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
“蘇鎏, 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她的聲音傳進耳朵, 是那麽近又是那麽遠。
蘇鎏總算找回些神誌,手忙腳亂地把譚雅推開。她用手背擦著嘴唇,瞪著譚雅半天蹦不出一個字。
“鎏鎏……”譚雅複雜地看著她, 果然喝了酒思維就不清楚, 是她太衝動了。
蘇鎏:“你先別說話。”
她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轉了半天什麽東西都沒在想。蘇鎏著實被譚雅震驚了, 這麽多年她從未想過譚雅對她抱上了這層心思。
她和譚雅麵對麵坐著幹瞪眼,蘇鎏張張嘴,張成了個鴨蛋又把嘴閉起來。看表情像是想說什麽,搖搖頭又沒出聲。
“你要是想罵我流氓,就罵吧。”譚雅僵著個臉,想給二人找個台階下。微妙的氛圍裏, 空氣都要凝結了。
“我沒有想罵你。”蘇鎏摸了摸鼻子:“隻是很意外。”
她又摸摸鼻子:“總覺得應該是我輕薄你才對。”
譚雅無語地望著她,緩了好一會兒才道:“確實。我們兩個相比較, 你才是沒臉沒皮的那個。”
蘇鎏認同地點頭, 點了幾下後又覺得不對。她戳著譚雅的胸:“說什麽呢?你才是!”
隨便一戳,就是正中紅心。譚雅慌忙將自己護住,蘇鎏也尷尬地頓住手指。
“疼嗎?”默了好幾秒後, 蘇鎏先開了口。
譚雅:“還好。”
她緊緊捂住自己的胸,其實她被她戳得疼死了, 但是嘴上不好意思這麽說。
蘇鎏偏著腦袋, 關心起人來活像個臭直男:“我看你表情, 感覺你挺疼的。”
“所以, 你要讓我戳你報複回去嗎?”譚雅沒好氣地瞪她。
蘇鎏誇張地一抱胸:“才不要!”
譚雅抿住唇,一下子困惑起來。就是這麽個活寶,她是怎麽看上的?也許自己的腦子真是抽風了,單身太久什麽貨色都能入眼。
蘇鎏轉轉眼睛,像猴子一樣撓了會兒腦袋瓜,才後知後覺地道了歉:“那個,我不是有意的。”
譚雅低下眼,睫毛覆蓋住眼中的情緒。她訥訥道:“沒事。”
蘇鎏:“真的不疼了嗎?”
譚雅:“不疼了。”
盡管那裏還是發脹……
蘇鎏壞壞地張開五指:“你不要害羞呀…如果還疼,本小姐幫你揉揉。保證讓你舒服得欲/仙/欲/死。”
“滾。”一個字被譚雅念得利落而有力。果然,這個人就是不值得喜歡。
又過了三個多月,《民國二十七年》順利拍攝完畢。殺青宴上,人都來齊了。今天的最後一個鏡頭是顧念的,整部戲裏她的戲份並不能算多,但場場都是關鍵。
陳琛難得露出笑臉:“下午的那場戲,你完成得很好。”
一出林玉岫的獨角戲,幾十年後,她重又回到破落的林宅。跨過門檻,往事如雲煙般浮現。剪輯時會采用蒙太奇手法,把電影裏的幾個經典場景快速地閃現一遍。
其中一個鏡頭,陳琛記憶最深刻。顧念坐在院子的天井裏仰望天空,眼眸裏裝著曆經千帆的隱忍與豁達。她勾著眼角與嘴角,笑中帶淚。
陳琛向她舉起酒杯:“你給了我意料之外的驚喜。”
顧念禮貌地站起身,杯口略低於他的杯口:“是陳導演教得好。”
和陳琛相處了幾個月,顧念與他已經十分熟悉了。隻是在這樣的場合,該說的客套話還是要說。
“這會是一部很好的電影。”陳琛如是說。
他的話音才落下,恭維之聲瞬間此起彼伏。主桌上的所有人都說了祝賀的吉祥話,唯有陳知墨坐在原位悶聲吃喝。
“咳咳。”陳琛對著她的方向咳了兩聲。餐桌上突然出現了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人敢開口也沒人提醒陳知墨陳琛正在看她。
進組幾個月,陳知墨與陳琛的關係尷尬得令人不忍提。明明二位都是華語電影圈裏的大師級人物,一個是總導演一個是副導演,說起話來多是夾槍帶棒。很難想象,這二人還是血緣上的親父女。
當然,這也是圈子裏眾人心知肚明卻裝作不知道的秘密……
安靜了足有三十秒,陳知墨才慢慢抬起眼:“陳導說得不錯。我也這麽認為。”
陳知墨脾氣好是電影圈裏出了名的,她如此這般的反應也使眾人很好奇,這對父女之間到底曾有過什麽樣的深仇大恨,怎麽就把感情弄成這樣了?
