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三)
四月底。
北亰,紫禁城。
乾清宮內。康熙接到六百裏奏報,正一臉熱淚的向眾臣們宣布這個不幸的消息。
“朕的股肱之臣,國之基石,兩江總督於成龍!……他操勞而終,累死在了兩江總督之任上。大學士陳庭敬為他送行,於愛卿箱底隻有一套舊官衣,米數鬥。為官二十三載,兩袖清風,無積無財,百姓讚頌。真不愧為天下廉吏第一也!……”
“皇上!……”
看見康熙熱淚直流,群臣們也都跪了下來,陪著一道哭。索額圖和明珠哭得尤其傷心,簡直撕心裂肺。
追悼完於成龍後,康熙和親近大臣們回到養心殿。
坐在了榻上,康熙悠然地問道:“培公啊,撤藩的事情辦得如何?”
伏跪在一邊的周培公戰戰兢兢地說道:“回皇上,臣……臣有負皇上聖命,罪該萬死!還請皇上責罰。”
“哼哼……”
康熙笑了笑,之後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靠了下來。
說道:“二十萬大軍哪?灰飛煙滅。朕就不明白了,區區一個吳藩,不光敢抗旨,而且如此能征善戰?這個吳珂,朕當真是小看她了,她騙得朕好慘啊。”
說到這裏,康熙的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和悼念於成龍不一樣。他似乎真的很傷心,在竭力忍住自己的淚水。
“真不愧是吳三桂的女兒啊。她一邊向朕搖尾乞憐,趁著朕西征之時,討封討賞。一邊又抗旨不尊,公然和朝庭作對!如今攻戰了四川和廣西兩省,居然還要朕再加封襲爵!……試問……試問從古到今有哪個皇帝,受過如此的……奇恥大辱?……”
“皇上!……”
周培公伏地在側,早已哭得泣不成聲。有道是主辱臣死,康熙的痛,他感同身受。
“皇上!那吳珂叛逆之心已露,有違君臣之道,人神共憤!臣以為目下應調集兵馬,全力征討,平定吳藩之亂!”
聽了周培公的話,康熙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了其他大臣一眼。
索額圖拱了拱手,拿出了一封奏折:“皇上,如今的戰況,已經不是吳藩的事情。尚之信發兵十萬,已越過嶺南,攻取了長沙,衡陽和嶽州!耿精忠趁江西援湘,境內空虛,已經攻取南昌府。原本兩江有於成龍在,民心安穩。如今沒了總督,怕是會生內變,還請皇上早日定度。”
太監將過奏折遞了過去。
康熙沒看,而是一把扔在了明珠的臉上:“推恩令,你出的鬼主意!”
明珠連忙跪在了地上:“奴才該死,請皇上治罪!”
康熙沒理會明珠。隻是問道:“如今怎麽辦?朕原本是想一個個解決,如今三藩居然一起返了。”
陳庭敬說道:“皇上,以臣愚見,三藩表麵上同進同退,實際上內有嫌猜。皇上還是應當剿撫並用,逐個擊破才是。”
康熙翻了個身,說道:“說下去。”
陳庭敬說道:“吳藩雖占據了四川和廣西,但湖南大部已被尚藩所據。吳藩北出漢中無望,東出湖廣無望,已被困死。皇上目下應把戰局放在尚耿二藩才對。”
這時,跪在一邊的周培公忍不住說道:“皇上,吳藩占據四川,罪不容誅。臣願戴罪立功,發兵攻打四川!”
陳庭敬則又說道:“皇上,蜀道之難,世人皆知。吳賊占得地利,怕是不能速勝。臣以為,還是暫且休論,隻在漢中布防,調遣兵馬先剿滅尚耿二藩才是上策。”
周培公急道:“皇上!……”
眼見康熙又坐了起來。
跪在一邊的明珠也說道:“皇上,四川如今地廣人稀,吳賊得其地而未得其民!奴才以為陳相所言甚是在理,應先調集兵力剿滅尚耿二藩,再圖吳賊。”
索額圖也說道:“皇上,以奴才短見,皇上可先讓周培公先去漢中,布兵設防。若吳賊來犯,則守之,如不來犯,則撫之。待解決了尚耿二藩之亂,再平定不遲。”
聽到這裏,康熙才微微點頭:“索相所言,有其道理。周培公!”
“臣在!”
康熙說道:“朕念你良材難得,就再給你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命圖海領兵部尚書銜,任撫遠大將軍,周培公為副,布防漢中!你們記著,不要讓外民入川,也不得讓吳賊出蜀,把他們困死在那裏。”
“奴才遵旨!”
圖海連忙跪下謝恩。
周培公更是感激泣零:“臣,謝皇上!”
