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酒館
方沐抬頭看了看這家小鋪,並不大,就一個前廳用來待客,七八張桌子,擦得倒是幹淨,來的人基本上互相都熟識,在這裏,喝的是一個氣氛。
他邁步走了進來,而剛一進門,一陣濃厚香醇的酒味就撲麵而來,瞬間將他包圍,若是酒量略差的人,就進門這一下,恐怕就先醉了五成。
方沐歪頭看了看,這四口酒缸還在。
嗯,老掌櫃說過,這是鎮店之寶,來的老客也都是衝他們來的,雖然這是老掌櫃自釀的酒,但別有一番風味,而且四口酒缸上,還用紅紙條貼了四個字。
文、武、窮、富。
南城像是一口大鍋,不管那裏來的,什麽材料都能容得下,放點水一咕嘟,打開蓋就是一鍋亂燉,什麽味道都融為一體。
這間小酒館就是一個縮影,在這裏你能看到錦帽貂裘的老爺跟賣力氣糙漢的聊得開心,手握筆杆的書生跟掄刀的大老粗談論幾招武學,開心了沒準還能比劃幾下。
也許這才是小酒館能存留下來的原因,曾經有富豪提出來,想要出錢在擴充一下店麵,但都被老掌櫃一再婉拒了。
不知為什麽,今天小酒館有點冷清。
方沐來到櫃台前,上麵擺著幾個精致小碟,裏麵放著各類小菜,但相同的,量都不大,幾片牛肉,十幾粒油炸花生。
他隨手拿了兩疊,找了個地方坐下,同時衝著後麵喊了一聲。
“二兩燒刀子。”
櫃台的側後方有一個小門,通向老掌櫃休息的地方,而隨著呼聲,門臉被一隻蒼老的手掌掀起,一名花甲老人走了出來,因為多年的辛苦生活,老者的背已經駝了下來。
“不知有客到,怠慢了,丫頭,快燙酒來。”老人向前走了一步,撂下簾子,走了過來,雖然上了年紀,但眼睛卻是不見絲毫渾濁,而他走過來,看見方沐之後,臉色一變,先是驚訝,然後露出真誠的笑意。
“老掌櫃,別來無恙啊。”方沐捏了一粒花生米,扔進嘴裏,起身拱手道。
“是是是,別來無恙,老頭子我,身體硬朗的很。”老掌櫃說著,猛地回頭,喊道:“丫頭,先別忙活了,出來看看,是誰來了?”
“哦,來了。”清脆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從裏麵走了過來,跟老掌櫃同樣的臉色變化,但身子靈便,幾步跑過來,乳燕投林一樣一頭紮了過來。
“方沐哥哥!”
方沐看了看已經到了自己腰部的丫頭,彎腰將她抱起。
“好像扯了點。”說著還在她肥嘟嘟的臉上掐了一把。
“方沐哥哥討厭,剛回來就捏人家的臉。”
小丫頭小嘴一扁,掙紮著就要離開,不過方沐豈能讓她離開,手臂微微用力,抱著小丫頭就坐了下來。
此時,老掌櫃親自端著酒盅走了過來,而剛放在桌上,眼睛在方沐身上流轉一番,眼神微動,卻淡淡道:“二兩燒刀子,點的妙,喝點正好,用這酒裏的殺氣衝衝你身上的血氣。”
一句話,讓方沐手上倒酒的動作為之一頓。
“哈哈。”老掌櫃笑了一聲,“釀酒釀了一輩子,見人也見了一輩子,多多少少就琢磨出了點門道來。”
方沐斟滿一杯酒,向老掌櫃麵前推了推。
可老掌櫃卻沒接起來,而是沉聲道:“當初,你是替老獨臂打酒才知道的這間酒館,後來你替他來,自己也來,但你們兩個卻先後離開華陽城,去辦各自的事情,而現在,你回來了,老獨臂……”
隨著話音,方沐腦海中響起了一道同樣蒼老的身影,一年四季都一件破爛棉襖,腰係麻繩的獨臂老者,嗯,腰裏還別著把刀,那是一把短刀,連刀把帶刀身,不過成年人小臂長短,通體暗黃,卻隱隱透亮,分量也足,十七斤八兩,至於名字,老獨臂死咬著不鬆嘴,始終不知道,之所以印象清晰,是因為當初原主打過這刀的主意。
當年,原主在公學當中學習,雖然分配了精舍,但偶爾也會離開,十裏坡的小院就是那時候買下來的,而老獨臂,是住在隔壁的鄰居,幫助原主度過了最初的一段時光,交給了他最基本的生活技能,譬如:生活、做飯。
感同身受,方沐心情有些沉重,歎了口氣:“他,沒回來?”