陳琛:“在一件事上你功不可沒。演汪荷的演員你挑得很好。”
扮演汪荷的演員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站起來,給自己倒滿了酒就要去敬陳琛跟陳知墨。她已經過氣很多年了,雖然曾憑一部古裝偶像劇爆火,但是後續資源沒跟上,一直在娛樂圈裏浮沉。
這些年她一直打磨著自己的演技,就盼望某一天可以再逢到個好機會。
“是演員自己爭氣,跟我沒什麽關係。”陳知墨不溫不火地說道。
陳琛的臉色沉了下去,放下酒杯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
顧念一看,趕緊打起圓場:“陳導以前還說,敏舒是氣質長相最接近汪荷的。後來見到這位,才發現是人外有人。不僅是知墨挑人挑得好,演員能否成就一個角色很大程度上還是和導演有關。我也是被陳導點撥以後,才悟出了一些東西。”
聽顧念這麽說,陳琛的臉色才緩和一些。眾人七嘴八舌,這一個小插曲也就被帶過了。
殺青宴結束後,顧念跟著敏舒開車回家。她轉著自己的發梢,一直想著陳知墨在無人處對自己說的話。
敏舒:“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她將車停在路口,等著下一個綠燈亮起。
顧念:“我在想知墨。”
敏舒刮了下她的鼻子:“坐在我的車上,你竟然敢想別人。”
“才沒有。”顧念拍開她的手,又把她的手重新牽回來:“你以前跟知墨熟悉嗎?”
敏舒:“多久以前?”
顧念想了想:“差不多十幾年前吧。”
“不算熟。”敏舒踩下油門:“她畢竟大了我好幾歲。而且,我認識她也是隔著阿嫵的關係。你跟她不是很親近嗎?怎麽突然問起我這個。”
顧念望著窗外倒退的樹影:“一開始知道知墨是陳琛導演的女兒,我還蠻驚訝的。”
她發現這件事其實是個意外。說起來慚愧,自己雖是陳知墨的朋友,在這件事上卻挺後知後覺的。拍攝時,陳知墨和陳琛相處起來並不是很愉快。她以為,是因為兩個人都是藝術家,在對經典文學的演繹上各有自己的看法,直到她有次不小心目睹了他們的爭吵。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夜晚,顧念本來都離開片場了,發現自己忘了耳機沒拿不方便路上聽歌又回來尋找。
天空上劈過一道刺目的閃電,之後又是雷聲滾滾。大雨滂沱,宛如天上的神仙往人間潑了幾盆洗澡水。
老宅子裏沒亮燈,陳知墨和陳琛就這麽麵對麵站著,閃電把他們的臉照得一亮一亮。
陳琛:“我可以原諒你年少時的不懂事。你釀出的慘劇你自己也清楚,我這個做父親的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你為什麽還要緊抓著我的一些小過錯不放?糾結起來就是這麽多年,你讓別人怎麽看我們?”
“小過錯。”陳知墨冰冷地複述了一遍:“你竟然認為,你那樣對待媽媽是小過錯。”
“我沒劈腿,沒出軌!”陳琛的聲音猛然提高:“而你,作為她的女兒,總是讓她為你操心!你不原諒我,可以!你以為這些年過去,我就原諒你了嗎?”
