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二)
次日,陳柯回到昆明,於安阜園暫居。
安阜園原本做過建寧公主的行轅。到了如今,吳三桂把它賞賜給了陳柯。
一行親隨都是鞍馬勞頓,陳柯也很快安排大家歇息下來。
夜晚,他走在園內,對這裏當真是不陌生。當初隨建寧公主和韋小寶來到昆明,也度過了一段熱鬧的日子。
四年前,他也正是在這裏完成了曬圖工藝。
“時間過得好快!當初在廂房曬圖,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在廂房內點上蠟燭,拿出稿紙,陳柯漸漸平複下自己的心神。
如今他終於能夠有一個安定的環境,把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發展的事業付諸於實踐了。
拿出一台準備好的伏打電池,陳柯點上一根竹絲,用玻璃杯罩好。房間很快就亮堂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做出真正的電燈了。”
看著這盞簡陋的電燈,陳柯的手上拿的不再是刀劍,而是闊別已久的尺規和筆墨。
他在通吃島上,已經畫了許多的的草圖。之後回了中原,陸高軒還幫他做了許多繪圖紙。
繪圖工具準備齊全,度量單位更是在通知島上用標準大氣壓算出了精準刻度。
將玻璃紙輔在草圖上,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描圖。
拿出了三角板,用鴨嘴筆醮了墨水,調整了一下筆尖的開合度。
在旁邊的廢紙上劃上了幾筆,確定線條的粗細達到了要求,這才架在了三角尺上。
扶著三角尺,鴨嘴筆輕盈的走過紙麵,一條條墨線完美的勾勒在了描圖紙上。
再次調整了一下鴨嘴筆的開合度,陳柯微微移動了一點身體的位置,開始描細線。
機械圖中,粗線,中粗線和細線的劃分很嚴格,是四二一的比例。
圖樣並不符合透視原理,所以必須把投影方位標注清楚。
陳柯學的是八方位投影,一個稍微複雜的零件需要畫好幾張圖。製圖的時候麻煩,但很直觀。
一直到後半夜,燈絲燒化。陳柯才心滿意足的上床打坐,恢複精力。
不覺間天色漸明,日頭東升,正好是個晴天。
陳柯剛剛起床,便有太監宮女過來服侍洗漱,用早膳。
“這太監的職事,實在是太不人道。如果有可能,以後就不要再招太監進來了。”
陳柯吃著早飯,看著不遠不近站在一邊的小太監,心裏再次感慨這個時代的落後。
不過想歸想,他還是隨口吩咐道:“來人!去東廂房,請陸高先生過來。”
“是。”
小太監聽了,馬上跑腿,陳柯心裏也是一陣愜意。
不得不說,有人使喚起來就是過癮。
很快,陳柯吃完了飯,陸高軒也進了正園。看見陳柯之後,馬上開始晨練,跳起了忠教舞。
“屬下參見白龍使,白龍使永享清福,壽比南山!”
“哈哈哈哈,陸先生早啊。”
陳柯被他逗得直笑,之後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曬圖是怎麽回事嗎?前段時間一直很忙,正好現在我要曬圖,找你一起練練。”
“是。”
陸高軒一時大喜,自從和陳柯結實之後他就學到了許多有趣的東西。
很快,陳柯拿出了昨天晚上繪好的圖,帶陸高軒一起夾到了院子外麵的木架上。
現在雖是冬天,但曬圖和太陽光的強度關係不大。隻要光線充足都可以完成。
陸高軒邊曬圖,邊看著圖紙上的內容。雖不太懂,但也被那些工整的圖案吸引住了。
“白龍使,屬下敢問,這是畫的什麽?”
陳柯笑了笑:“蒸汽機。”
“蒸汽機?”
