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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二)

  吳寶宇放下酒杯,又倒上了兩杯酒,當即轉移了話題:“聽李兄弟說,陳姑娘與蒙古王子葛爾丹,平南王之子尚之信交好,可有什麽情由沒有?”


  吳寶宇問得很隨意,隻是詢問,不是責問。


  因為陳柯能給天地會帶去消息,他當然相信陳柯不是漢殲,所以隻希望聽聽陳柯有什麽樣的打算。


  陳柯便說道:“在下的言論,可能大逆不道。雖然清庭入關,占我中原,我大漢子民無不想返滿興漢,但數十年來收效甚微。究其原因,便在於明室之亡。”


  吳寶宇追問道:“那陳姑娘認為,明室是否能夠複興?”


  陳柯坦言道:“明室無複興之望,滿清非速亡之國。”


  說完之後,望向了吳寶宇。


  他原本以為對方多少會辯駁幾句。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吳寶宇很平靜。


  李西華聽了,更是坦然言道:“在下讚同陳姑娘的話。朝代亦與人一樣,病危尚可醫治,死人則無法救活!陳姑娘適才所言之‘返滿興漢’,卻是比‘返清複明’要實際。”


  吳寶宇聽了,也是微微點頭。


  李西華又說道:“但如今的江山,已經被滿清占據,想要返滿又談何容易?畢竟整個家國的百姓,田地,賦稅,名分,都已經歸滿清所有。清庭樹大根深,縱然天下英雄有返滿之誌,也是螞蟻撼象,力所不及。”


  吳寶宇說道:“所以陳姑娘才認為,要借助外力對抗清庭?”


  陳柯說道:“是,也不全是。其實當今天下最有希望返滿成功的,就是三藩!畢竟他們裂土封疆,這才有真正起事的根本。但三藩當年征剿南明,因此並不得人心,我隻希望能從中取事,給清庭的打擊更大一點。”


  李西華聽了,不禁問道:“照陳姑娘所言,三藩起事是必敗無疑,卻多少能動搖一下清庭的根基。但如果再借助外力,萬一蒙古或者羅刹國占據了中原,豈不是更糟糕嗎?”


  陳柯說道:“如今的蒙古已經今非昔比,他們沒有再逐鹿中原的實力,隻能作為外力牽製清庭。至於羅刹國,遠遠沒有達到強國的地步。而返滿複漢,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明亡清興有六十年,驅逐韃擄恐怕不會比這個時間短。”


  李西華和吳寶宇對望了一眼,似乎都驚訝於一個女孩竟能說出這些話來。


  吳寶宇說道:“陳姑娘的見解,確有一番道理。不過縱然這些勢力能夠撼動清庭,意義何在?”


  陳柯歎了口氣,說道:“我隻希望能夠團結各方勢力,給清庭最大的打擊,至少保住台灣這最後一方國土。”


  說著,陳柯用筷子指了指盤中的一條魚,說道:“鄭氏經營台灣,其實隻占據了幾個府縣,遠沒有控製整座寶島。因為對漢人來說,滿清是異族,而對台澎著民來,我們漢人亦是異族!如果要經營台灣,必須有機會引渡移民才行。”


  李西華聽了,望著盤中的魚,隻說道:“清庭在浙江,福建,廣東遷界禁海,普通漁民連生計都成問題。如何可以移民?”


  陳柯笑道:“這就是我全力支持三藩起事的原因了。三藩若返,東南沿海必不可守,鄭氏與其做攻打清庭這種無功之舉,倒不如趁亂取利,在大陸收納流民,引渡到台澎!幾年仗打下來,引渡個幾十百上百萬移民都是有可能的。”


  李西華聽了,忍不住說道:“妙策!若是能夠引渡上千萬漢人,得以在台灣建州設府,開荒懇地,日久必然興旺。”


  說著,臉色卻又黯淡了許多。


  他隻道:“可惜,我們這都是書生談天下,縱然胸中有策,卻無力施展!真可謂是秀才造返,三年不成。”


  陳柯聽了,也是笑著喝了一杯酒。


  “能和書生談天下,陳某已經很知足了!”


