真實很有魅力同時又很堅強,能在苦難與歲月的磨礪中,不丟失初心,能再現國人風骨的一個角色。”
說到這裏顧念有點激動,她不由停下來深呼吸了兩口氣才舉起話筒繼續說道:“其實,還有一點,也算是我的私心。林玉岫這個人物和我的外婆很像,她的哥哥們也在戰爭裏,為了保家衛國不幸去世了。然後,她同樣也半生流離,過得十分艱辛。但是,苦難並沒有改變她對生活的向往,與追求美好的態度。就算現在她已經是個老太太了,在冬天還是會給自己抹雪花膏。夏天還是會去買街邊的玉蘭花…”
“她本來就是林玉岫。”顧念的話突然被導師席的龍鬱之打斷。他緊握著話筒,一字一頓道:“你的外婆,林秀憐本身就是林玉岫。不對,不應該這麽說,林玉岫才是林秀憐,當年我就是參照你外婆寫的。林秀憐就是林玉岫在現實世界裏的原型。”
聽者皆嘩然。龍鬱之後麵的一句話更是讓所有人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林玉岫這個角色我肯定就選你了!”
龍鬱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麵對大眾評審團彎下腰去:“麻煩大家了,顧念就是從我的小說,《民國二十七年》中走出來的林玉岫。除了她,這個角色沒人能演。”
他雙手合十,將腰彎得更低:“我求求大家,投顧念一票。我已是這個年齡,未來的日子也已經是數著手指頭過。就當是成全我,一個快要入土的老頭子最後的願望。”
龍鬱之的話說得相當重了,表現更是完全出所有人預料。不止其他人,連顧念都沒料到龍鬱之看完她的表演能做到這一步。雖然,她特意去練習了《春江花月夜》還有《十麵埋伏》這兩首琵琶曲,因為它們是外婆最擅長的兩首曲子。她還仔細模仿了外婆的小動作,那就是笑的時候會有意無意地抿上嘴唇。包括眼部的神態,就算是變成了老太太,在很多時候,眼神也是難得的純真,有幾分像孩子。
到了這步,敏舒直接吩咐工作人員把顧念跟她外婆林秀憐的合照打到了現場的大屏幕上。除這張之外,還有一些林秀憐的老照片,有她跟父母照的,還有她跟哥哥照的,最後一張是年輕時的她和年輕的龍鬱之照的。
龍鬱之愣愣地看著屏幕說不出話,顧念為了調節氣氛,故意側過身去,拿起話筒說道:“家裏人都說,我的側麵長得最像外婆。你們看,是不是這樣的?”
自家人看自家人當然不會看錯。顧念臉部的骨骼走向與林秀憐非常像,眉骨山根沒有過分立體,但是偏高的鼻梁骨很精致,下巴也偏窄。老照片本就沒那麽清晰,顧念曾對著這個角度仔細研究過,現在擺起來乍一看確實很像。
事態發展成這樣,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胡立邦作為主持人,連忙讓一票抵十票的製作人投資人代表團發表意見。第一個發言的就是敏舒,毫無疑問,敏董事長還是一副不鹹不淡,冷靜自持的樣子:“念念是我的愛人。她要是想演我絕對百分之百支持,甚至投資我還可以再追加。林玉岫這個角色,我肯定投顧念。”
所以節目的最後,林玉岫這個角色真的花落到了顧念頭上。無論是當時現場的觀眾還是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像是在做夢,看了這麽多期,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溫婉是最適合的人選,拿這個角色是十拿九穩了,誰知最後關頭被顧念截了胡,還被截得理所應當。
黎羽芝作為國內的知名影星,演技自然甩那些新生代演員一大截,邢曼雲這個角色臨了歸了她,從黎羽芝開始上台競爭的那刻便沒有任何懸念。剩餘的角色倒是在參賽選手裏選的,就是汪荷的幾個扮演者導演們都不滿意,所以最終結果是待定。
節目錄製完後,顧念回後台換衣服,誰知道一開門就看到了坐在裏麵的冼薇。她的神色很平靜,遭遇了這麽大的挫敗,她還是維持著良好的風度,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心態調成這樣,顧念也覺得她十分不容易。
“這不是偶然,你提前計劃好的。”冼薇如是說。
顧念拆下耳環:“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原扮演者突然身體不適,不是我能左右的。”
冼薇忽然笑了,她沒有直白地叫顧念不要裝,而是打量著顧念身上穿著的旗袍。牡丹花開得既飽滿又熱烈,鳳凰的尾翼還流連在花瓣上。冼薇估算了一下旗袍的腰圍與肩寬:“這件旗袍,本來就是照你身材定做的。”
後麵的話冼薇沒有再說,她的笑容卻深了:“恭喜你,終於學會了我們的這一套。”
冼薇離開後,顧念還是維持著之前的姿勢,默然地站著。之前她找到了原本扮演林玉岫的隊友,遞給了她一份保密合同。上麵的內容很簡單,讓她在決賽現場臨時放棄表演,作為利益交換顧念不但給了她一筆豐厚的報酬還許諾了她《民國二十七年》裏的一個小角色。
小姑娘沒有多思索便簽了名,顧念好奇她為什麽下決定這麽快,於是忍不住問了她。姑娘忙著簽字,頭都沒抬:“反正以我的實力也拚不過溫婉。能在大製作的電影裏露個臉,得這麽一大筆錢,最重要的是能和顧念老師你交好關係。都是於我有利的事情,幹嘛不做?”
“你不覺得這樣做不太好嗎?”姑娘話糙理不糙,顧念在良心上還是過不去,又補問了一句。
倒是姑娘看著她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了。姑娘沒有給出回答,因為她說出口的句子其實是反問句:“有什麽不好的?這年頭不都這樣嗎?”
顧念想到這,忽然覺得很累,之前的所有力氣似乎一下子全部被抽光了。她頹然地坐進椅子,雙手撐著額頭盯著眼前的桌麵發呆。她愣神的時候,敏舒從外麵進來了。見她如此,敏董事長難得柔情了一回,從背後將顧念環住:“念念,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