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如履薄冰
嗬嗬,好久不見。
江懷瑜的表情顯得很是驚喜,他甚至走近一步拍了拍蘇顏南的臂膀,上上下下將他仔細打量了一遍:“一年多沒見了吧?愈發有大人的模樣了。”
“還好,江伯你最近如何?”
“我還好。來,大家別站在門口了,來屋裏坐嘛!”江懷瑜笑得和藹,轉臉有和劉海說起話來,劉海雖然說說笑笑,但對他的態度很尊敬,也許是認識有段時間了。蘇顏南沒有特別奇怪為什麽江懷瑜會來這裏,既然他經商,肯定是全國各地跑的,更別說省內的大城市了。而他經營古玩也是文化人,認識A師大的老師也不足為奇。
“唐叔,我給您介紹個位學生,就是我上次和你提過的,蘇老師的獨孫。”
蘇老師……蘇顏南暗中冷笑,虧他還記得自己是爺爺的學生,還不是照樣做出這等盜竊之事。
還沒等蘇顏南腹誹完,唐老先生聽了江懷瑜的話後,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仔細地看了看麵前的學生後又望了眼在吸煙鬥的江,像不相信他說的話:
“蘇躍民的孫子?你沒騙我吧?我都幾十年沒見過這個人了!”
“我怎麽會騙您呢?蘇老師離開A市後就幾乎一直在清阜附近沒離開了……唉,老師也是一代大師啊,可惜可惜!”猶如在緬懷一代偉人,蘇顏南甚至感覺他都在含著淚光了,不得不讓他瘮得慌,可江懷瑜隻字不談上次的事,一切表情語言神態都做到恰到好處,他沒法開口說收回地圖,而且連唐先生也同情地安慰道:
“知道你最愛戴師長,你又是他門下得意弟子……不過也不用太傷感,”唐先生請蘇顏南和劉海都坐下來說話:“都坐啊你們別客氣!懷瑜呦,這孩子趕巧來了,我們可要好好敘敘!”
“您說的是,是我傷感了。”江懷瑜取下金絲眼鏡,掏出一塊疊成方塊的手帕擦了擦。
“唐老一有人聊天就高興得不得了呢,顏南你今天可沒來錯~”劉海在旁邊衝他擠眼睛,蘇顏南笑了,有這個活寶調節氣氛,他並沒有緊張。既然江懷瑜跟他在別人家和氣,他也沒必要將氣氛搞得劍拔弩張。
“其實想到蘇躍民呐,我老是想起他結婚那會兒……”
唐老往身後寬厚的沙發背上倚靠,回憶起來:“他可是有桃花運啊!蘇顏南,你奶奶可是我們這家屬院的一枝花啊,雖然沒上過大學,但跟著你太姥爺在學校做事,雷厲風行的鐵娘子!嘖嘖~當時多少小夥子追來著,偏偏就看中你爺爺了!”
