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三)
正月十五過完後,陳柯便拜離了吳三桂,再次趕往騰越。
吳三桂坐在臥室裏,點著明亮的電燈,看著陳柯留給他的一份文書。
臥室外麵,一名太監正坐在凳子上,踩著踏輪給電池充電。看到指針達到標準後,便將理療儀抬到了吳三桂的腳邊。
“王爺,該洗腳啦!”
吳三桂應了一聲,讓太監脫去鞋襪,把腳伸進了略燙的水中。輕微的電流讓他一陣舒適。
翻閱著陳柯的文書,上麵也提醒吳三桂:“父王,理療雖然有用,但每天做一次即可。天暖之後讓母妃陪您一起外出走走,以生養身,方應天地自然之道。”
看到這裏,吳三桂不由得微微一笑:“小丫頭,這種事情還用你教為父?”
但再往後看,便是陳柯進誎給吳三桂的奏言。
“父王,承蒙朝庭和您的垂愛,讓兒臣得以施展綿薄之力,一展胸中抱負。在此不勝感激涕零,隻望兒臣能小有功績,上不負君恩,下不負萬民,亦不負父母生養之恩德……”
“兒臣在騰越雖僅任職一年,但感慨萬千。痛心疾首之處,是雲貴山窮水惡的自然條件,當前很難改變多少。最令兒臣徹夜難眠的是,百姓的日子還很苦。每想到此,更令我心如火焚,晝夜難寧。想雲貴百姓等我如同親人,認我為一邑之主,可我卻無力一蹴而就,讓百姓過上溫飽的日子,愧感愧疚。現兒臣雖僅治一郡,而心在雲貴而係天下,不揣冒昧,泣血上陳。”
“兒臣力求治理西南之策,需三年準備,再行五年之規則。若要雲貴恢複元氣,又需父王俯允兒臣數法。”
“第一法是安民,而安民之法必選派能臣。能臣之選,應為吏治清廉,官風勤政,而無分正選還是西選。官之於民,如同父之於子,父不知慈愛,兒自不懂孝順。有道是亂始上作,為君做不到清廉公正,上行而下效,官風不在綱常,民風不能純正,地方也難安寧。兒臣自榮任以來,每每律自及人,力求知行和一,雖不敢比古之聖賢,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以身作責,才能言出法隨……”
“第二法是治貪,貪是害政欺民之本。貪有幾種,火耗最惡。錢糧關稅,國家攸關,但雲貴百姓曆遭兵火近四十年,財力俱竭。兒臣途經州縣,到處荒煙茅籬之家舍,遍地破衣濫衫之窮漢。民困於此,怎能再有餘力生產?牙曰:王者之國使民富,霸者之國使士富,公存之國使大夫富,無道之國使國家富。兒臣懇請父王應準鑄幣代納,以工代役,廢除火耗,輕徭薄役,減人民雙肩之負擔。隻有藏富於民,方為興邦之根本……”
“三要慎懲。窮山惡水,必有刁民。刁是什麽?刁即為饑寒愚昧逼迫之百姓,民乃是德智未開之人民。百姓即使無知,也決不會心甘情願去做刁民。故爾,我們官家應多勸喻,興學堂,施德教,倡風化,廣開民智,複中華禮儀……”
“四要倡和。雲貴漢土各族雜居,民風凶悍剛烈,卻心地善良率真。宜開成布公,以友相交,消疑釋嫌,平等對待。對土民不要優等,優即是辱,亦不要虧待,虧即不公。中華本是一家,漢滿蒙回藏及各地族人俱是同一祖先,同一民族。不可因風俗好惡之差異,複蹈滿清入關之慘痛……”
“五要備戰備荒。備荒的最好辦法,莫過如多加儲備。太平年景勤儉度日,嚴禁奢靡浪費,遇上戰事荒年,才可有糧開倉賑濟。若能如此,三年之內雲貴有望恢複元氣,乃百姓之福也。懇請父王封疆雲貴,多親黎民。阿珂遙拜叩首,千秋萬載,銘記父王之恩情……”
……
“王爺……”
吳三桂正看得入神,見一女子婷婷走進臥房。他摘下老花眼鏡,微笑著點了一下頭。
“圓圓,你來啦?”