陸高軒一臉茫然。
陳柯說道:“確切的說,是製作蒸汽機的零件。原理並不複雜,和水燒開後熱氣頂開水壺蓋是一樣的。利用這個動力,可以代替人力和蓄力。”
陸高軒微微點了下頭,似乎有點理解了。
冬天出圖較慢。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第一批圖紙終於曬好。之後陳柯教陸高軒熏洗藍圖,陸高軒果然被震撼到了。
“太神奇了!這比拓片還要方便,簡直一模一樣,精確無誤啊!”
陳柯笑道:“是啊。如此作一次圖,可以曬出無數幅,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陸高軒很快就來了興趣,繼續曬第二輪。新奇的感覺讓他甘願做苦力。
這讓陳柯突然想起了另一位苦力,說道:“陸先生,你在這裏幫忙曬下圖,我出去辦點事。”
“屬下遵命!”
“不知道胡伯伯這些年,過得怎麽樣了?當初要是沒有他指點,我也沒有今天這樣的成就。”
日頭漸高。
陳柯從安阜園慢慢逛了出來。就好像四年前,悄悄溜出來逛街一樣。
昆明城雖比以前蕭索一些,但也還算熱鬧。清庭和三藩的衝突結束之後,百姓依然在努力的生活。
這讓陳柯很是欣慰。
世界上願意正常生活的人總歸是大多數。隻要這些人願意和他一起努力,日子就能越過越好。
相似的場景,心情已經截然不同。
很快,陳柯再次來到了那座熟悉的鳳鳴山。
就在他剛剛走到山腳下的時候,一顆石子突然閃在了腳踝邊!
“嗯?”
陳柯心中微微一動,精神也陡然集中!
刹那間,他隻感覺這枚石子閃現而出,就如同遠處的一座小山突然崩倒一般。
但等到它射在自己腳邊的時候,卻發現隻是指甲蓋大小的石塊而已。
它不符合近大遠小的透視原理,好像擠進了一個未知的時空。
但這一回,陳柯隻是腳步一錯,足上的箭靴同樣微微一陣扭曲。
好像撼山一般就將這顆小石子擋在了圈外。
噗……
小石子一下反射到了寺門邊的石柱,被一隻粗糙的大手鉗住。
之後這隻大手輕輕一握,這枚石塊頓時被握成了粉末!同時這隻手的主人也抬起了眼睛。
陳柯投過了自己的目光,看見石柱下坐的那位滿臉皺紋,卻精神矍爍的老農。
老農也望著陳柯。
他的神色有些驚異,但更多的還是歡喜。
隻是一會兒,他就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說道:“丫頭,你可算回來啦?”
“胡伯伯,您還是這麽愛開玩笑。”
陳柯也加快了腳步,走到了他的麵前。
這位老農,正是當初和陳柯談得投機,最後被陳柯忽悠得改良水稻的胡逸之。
“丫頭長大啦,胡伯伯不能像以前那樣折騰你了。”
胡逸之看著現在的陳柯,眼神中滿是欣慰。
陳柯也嗬嗬一笑,說道:“胡伯伯也是風采依舊啊!我差點又得摔出一臉的鼻血。”
二人對望了幾眼,隨之一同笑了起來。
之後陳柯也不顧身上還穿的新衣服,就和胡逸之一同在田梗邊坐了下來。
他迫不及待地問道:“胡伯伯,水稻研究得怎麽樣了?”
胡逸之說道:“這還用問嗎?要是沒種成,我有臉蹲在這兒?”
“真的成了?”
“當然。”
胡逸之輕描淡寫的笑了笑,但他後麵的話卻當真讓陳柯感到了震撼。
“這幾年,我在雲貴,四川,湖南,廣西,還跑到緬甸,南越等地,收集過一百多種水稻。每一季都會試種十多種,可惜最後能用的隻有幾個。”
陳柯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發熱了,握了握胡逸之粗糙的大手,說道:“謝謝您了。胡伯伯,可能我一個人的感謝,人微言輕,我要代表這個國家,萬萬子民謝謝您。”
“你不必謝我,這也是我願意做的。”
胡逸之卻笑得很是純真,之後帶著陳柯來到金蟬寺。
“師父!”