之後陳知墨沒有說話。天上又亮起一道閃電,將她溫柔的眉眼襯得慘白。
想到這裏,顧念不忍再繼續想下去:“你知道她和陳琛之間,發生過什麽事嗎?”
“這還真不知道。”敏舒輕咬了下嘴唇:“不過,肯定是非常不好的事。你怎麽沒有問問她?”
顧念為難道:“我覺得問她不太好。過去的事,知墨她都不怎麽願意提。”
她換了個坐姿:“對了,你跟明玖熟悉嗎?”
“也不熟。”敏舒小幅度地搖了下頭:“她那邊比較複雜。不是普通人可以沾惹上的。”
“你怎麽一問三不知?”顧念笑著去捏敏舒的耳垂。
玩鬧了一陣兒,顧念正色道:“我記得知墨以前和我說過,她中學時代的好朋友,在酒吧打工時被人喂了毒品然後自殺了。不曉得這件事和明玖有沒有關係。”
知墨對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們似乎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狀態。就差一點點,如果不是敏舒在她的頒獎典禮上出現意外,她和知墨應該很快就會在一起了。顧念不禁感歎起造化弄人,其實人與人間的關係說到最後,也就是那點緣分。
“當初,你就不擔心我被知墨或者是鎏鎏追走嗎?”顧念忍不住問敏舒。
聽到她的問題,敏舒的心髒跳漏了一拍:“鎏鎏的話,還好。對於知墨,倒是真的很擔心。”
“為什麽?”顧念奇怪道。
敏舒:“我覺得,她應該是你的類型。”
想起這些顧念就有點不高興,她堵著氣看向窗外:“給你說對了,知墨她確實是我喜歡的類型。”
敏舒一時語塞,隻好沉默著好好開車。
她不說話,顧念更加不高興:“知墨為人溫柔,想法成熟。最重要的是,我和她有很多共同語言。從小說到電影,從不同時期的文藝風格到各種藝術流派。聊什麽,她都能迅速接上話,知識麵廣到我以為在查維基百科。不像你,說什麽都一問三不知。真不曉得我們是怎麽能在一起這麽久的,一點兒相同的愛好都沒有…”
顧念叨叨的說個沒完,敏舒一個急刹車,她的身體由於慣性向前衝去又被安全帶勒了回來。顧念心悸地瞪大眼,還沒等她把呼吸喘勻,敏舒的吻就壓了上來:“我和你沒有共同語言?”
她用力地吻著她,牙齒磨過她矯軟的唇瓣:“沒關係。我們用身體交流就足夠了。”
敏舒的主動將顧念嚇了一跳。她這才發現,敏舒是把車停到旁邊的應急車道了:“喂!你在做什麽,這是大馬路!”
“所以呢?”敏舒解開安全帶,欺過身子把她推到座椅跟車門的小角落裏:“我不管。誰叫你要說,知墨比我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吻她,粗重的呼吸就響在顧念耳畔。
感覺嘴巴要腫了……
顧念焦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敏舒抓住顧念掙紮的小手,骨感的鼻子一直霸道地頂著她:“給你個機會,讓你重說一遍。”
“你好,你敏舒最好了。”顧念縮著身體眨巴著眼睛:“現在滿意了沒有?”