“人,多半是回不來了,但前些日子,到了一封信,寄到了我這裏,等著,我給你取來。”老掌櫃說著,轉身走向後院。
方沐低頭喝了一口酒。
偶然發現了小丫頭鼓鼓的臉頰,似乎有點氣。
“方沐哥哥忘了走的時候說,回來給我帶好吃的了?”
“……”
方沐尷尬的笑了笑。
“這兩年多……”
原本想解釋一下,但卻被小姑娘打斷,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說道:“準確的說是六百零八天又三個時辰。”
精細到這種程度嗎?
“回頭我給你補上。”方沐想了想道。
“說話算數?”
“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小姑娘一邊說,但最後還是緊緊勾著方沐的手指,認真道:“蓋章,不然不算數!”
方沐陪著做完了這一切,正好,老掌櫃也走了回來,手裏拿著一張信封,和一把木頭雕刻出來的刀,不大,整體能有手指長短,接在手裏看了看,邊緣還有細小的毛刺,做工有些粗糙。
“丫頭,你方沐哥哥還有事,你去收拾收拾,今天早點歇了。”老掌櫃說道,而這早點休息,讓小姑娘興高采烈,蹦蹦跳跳的收拾起來。
方沐打開了信封,字跡並不熟悉,可卻透著鋒利。
而老掌櫃的一句話,讓方沐深感意外。
“這老家夥當年也有個名號,刀魁。”
刀魁?刀中魁首?
方沐聞言,抬起頭來,認認真真的看向了一直不知名諱的酒管老掌櫃。
“我就是給賣酒的,大半生都扔在了華陽城,沒時間出去闖蕩的。”老掌櫃笑道。
嗯……
既然不願多說,方沐也不再追問,低頭認真看了起來。
“這兩年老頭子我斷斷續續的還能收到一些你的消息,雖然身體的問題沒有解決,但你也沒有放棄,這很好,這代表你明白何為武者,銳意進取,不畏艱難,很不錯,可武者追求的是什麽呢?
強大的武力嗎?
一拳能打斷一棵樹,能一次打到一百人嗎?一千人呢?一萬人呢?再怎麽努力凝聚內力,真能像大海一樣浩瀚嗎?人力有窮盡,到了極限,武功也就練到頭了,那這時候又在追求什麽呢?
其實這也是一直困擾我老頭子的問題,不過最近我明白了,雖然對我來說有點晚了,但對你來說,我不要求你明白,隻要你記住。
尋道!
武道既吾道,是武者自己的道!”
雖然不長的幾句話,卻讓方沐感到了深深的震撼,通過字跡,他似乎看到了那個身體佝僂的老人,在某一時刻忽然挺直了腰杆,煥發生機,腰刀出鞘,與人交相輝映,光芒萬丈。
字中有人影,影中存刀意!
視線下移,可信件後麵的字跡就變得有些散亂了。
“老頭子我走時說是去了一筆舊債,原本心裏還有點底氣,可這境界上來了,看到的東西也不同了,這底氣跟著就散了,不過去還是要去,你小子也不要來尋我,更不要打聽,這世界深的很,不知道就不知道,等哪天你有了實力,那些東西就算你不想知道,也會主動上門來尋你。
至於我的刀,你也拿不到了,而且我看你也不是練刀的苗子,李家那小子還差不多,不過寶刀有靈,還是靜待有緣人吧。”
接下來還有句話,不過被塗掉了,翻到下一頁,就剩下了短短的一行字。
“六月初十,是老頭子我的生日,如果哪天你想起來了,倒上三碗酒,衝北給我鞠個躬,就算你小子記著我了。”
老獨臂絕筆。
方沐忽然覺得胸口仿佛有一口氣堵著出不來。
“人死如燈滅,但這老家夥死了,卻還有人惦記,算是不錯了,那個小玩意叫刀符,是他親手雕刻的,算是給你留個念想。”老掌櫃緩緩道。
“嗯。”方沐種種點頭,將刀符貼身放好,轉頭道:“六月初十,麻煩老掌櫃給我準備兩壇燒刀子,我去看看他。”
“好。”
天不管,地不管,酒管!
小酒館隨著夜色,進入了靜謐,而方沐幾乎在這裏枯坐了一夜,知道天亮,才算是緩過來一些。
清晨,他出去轉了一圈,買了些早點回來,三個人一起吃了,然後方沐站起身來。
離開的時候,小丫頭十分不舍,連連揮手。
“方沐哥哥記得給我帶吃的回來啊。”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