寺廟裏的和尚看見胡逸之,都恭敬的過來合掌行禮。
陳柯這才發現,胡逸之這個人也挺有辦事能力。他居然把整個寺廟的資源都整合起來了。
不過想來,陳圓圓肯定也幫了點忙吧。
見僧人們從寺廟裏取來了幾封大麻袋,胡逸之便對陳柯說道:“這些是我培植出來的稻種,它們的產量都在畝產四百斤以上!隻是需得精耕細作,有我在一邊指點才行。”
“太好了!胡伯伯,我希望您能夠出道,幫我打理農務。”
陳柯由衷的說道:“您能當個官差嗎?不然這些種子交給不會種地的人,您的心血就給糟蹋了。您是世外高人,如果一顧不成,我願三顧!”
胡逸之倒也不矯情,說道:“行,你說怎地就怎地!我一種地的農夫,真以為是躬耕南陽的諸葛亮啊?你還別說,培植稻種的這幾年,我覺著自己好像變了個人。”
“您終於不單相思啦?”
陳柯聽了這話,不由得一陣高興。
哪知胡逸之卻說道:“這四年間,我外出尋找稻種,每每不在金蟬寺中。不過陳小姐倒和我說過二十七句話,我也回答過十三句,居然比往年還要多。”
陳柯,決定保持沉默。
“您開心就好。”
不管怎麽說,胡逸之也是因為陳圓圓才這麽給他麵子,總之人家答應下來也就是了。
陳柯真應該感謝這個媽。
再者,雲貴的官員隻要不是正印,都能“西選”。隻要陳柯養得活,官帽他倒是不吝嗇。
不過胡逸之卻又說道:“郡主,老臣出山辦事,需得有幾個幫手。這些年,金蟬封裏的僧人幫我打理農務,頗學了些東西,也幫了老臣不少忙。望郡主讓老臣帶上幾個人,畢竟管理農事頗為不易。”
陳柯喜道:“居然有這樣的好事,當然歡迎了。”
當下,胡逸之便向陳圓圓道別。
陳圓圓一見這位老農要幫自己女兒做事,也非常感動,叮囑他一定要好好輔佐阿珂。感動得胡逸之連連保證。
最後,胡逸之帶上了八名僧人,隨陳柯從金鳳殿到了安阜園。
當下,陳柯先給胡逸之換上了一身朝服。
不光是胡逸之。
但凡過來幫忙的人。陸高軒,胖頭陀,孫興成,鍾老三他們,陳柯都給穿上了行頭。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
貝子可以招募三等護衛,品銜是從五品。如果外放辦差還能再提半級。
這樣以後辦事也能方便許多。
這些人也不像那些英雄豪傑,覺得穿韃子官服很丟人。關公都能委身曹營,當個官又死不了人。
胡逸之隨陳柯來到院子裏,就看見一名“護衛”正在與人動手。
陳柯也微微集中了精神。
“有人鬧事?”
動手的人正是胖頭陀。他的玄重戒刀揮舞得虎虎生風,武功已然越發精進,堪稱絕頂之下第一人。
而與他動手的,是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
這名年輕人手持一柄長劍,內力磅礴,劍法卓著。麵對胖頭陀這樣的人物,居然絲毫不落下乘!
“鬼影迷蹤劍?”
陳柯原本以為安阜園來了刺客,準備上前迎敵。
待認出了這個年輕人是誰之後,心頭頓時敞亮了起來。
加上其他人,如陸高軒,孫成興,鍾老三他們都是負手在一邊觀看。並無緊張之情。
因此胡逸之也放鬆了下來,而且他似乎也認識對方:“這年輕人,幾年不見武功進步好大!”