  這些話,他憋在心裏太久了,一直沒有人可以說。


  雖然知道這些構想也隻是空口白話,但今天也算是遇上了傾聽者,也不枉自己來塵世間走了一遭。


  更何況,如果保住了台灣,陳柯並非全然沒有辦法。他最厲害的絕對不是武功而已。


  而吳寶宇這家鐵匠鋪,規模宏大,手藝精良。陳柯的心思早就活絡起來,想先做點東西試試。


  吳寶宇隻是坐在一邊傾聽,此時方才言道:“果然好策!若是辦成,我大漢有複興之望。”


  說著抬頭拱手道:“陳姑娘,西華兄,二位不必沮喪!實不相瞞,這件大事,在下或許能夠促成。”


  吳寶宇的話,讓陳柯和李西華都是一驚,但實在有些不能相信。


  就算他是天地會的人,恐怕也沒有這樣的實力,更何況台灣鄭氏與天地會不和!這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


  李西華覺得有必要提醒吳寶宇一下,以免為鄭氏所累。


  因說道:“台灣鄭氏,雖力保唐王。但依在下愚見,他們若真能據守台澎,未必沒有稱帝之心。”


  吳寶宇隻說道:“隻要能保我大漢一方國土,有德者居之亦可。二位不必擔心,吳某自然知道分寸!”


  陳柯卻說道:“二位兄長且莫怪罪。以陳某淺見,台澎不可稱帝!”


  李西華和吳寶宇不禁問道:“卻是為何?”


  陳柯說道:“滿清雖是異族,但已入主中原,書同言,語同音,已然是國之正統。台澎若是稱帝,豈不是另力中央?就算返攻內陸,叫故國百姓如何認同!況且滿清非速亡之國,台澎非進取之地,貿然稱帝,必然招至滅頂之災。”


  吳寶宇聽了陳柯的話,略一思索,不由得恍然大悟。


  名分這個東西,非同小可。


  如鄭氏有德,可虎據台澎,一國兩製。


  但他們敢搞台讀,就是觸碰了底線!不光滿清要打,全中國都不能容下他們。


  “原來如此!陳姑娘之誌願,乍一聽,與返清複明相比渺小了許多。但聽你說的見解,卻是有可能實現的。說來慚愧,天地會的人每天空喊返清複明,可惜隻能看見光陰從手指間劃過,卻一事無成。”


  吳寶宇聽了他的話,當真有一種劉備聽了隆中對的感覺。


  畢竟陳柯是個前知三千年,後知三百年的“奇人”。


  李西華也說道:“若是真能保住大漢最後一方國土,我中華之魂魄才能延綿不息。陳姑娘,雖然在下的誌願依然是以返滿複漢為己任,但並不與陳姑娘的誌願相違背!最多是誌同道不合,在下願為之前的事情向陳姑娘賠罪。”


  陳柯笑道:“好,好一個誌同道不合!其實隻要返滿誌願相同,不同的道,最終還是能走到一起的。賠罪的話千萬不要說,交朋友倒是可以多說幾遍!”


  說著和李西華碰了一杯。


  吳寶宇亦說道:“即是如此,我們大可以定下一個個的小目標,若是一一實現,最終才能匯聚成河。”


  說著也碰了一杯。


  三個年輕人邊吃邊聊,隻覺得越來越投機。陳柯更覺得他們當真是康熙朝最有歪理邪說的份青了。


  因此這頓飯隻從黃昏時分,吃到月上枝頭。


  到席散之時,李西華說道:“吳兄,救命之恩不敢言謝!隻是在府上養傷,討擾已有數日,在下想搬出府外,自行修整。若是吳兄有什麽吩咐,可派人去客棧尋找,西華必然不會推辭。”


  經曆了社會的毒打,李西華也變得圓通了許多。他可不希望在吳府又上演一出“不辭而別”。


  吳寶宇卻說道:“唉,李兄這是什麽話?你當時身有傷病,在下出手相助乃是為人之本,又何必言謝?難道我吳某人救一個人,他就是我吳府的人了?這不是豈有此理嗎。大家萍水相逢,即是朋友,更是兄弟,吳某人從來沒有差遣兄弟的道理。”