陳圓圓在他身邊坐下,說道:“王爺,這麽晚了,早些休息吧?您年事已高,不要太操勞了。”
吳三桂看了她一眼,隻是笑道:“圓圓,你可生了個好女兒啊……”
“王爺?”
陳圓圓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更不理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看見書桌上的小本子,忍不住拿起來翻看了幾下。
“這……這是阿珂寫的嗎?王爺,她一個小丫頭,在州府胡來,您可不要怪罪她啊!她還不大懂事……”
吳三桂虛按了一下手,說道:“圓圓,你不要誤會,本王並非是有意責怪,反著說話。原本應熊去世之後,老夫已經心灰意冷,不想天不絕我,又給了我一個阿珂。”
陳圓圓聽了這話,忍不住又看了看小本子,然後又看了看吳三桂。
“王爺,您……”
她感覺吳三桂好像有些變了。
似乎經過這一場病災大劫。生死過後,這位平西王少了一點暴虐,多了幾分讓人親近的感覺。
吳三桂上前,用手按了按陳圓圓的肩膀,說道:“我原本感覺自己,最多就這一兩年了,沒想到是你生的這個阿珂,她讓我獲得了新生啊。”
說到這裏,他的神色變得有些悠然。
“這些天,阿珂一直陪我解悶,促膝長談。本王也從她的身上,真切的感受到了家的感覺,這孩子的性情太純了,我有時都不相信這是我吳三桂生出來的女兒。”
陳圓圓臉色微微一變,又不好說些什麽。
吳三桂則是笑道:“說出來你或許不信!這孩子當真是那種心係天下,關愛家國的人,哪怕她隻言片語沒有提到複興中華,為國盡忠的話。你說好不好笑,天底下居然真有這樣的人,還是我吳三桂生出來的?”
看著他的樣子,陳圓圓終於忍不住說道:“王爺,您也是心係天下,關愛家國的人啊!您……您當年也是有苦衷的。”
吳三桂說道:“自己家的人,就別再說客套話了。我當年做的事,肯定是有私心的,功名富貴,何人不想?可惜到頭來隻剩下千秋萬世的罵名罷了。阿珂或許能幫我洗脫一點罵名,他以前不是說過,能讓我當周文王嗎?”
陳圓圓連忙按住了他的嘴:“王爺!”
吳三桂握住了她的手,說道:“好了,不說這些。自本王重病之後,可是冷落了你們許久啊,今天你既然來看我,就留下來安歇吧。”
陳圓圓臉上一紅,說道:“王爺,您病剛好,保重身體。”
吳三桂笑道:“本王隻是讓你陪著說話解悶。都老夫老妻了,你以為本王要怎樣?”
陳圓圓一時大迥,逗得吳三桂哈哈大笑起來。
……
一月下旬,陳柯終於又趕回了騰越。
經過一年的治理,建設,他對於騰越這片州府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就像自己的家一樣。
走近山道的時候,眼前依然是那兩座丘陵,中間是騰越的城門。一如往年。
但和去年不同的是,城外的河流邊多了一座石屋:這是年底剛剛完工不久的那座水電站。
騰越現在已經有了三座水電站。除了一開始修建的兩座三千瓦的小電站,這最後一座已經是十千瓦量級的了。
“其實,一萬二千千瓦以下的供電設施,都是微型水電站而已。不過在這個時代已經很了不起了。”
看見這座水電站,陳柯的心情很舒暢。
哪怕遠處芒町壩子湧起的陣陣灰煙,也讓他感到心神安定。汙染是發展不可避免的問題,也代表著力量。
“巷迎郡主回城!”