陳柯同樣沒想到。
三年不見,此人居然已經踏入了半步絕頂,和胖頭陀這樣的人物不相上下。
這位年輕人正是李西華。
不過和以前相比,他少了幾許書卷氣。
人變黑了,筋骨更結實了,臉上有些許的風霜氣息,整個人的氣質顯得光華內斂。
而且他的武功招式,給人一種暢然的意境。顯然是經曆了無數生死實戰的洗禮。
這使得陳柯居然沒有一眼認出來。
不多時,胖頭陀和李西華已震開數丈,收招而立。彼此對視之下,都拱兵而立。
“遼東胖尊者果然名不虛傳,晚輩佩服。”
“豈敢。到底是白龍使的故舊,老衲亦深為敬佩!”
二人又見了一禮。
之後其他人也上前和李西華見禮。這才注意到了陳柯,以及他身邊的胡逸之。
看見胡逸之後,所有人都是一愣,隨後麵露驚駭。
陳柯便介紹道:“這位是我胡伯伯,以後就是自己人了。大家認識一下。”
胡逸之也向眾人拱了拱手:“在下胡逸之,見過諸位英雄。”
李西華原本也愣了好半天。
聽到他報上姓名,終於忍不住說道:“您?……前輩莫非是百勝刀……”
胡逸之擺了擺手,笑道:“過去的稱號,不提也罷。倒是李兄弟,當初柳江一別,怎麽又回雲貴來了?”
李西華已經回過神,一時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這說來話就長了。”
陳柯也說道:“是啊西華兄,你怎麽也到雲南來了,也不先打個招呼?我好給你接風啊。”
李西華笑道:“陳姑娘,都是老熟人,就不用這麽客套了。李某這次來,是想和你一同創業的。”
陸高軒說道:“白龍使,這位李公子帶了好些洋貨,據說都是你需要的。”
“洋貨?”
陳柯心中一動。
他當時跟李西華,吳寶宇廝混在一起時,就聊過有關洋貨的事。
倒沒有想到他們這麽快就付諸實踐了。
眾人便一同繞到庫房,果然看見有不少工勞正在裝卸貨物。一捆捆的竹子,被相繼扛進庫房。
陳柯看時,猜到了八成就是京都竹。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個個大木桶吸引住了。
這種大肚子箍桶,上麵印著洋碼子,倒別有一番風情。
李西華介紹道:“陳姑娘,這是你說過的,產於南美洲的乳膠!這次大力將軍從葡萄牙人手上購來了八十桶,隻是價錢頗有點貴,一桶要六十西班牙銀元。”
陸高軒忍不住說道:“這麽貴,這和洋酒一個價了!”
八十桶,就花了四千兩銀子。
陳柯走上前去,微微擰開一個蓋子。
蓋子下麵還有一層濕布。揭開來後,眾人頓時都聞到了一股甜香,也忍不住湊過來一起看。
隻見桶裏盛放著一桶粘稠,類似於漿糊的東西。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這是什麽?
鍾老三嘀咕道:“這是啥,豆腐腦兒啊?”
一桶豆腐腦要六十銀元?
陳柯用手指粘了粘,卻是喜道:“不貴不貴,這價格很公道了!當然這東西不能吃,會死人的。”
橡膠有多重要?需要工業化才能證明其價值。現在洋人還不知道它的貴重,六十銀元一桶簡直是占了大便宜。
李西華又說道:“在下還照陳姑娘所說,帶了‘流淚之樹’的種子,種在了南洋婆羅洲!爾今已有二百多株存活,生根發芽了。”
聽了這話,陳柯驚訝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因為李西華的話包含了太多的內容。
“你……你到過南洋?還過去美洲?”
說著,胡逸之在身後按了按他的肩膀:“郡主,李兄弟遠道而來,先讓人家吃點酒水再說不遲。”
陳柯這才醒悟過來,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唉,看我?高興得什麽都忘了。”
之後馬上叫道:“來人,擺午宴!”
聽差的太監立時應道:“是!”
李西華也不由得笑道:“陳姑娘你可以啊,越來越威風了?”
陳柯也笑道:“讓兄弟見笑了,請!大家快請,這都到飯點了,咱們邊吃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