隨後康熙站了起來,叫道:“傑書!”
康親王上前一步:“奴才在!”
康熙說道:“你即刻點齊兵將,南下平叛。陳庭敬,你擬一封上諭。耿尚兩藩叛亂,命各督撫調集糧草兵馬,由康親王全權督辦平叛事宜。”
“是!”
……
朝會之後,康熙頗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覺。
逛到坤寧宮外,他似乎有些猶豫。這時,身後一個穿著素服的少婦,向他行了一個禮。
“皇帝哥哥……”
她身邊還牽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也跪下磕了個頭:“奴才參見皇上。”
康熙一下回過神。
回頭看見這對母女,他勉強笑了笑:“免禮。”
待她們都站起來後,康熙問道:“太後她還好嗎?”
少婦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他,說道:“不太好。”
康熙微微點頭,之後說道:“雙雙真漂亮,這都長成大姑娘了!和你小時候一樣。”
少婦隻是牽著女兒的手,說了一句:“謝皇上誇獎。”
這時,門內傳出太後的聲音:“是皇上嗎?”
康熙應道:“是兒臣。”
說著,太監已經打開了門。
康熙也跨過門檻,走進了坤寧宮。宮女太監連忙跪迎。
“參見皇上!”
少婦看了坤寧宮內一眼,沒有多問什麽。而是牽著女兒一道靜靜地離開了。
坤寧宮內。看著坐在榻上的太後,康熙也微微虛了個千兒:“兒臣參見太後!”
太後連忙說道:“皇上不必拘禮。坐吧?”
康熙方才對太監宮女說道:“都平身吧。”
之後坐在了太後左首邊的榻上。
與太後對視了一眼,二人的眼神都有些煩悶。
康熙忍不住叫了一聲:“太後……”
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太後對太監宮女們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支走了這些人,她方才歎了口氣。
“皇上,這都是我當初種下的禍根。讓您受牽累了……”
聽了這話,康熙胸中的煩悶頓時消散了許多。
他說道:“太後言重了。當初因葛爾丹和羅刹勾結,犯我大清北疆。為了權衡局麵,才不得已而為之,受委屈的是太後!您不該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太後聽了,不由得喜極而泣。
好在她沒有讓眼淚留出來。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說道:“難為皇上,還替我說話。”
康熙笑了笑,說道:“皇額娘受了委屈,兒臣不替您說話,誰替您說話?”
太後也長長的喘出一口氣。之後說道:“皇上啊,原本我居後宮,不應過問朝政。今兒隻當是我們母子兩個,閑話家常幾句罷了。”
康熙說道:“太後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太後說道:“皇上,我知道您心胸寬廣,但也不能太慣著那些個漢臣!那些南蠻子表麵上是一套,誰知道他們心裏想的是什麽,真正貼心的還得是咱們自個兒家的奴才。”
康熙沒有回答,隻用手指敲著茶幾。
但他卻本能的點了點頭。
太後又放低了一點聲音,說道:“三藩的事兒,隻能個個擊破。皇上您是頂頂聰明的人,怎麽被那些漢臣給繞糊塗了呢?先拉兩個打一個,再拉一個打一個。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康熙的腦袋一下就通透了起來。
“唉,莫不是皇額娘提醒,朕險些真讓他們繞糊塗了。這些漢臣,哼……”
太後也鬆了口氣,說道:“皇上能繞過彎兒來,我們也就安心了。您可是大清的主心骨。皇上,若是事情不好收拾,我可以替您再擋一擋。”
康熙有些無奈地說道:“兒臣實在過意不去,讓皇額娘受委屈了。”
太後說道:“皇上這是怎麽說呢,咱們可是自家人!漢臣要議論,讓他們議論好了……”
這時,一個宮女在門外說道:“太後,建寧公主和小格格求見!”
太後的臉一下就拉了下來。
“沒看見哀家在和皇上說話兒嗎,這麽沒規矩?不見!”
康熙勸道:“太後,您對建寧……唉。”
“哪裏來的野種?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如今死了男人,又跑回來礙眼!……”
太後嘴裏嘀嘀咕咕。之後連忙側過臉,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連忙打了個嗬欠,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皇上,我也乏了,您也早些歇息去吧?”
康熙起身道:“那兒臣先告退了。”
退出坤寧宮,他一眼便看見建寧和小格格一臉難過的樣子。
一時間,似乎有什麽刺痛了這位帝王心中的柔軟。
“建寧,朕……陪你和小格格一起用膳吧。”
聽了這話,建寧和小格格喜極而泣,連忙跪下謝恩:“謝皇上!……”
康熙長長的吐了口氣,說道:“咱們不是自家人麽?一起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