蘇顏南謙遜地點點頭:“爺爺說過,那時我祖母去世沒幾年,奶奶會跟他走,是他後半輩子的福。
父親和爺爺之間一直有種消不去的隔閡,很大的原因就是爺爺的再婚,更何況爺爺奶奶之間的感情很好,他幾乎沒見過兩位老人吵過架紅過臉。
現在唐老說奶奶是“鐵娘子”,這點他還真挺意外的,在他的記憶裏奶奶性格爽朗愛笑,舉手投足之間總比與她同齡的女人多了種端莊典雅的氣質,可奶奶又總把他們在農場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條,爺爺做事不拘小節,奶奶就像是來和他互補的一般,會照顧人,會做家務,又做得一手好菜……
唐老又找到另一個話題和江懷瑜相談甚歡,劉海也偶爾附和幾句。蘇顏南插不上話,就坐在沙發上發呆,想以前的事情。
關於農場的一切也許不是一種記憶,而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好像到了傍晚,奶奶隨時就會在廚房喊他或爺爺快來幫忙剝一頭蒜,留著晚上吃雜醬麵……
或者太陽出來了,他們都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他執筆老實地練毛筆字,爺爺睡在藤椅上,隻支起一雙手幫準備給家人打毛衣的奶奶盤毛線……
一切都太真實,以至於像還沒有逝去,或者是他一場夢醒了,就能看見熟悉親切的人都還在身邊。
然而父親是這場婚姻中的傷心人。當蘇顏南還小的時候,爸爸晚上常常帶他出去逛街,那時一抬頭來,總是滿天繁星。蘇向林曾出神地一邊望著星空一邊告訴小顏南,當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時,祖母去世不久,爺爺被調到外地工作,他寄居在鄰居家裏。有時晚上偷著翻過兩家之間的牆頭,又不敢進屋裏,就那麽坐在屋簷下想等爺爺回來……鄰居家的孩子三番五次地跟著他也翻牆頭,陪自己就在屋簷下坐著,那時他們看的夜空,星星比這兒還要多得多,璀璨到令人不敢輕易地眨眼睛。
孤獨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爸爸終於等到爺爺回來,可他看到身後陌生的女人,隻有害怕,生氣,不安,委屈的各種情緒……就算實際上這位繼母對他很好,爸爸似乎都不能不對爺爺的再婚耿耿於懷。
那始終是他心裏的一個結,爸爸其實是是個直腦筋的人,他認準了什麽就是什麽,就像媽媽生病這麽多年,爸爸從沒有厭煩過,始終如一地對她好下去。就像是個大人的爸爸居然相信天上的星星都是死去的人變成的。
“我到現在都在想天上的星星怎麽會這麽多,到底哪一顆是你的祖母在一直看著我們。”
蘇顏南至今記得爸爸是這麽跟他說的。
“顏南,你們蘇家現在還有誰在?”
“哎,唐老師。我家還有我爸,我小姑在外麵安家了。常年不回來,爺爺說他有個兄弟,解放前就去了台灣,至今不知道下落。”蘇顏南回過神來說道。
“嗯,蘇老師也跟我說過他這個兄弟,很早就跟他一塊出國,後來老師自己回了祖國,他弟弟就留在了國外。中間因為戰亂斷了聯係,怎麽打聽也不知道他具體在那裏,隻知道很可能在台灣。”
看到江懷瑜一副對蘇家了如指掌的樣子,蘇顏南更是暗中生惡,就像看到一個外人插手自家的事。可他也在痛苦自己為了得到更多的消息,隻能降低姿態,委屈求和地把江懷瑜當成伯父。
眾人在唐老家聊了一下午,蘇顏南聽到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事,算是滿貫而歸。江懷瑜說今晚他還要回去,改天等亭雪來了,大家一定要一起吃頓飯。
“江伯,亭雪她也要來A市?”
“嗯,我有工作需要她過來一趟。亭雪雖然是個女孩,可我江家的許多本事都給她學會了,等我老了,這家業是要給她的。所以我叫她多鍛煉鍛煉。哈哈,你們也多見見麵啊,年輕人嘛多交交隻得擁有的朋友是好事。”江懷瑜最後一句話中的曖昧,蘇顏南聽得似懂非懂,他表示江亭雪的確是個才華的好姑娘,不可多得。
“不過這女兒還是和兒子不同……總是要嫁人的。我當父親的還是更希望她能有個好丈夫。”
坐在車裏,外麵的天早黑了,街道上紛繁的燈光閃爍,蘇顏南隻能看清江懷瑜帶著的眼鏡在黑暗中閃光。他輕輕歎息,就算他們父女間有什麽不快的事,江懷瑜也是位父親,這是事實。
江家的車一路把他送到校門口,告別之後,蘇顏南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才往宿舍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看著已經開始夜生活的學生們,蘇顏南迎麵和他們錯過去,感覺這一天過得好像漫長如一個世紀,而他了解到的事情遠不止是一個世紀的長度,曆史總在無限延續下去,他怕一個敗筆就將整段曆史毀壞,所以隻能一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