  說完之後,他一揮手,讓旁邊的管家取過一把上好的龍泉寶劍,還有一小包銀票,放在了李西華的手上。


  見他還要說話,吳寶宇按住他的手說道:“在下自幼受家嚴教導,兄弟有難,幫是人情,你拿著是本分!你要是推托,便是瞧不起我了。”


  李西華看了吳寶宇一眼,又看了陳柯一眼,見大家剛剛喝足了酒,淡得開心,笑得亦很自然。


  當即接過了錢物,他拱手問陳柯道:“陳姑娘在哪家客棧下塌?”


  陳柯說道:“鹹亨客棧。”


  李西華便對吳寶宇說道:“在下在鹹亨客棧下塌。聽聞諸位要去搭救沐小公爺,若是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一定要告知我。”


  見吳寶宇又要說話,李西華也說道:“唉?不要推托。朋友有忙,幫是人情,你答應是本分!”


  說著,大家都笑了起來。


  但吳寶宇還是說道:“但是,李兄就是救了沐小公爺,沐王府的人也未必領你這個人情。”


  李西華搖頭感慨道:“他們不領這份人情,也是本分。我當時不辭而別,的確是太不近人情。不論怎樣,我不想虧欠他們。吳兄,請了!”


  吳寶宇亦相行來送,說道:“二位請!”


  一直送到外鋪門口,方才與二人拱手作別。


  臨行時,他還不忘提醒陳柯:“陳姑娘,這次敝號沒有拿出軟玉彈鋼劍,當真是慚愧。陳姑娘可不要忘卻,去揚州尋訪錢掌櫃,可以得到稱手兵器!”


  陳柯拱手道:“多謝吳英雄。再會了!”


  出了店鋪。李西華也和陳柯一同出行,去往鹹亨客棧投宿。


  回到客店的時候,已是星鬥高懸。


  此時客棧的大廳裏已經點上了燈燭,彩燈籠。來往的賓客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不過陳柯不太喜歡這種人擠人的地方。因為江湖上的客棧經常生事,他不願惹麻煩。


  李西華也是找了一間上房,便告辭各自休息了。


  當夜,陳柯打坐修行,養精蓄銳。


  接連十幾天的奔波,加上今天購置兵器又發生了這麽多事。哪怕沒有動手,也多少有些精力不濟。


  好在一行人低調從簡,又不惹事生非,因此一夜倒也無事。次日早上起來,精力又恢複了過來。


  早上。


  陳柯在客棧的後院裏活動身體,發現李西華也在早起練功。


  李西華也恢複得不錯。


  二人相視之後,微微拱手問安。


  “陳姑娘!”


  “西華兄!”


  陳柯也感慨,人與人的緣分當真是奇妙。


  去年遇上沐王府時,正值大家一起作弄鄭克爽。於是陳柯加入團夥,玩得不亦樂乎。


  是以他和沐王府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錯。


  而遇上李西華時,正趕上他為雙親複仇,與陳柯打生打死。幾乎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但是路遙才知馬力。


  如果沒有遇到吳寶宇,他和李西華的緣分也就盡了。彼此都不了解真實的對方,至多老死不相往來。


  李西華似乎也有同樣的感慨。


  看見陳柯磨礪拳腳,他似乎一時又起了興致。


  說道:“在下想再和陳姑娘對練幾招拳腳,不知道陳姑娘意下如何?”


  李西華雖是書生意氣,但練武之人總歸有點好勝之心。


  陳柯也欣然應允:“好啊,上次與李兄對練,讓在下受益匪淺。能與高手切磋,陳某求之不得!”


  李西華拱了拱手,抖擻精神,又是一掌長驅直入。


  “這一掌打得漂亮!當時他若有這水平,我還真拿不下來。”


  陳柯發現,李西華在拋開了一些心頭執念之後,心境豁達。實戰水平也如破繭重生一般,變得流暢自如。


  但陳柯同樣也是一掌回截,一掃當時和李西華交手時的狼狽,出手就和李西華硬碰硬。


  砰!