騎著馬來到城外,陶潛照例帶著官員們前來迎接。
陳柯便下了馬,不用再向第一次進城時那樣顯擺了。隻上前說道:“我不在的這個月,大家過得怎麽樣?”
陶潛拱手道:“工作完成的還算順利,隻是少了郡主,總覺得缺點什麽。臣等一直盼著郡主回城。”
“當真?”
“自然是真的。”陶潛一臉認真。
陳柯哈哈大笑,卻說道:“那就先不回城,我去芒町先視察工作,也免得大白天的擾民。大家該幹嘛幹嘛,又不是第一次見麵,還和以前一樣。”
“是!”
很快,陳柯把韁繩給了隨從,自己隻和孫興成他們一同先去了芒町。
“沒想到,基建完成了這麽快!”
一回到芒町,陳柯一眼就看到那些已經蓋好的高大場房。
石磚徹成的場房結構簡約,工期短,但高大緊固,非常符合早期工場的需求。
芒町的規劃也非常合理,每一片場區條理明晰。
一座座的石屋整齊錯落在水泥路邊。高大的煙囪冒著滾滾濃煙,場房裏響徹著機器的轟鳴。
這樣的場景,隻能存在於蒸汽時代。給人一種奇異的力量感。
……
“現在的粗鋼產量是多少?”
在鐵器坊,陳柯用顯微鏡觀察著剛剛煉好的剛,首先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光學顯微鏡,早在十六世紀就被荷蘭人造出來了。當時是一六千百倍。
陳柯如今有了工業基礎,自然要更好。
孫興成說道:“去年的鋼產量,大約是七千噸。不過今年的冶煉技術已經成熟,出鋼爐可以一次成品,減少了重複工作,效率將成倍增加。如果順利投產,預計能達到兩萬噸。”
以前煉鋼,工匠們隻能憑經驗。
現在提高了技術理念,將未出爐的鋼水樣品在設備中製成細絲。剪斷後,就能用顯微鏡觀察它的橫截麵。
陳柯現在就能清晰的看到,新出爐的粗鋼,其紋路和成品合格鋼一樣。好像在山嶺上俯瞰的梯田。
這就證明鋼水達到了標準,可以直接出爐。
“兩萬噸……這也差不多了。”
抬頭想了想,陳柯估計了一下現在的產業情況。
孫興成卻說道:“但是郡主,我們在更遠的壩了,又發現了一座鐵礦!而且那裏人稀地廣,極易建場,可以將現在的場區擴大幾倍。如果做成,我們的年鋼產量可以達到八到十萬噸!”
說著,他帶著陳柯來到瞭望台上,指了一下遠處的礦區。
陳柯架起望遠鏡,看見那邊果然有人開始開場采礦了。
而且他還意外的發現,這些人居然開始用蒸汽機代替蓄力,牽引軌道車。
現在有了軸承設備,騰越的大小車具幾乎都做了改良。不過依然是以蓄力為主。
而這輛軌道車,是用蒸汽機牽著繩子拉動的。
“不錯啊,居然想到了這一步?這誰的主意?”
孫興成笑了笑,說道:“是徐大人想到的。”
陳柯看了這位郎官一眼,說道:“了不起,雖然你不是機械場的郎官,但也挺有創新精神,這得記上一功!下次憑職級的時候,得算進去。”
眾人都拱手應了一聲。賞罰分明,這是大家都認可陳柯的一大動力來源。
之後,陳柯又對孫興成說道:“孫長老,這礦場的人都露了一手,咱們做老本行的也不能輸給他們吧?諸位有沒有想過,直接把蒸汽機安到軌道車上……”
陳柯這一說,鐵器坊的人都是一陣明悟,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鍾老三搶著說道:“郡主,臣已經想到了!臣先做個小的,如果可行,就讓鐵器坊做真正能用的!”
陳柯說道:“這主意不錯!當然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大家都要幫忙,爭取把蒸汽機車早日規劃出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