敏舒將嘴巴抿成一道直線,細長的雙眼被她眯得更細,雙眼皮的褶皺似要彎出眼尾:“沒。”
這麽敷衍,她才不會感到滿意。眼見敏舒又要壓上來,顧念害怕得閉緊眼睛,心裏暗暗想著可憐的小嘴唇又要遭殃了。誰知,這回敏舒吻她吻得很輕柔,柔軟的嘴唇輕輕覆蓋上她的,先是碰再是舔最後是溫吞地含住。
顧念被敏舒親得臉紅心跳,不自覺放軟了身體。雙手換過她纖細的腰身,回應著她把吻加深。
在這濃情蜜意的時刻,敏舒的車窗突然被人大力地敲了好幾下。這幾聲巨響震碎了倆人的鴛鴦美夢,敏舒趕緊直起身子,整整衣領按下了車窗。
“我說,你們兩個要親能不能去別處親去。擋著個車庫入口算是怎麽回事?”敲車窗的大哥是個大嗓門,他嚎起嗓子感覺方圓幾裏地都聽得見。敏舒漲紅了臉,所幸光線暗看不清楚。
“不好意思,我這就走。”敏舒立刻重新扣好安全帶,借著後視鏡看到自己的後麵停了一溜車子,敢情都是等她的。
大哥:“你們也太忘情了,我們在後麵按了半天喇叭,你這都沒聽見。姑娘呀,我看你長得斯斯文文,怎麽這麽沒素質呢?”
從小到大,敏舒從未被別人批評過沒素質,此刻臉上是相當掛不住。顧念別過頭,當作這件事完全和自己無關。
敏舒連連道歉,聲音都要不自然了。就在車開出去的刹那,大哥又神補刀了一句:“以後別在路上親了,你這個車牌賊好記,讀一遍就能記得。”
顧念坐在車裏都要笑噴了,她誇裝地捂住嘴,笑得渾身直抽抽。
敏舒無奈道:“這事,好歹也有你一半吧?”
“關我什麽事?”顧念直擺手:“車,是你敏董事長停的。我,是你敏董事長要親的。我還沒說你強吻我呢,你還把這事怪在我頭上。”
敏舒別她噎得有苦說不出。也怪她當時太心急,沒看仔細路兩邊,再說流線型的車屁股也比較長,好死不死就是把車庫的入口擋了一小點。
“到家以後,你死定了。”敏舒高冷地吐出這八個字。
顧念不怕死地回道:“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沒成定局之前,你可別把話說這麽絕對。”
敏舒氣悶地握緊方向盤,在鬥嘴上如果不是顧念讓著她,她自己是毫無辦法勝出的。以前倒還好,顧念會時不時好心地讓讓她。
隻是現在……
敏舒哀怨地瞥了顧念一眼。她變了,再也不是當初溫軟得像個小白兔的綿綿了。雷厲風行起來的時候,活像隻母老虎。而她也從顧念眼中的天神退位成了普普通通的戀人甲,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差不多是冬天了,陳知墨站在樹下點了好幾次火都未能將香煙點燃。她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突然身前有人一擋,煙頭終於亮了起來。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一直都這麽固執。”蘇優嫵微笑著,把吹亂的頭發別去耳後:“我記得你已經戒煙了的。”
女式吸煙夾在陳知墨纖長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她吸了一口嘴裏染上了蜜桃爆珠的果香。
微張開嘴巴,細如絲線的煙在空中飄散,氤氳成了煙霧:“本來是戒了的。”
隻是現在心情不好,又抽上了。這句話陳知墨按在心裏沒說,隱約覺得講出來有點矯情,她們都已經是中年人的年紀。
“也給我來一支。”蘇優嫵朝她伸出手:“看你抽,我也犯煙癮了。”
陳知墨看了她一眼:“女人抽煙對皮膚不好。”
“那你不是女人囉?”蘇優嫵嫵媚地笑著:“你以前總說會抽煙的女人有魅力,敢情是當時專門哄我開心的?”
陳知墨沒說話,拿出煙盒從裏麵抽出一根遞給她。
蘇優嫵優雅地夾起,拇指與食指用力撚碎了煙嘴處的兩顆爆珠。之後略傾過身子借陳知墨的火將香煙點燃:“謝了。”
蘇優嫵輕聲說話時,有一股特別的慵懶。她很喜歡聽她用這個音量講話,尤其是從前倆人待在一起偷偷欣賞畫作和電影,魅惑的聲線加上她精辟的評論,總會讓陳知墨眼前一亮。
這個從前是多久了?陳知墨緩緩磕上眼睛,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到,像是上一個輩子……
要是沒發生過那些事情就好了。她的人生本有那麽多美妙的片段可以回首,現在隻盼沒有記憶可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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