  結果二人對掌之後,都是身形一晃。


  李西華不由得又是心生詫異。


  因為陳柯就算是妖怪,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多天的時間將功力提升這麽多吧?


  但他不知道,陳柯這段日子鞏固修行成果,他的體魄已變得如心法一樣剛柔相濟!就如同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口軟玉彈鋼的寶劍。


  雖然人不可能真正打造成精鋼,但陳柯的身體卻是經過兩種神藥的淬煉。最終洗涮心法,融為一爐。


  如果說金剛醍醐酥是至正,豹胎易筋丸就是至邪,彼此正邪相輔,讓陳柯的體魄同樣達成至剛至柔。


  是以在李西華的內力衝撞之下,竟然不能再傷到他經脈。


  “李兄,小心了!”


  眼看陳柯已經一掌回落,李西華也一下驚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回掌虛攔!

  之後腳下連閃,一連錯出十餘步,避開了陳柯的鋒芒。


  但陳柯同樣腳下不停,出手或點或抓,或折或攔,竟然咬住李西華難以退出戰圈之外。


  要論輕身功夫,陳柯絕對不在李西華之下。


  李西華見甩脫不掉,馬上凝神回身應戰,豁然橫起雙掌拍出,與陳柯的雙掌又是強拿硬打。


  而這一回,陳柯卻驟然沉步墜馬,整個人猛烈發力之間,雙腳竟然將院中的土地跺出了兩個臉盆大的坑!


  李西華與他四掌一對,竟被一下震退兩三丈遠。


  啊!

  他整個人倒飛而出,陡然撞斷一截碗口粗的樹枝。


  不過這一撞,李西華隻是飄然落地,竟然沒有受傷。


  而那截樹枝卻是應聲而斷,“哢嚓”一下插了院牆之中!

  “陳姑娘果真是奇人,竟能將體魄修煉到這樣的地步!”


  李西華落地之後,是真心服氣了。


  因為陳柯這一掌,完全是體魄上的力量,卻已經不再是蠻力。


  他如今用剛柔相濟的身法功夫,將一身的蠻力化為了極其恐怖的橫練功夫。


  雖然李西華不能理解,陳柯那嬌巧的身體如何能夠爆發出這樣的力量,但此時心中的詫異已經變成了感慨,更是對陳柯由衷的產生了一絲佩服。


  明明體魄,功力並沒有明顯的增加,但陳柯的武功卻精進太大了!


  可以說,就算滿洲第一勇士鼇拜原地複活,陳柯不用內力,也能收拾掉他。


  更何況李西華精通十多種上乘武學,但陳柯的招式卻達到無相的意境。無論他使出何等精妙手法,陳柯都能找到最為絕妙的套路將之化解。


  連忙拱了一下手,陳柯說道:“李兄,原本說好隻是交流。但在下一時興起,出手魯莽,還請見諒!”


  李西華亦笑道:“你這一掌,並未傷人,隻是我自己的舊傷被牽動了而已。”


  說著用手捂住腹部,深深吐納了幾口氣。


  陳柯也知道李西華的傷勢還沒有痊愈,說道:“沒事吧?”


  李西華說道:“無防,隻是皮外傷而已。不過就算身體無礙,我也不是對手!陳姑娘的武功已經開始脫離凡品。在下也終於明白,為何始終比不上陳姑娘?因為在下習武隻為了報仇,為國為民說得多做得少,心意被束縛。陳姑娘不說空話,隻做實事,這心才是真正心係漢家的豪傑之士。”


  陳柯卻是笑道:“武功的強弱並不代表什麽,畢竟這隻是匹夫之勇。當今清庭的康熙皇帝,你認為他的武功怎麽樣?但他照樣坐了這錦繡江山。李兄是有真才實學的人,隻要有機遇,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一番事業的。”


  不多時,客棧的人相繼起來,紛紛開始在外麵走動。


  陳柯和李西華也回屋洗了手,準備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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