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為一個人能活著
姚餘感謝他們把小姨送回家後，邀請他們到屋裏坐，周複淩說家裏飯做好了，就不多耽誤了。
“那行，等下午上完墳，我們再敘敘。”盡管姚餘已經上四十了，但他至今未婚，人也顯得比同齡人更年輕一些。他拍了拍蘇顏南笑得洪亮：
“轉眼間你也不算是個小孩啦，今年剛成年吧？下午結束後我們好好聊聊。”
“哎。那我們先走了，姚先生。”
“嗯，去他們家好好吃。”他又看向周複淩：“你老舅爺可剛宰了頭羊啊，給我們家都送了幾斤來。好好招待客人。”
果然中午在周複淩舅爺家吃得很豐盛，不但有羊肉湯還有地鍋雞，
都是他們來後剛做的，特別新鮮。
“有嗎？”
趁長輩們推杯舉盞，聊得熱火之際，周複淩啃著手裏的羊骨頭，靠近蘇顏南低聲說：“平時上墳前家裏可不會吃這麽好，不過……”他看著正咬著饅頭的的蘇顏南突然笑了：“這待遇倒跟我媽以前回來時一樣，宰羊喝酒，你看等會嬸子估計還會端盆甜薯湯上來，知道這叫什麽嗎？”
“叫什麽？你拿我和你媽比幹嘛……”蘇顏南錯開他湊近的臉，好在其他人沒有發現端倪，隻當他們是關係甚好。
“這叫甜甜蜜蜜。”
“……還恩恩愛愛呢。”蘇顏南白他一眼。
“真的，不騙你。老家的人吧，嘴上不會說怎麽高興有貴客來，都用吃的表示。”
蘇顏南咽下嘴裏的饅頭不說話了，鄉裏的人樸實是看得出來的，實際上不但周父待他好，剛才進門後，周家的人都和親切地跟他說話，叫他別拘束，輩分什麽的跟周複淩叫一樣的就行。
他們也是知道以前的那段故事的嗎？那段曆史究竟給後人帶來的是幸還是不幸？或者隻是歸於平淡，被人忘記，沒於村野……
“最後一個湯來咯！你們可多吃點啊，這湯好喝著呢，顏南你在縣城裏都吃不到的。”
果如周複淩所說，小嬸笑著端上一大盆熱湯上來了，橙紅的紅薯片與自家曬的棗幹摻在紅糖麵茶裏熬得軟糯，帶著土地樸實的芬芳，格外引人胃口。
“哎！嬸子你也坐下吃吧。”
蘇顏南說著給她留出一個空位出來，引得其他人看到後都笑了，直誇他懂事。蘇顏南這又人不禁誇，幫阿嬸擺好碗筷後就安靜地吃飯了，順便聽長輩們嘮嗑，隻有周複淩偶爾暗地裏看看他。
酒後飯飽，大家略作收拾便一起去地裏了，聽說上墳這件事是不宜太晚的，一般都是中午之前就結束掉。
一行幾個人，全都是家裏的男性，沒見嬸子來也沒見周複淩的堂妹們來，蘇顏南知道為什麽，可又感到這些老規矩裏還是有些應該與時俱進的成分，如果真的做到這點，那麽很多傳統習俗都是可以繼續完好地延續下去的吧。
周家並沒有自己的墓園，祖墳全都在自己的土地上，有些老得能向上數好幾輩的老墳在一起，還有從周複淩太爺那輩開始的，都集中在相隔不遠的另一頭。
儀式一項項地進行，現在的祭拜已經比以前的簡化很多，祭品擺上，晚輩下跪磕頭，燒紙錢祝祖輩父輩們安息放心，也保佑還活著的人平安健康……最後劈裏啪啦的炮竹聲響徹在田間，在轟鳴中，蘇顏南再一次仔細分辨著周昌杉墓旁的那座墓，剛才沒有靠近看，所以看不清墓誌銘，這回炮竹燃放出的煙霧又太濃烈，也是看不清上麵有什麽字。
頃刻後，大家整理了墳旁的雜物枯草，蘇顏南彎腰在那墓碑看，卻發現上麵根本是個他不熟悉的人名。
那碑上分明是“周昌林之墓”五個大字，落款的人名也和周昌杉的那個一樣，表明是周“顯”字輩人刻的碑，哪裏有二爺的名字呢？
難不成是周複淩騙他的？但是周複淩正相當無辜地看著他。蘇顏南也不相信他會用這個騙他來，正想找其他人問問，周老舅爺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了。
“娃娃啊，不用懷疑，這就是你二爺蘇潛麟。不然我們老周家也不會讓一個外人來這裏上墳的。”
“這個名字是化名？”
“是化名，不然屍骨都留不住的……想留個念想下來隻能這麽做。你們蘇家當年都被毀成什麽樣了，”老人抽了口煙搖搖頭：“我大伯也是怪固執的，拚了命哪怕要自己抵罪也想保護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我二爺……”
老人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跺了跺粘在腳上的雪，對他們倆說：“好好活著就是福啊，很多人現在都不懂了。”
兩座墳墓，並排佇立在盡頭是高大的楊樹的農田裏，一行人來了又走，隻有那些今年剛生出沒多久的麥苗，一年輪一年地活著，青綠成垠。
上墳祭拜的活動結束後，蘇顏南又去找姚先生聊了沒多久就跟周複淩父子一塊回去縣城了。周晚楓說家裏還有事他得趕回市裏，把二人撂到小區門口他便開車走了。
“呼，都該兩人走到了樓道口，聞到一陣炒辣椒的味道，不知是哪家開飯了。蘇顏南看了看時間，正是他爸下班的點，馬上少不了在餐桌上接受批評教育。好在教育歸教育，蘇向林對兒子“偶爾”不作痕跡地提出要下去到周複淩那睡沒有產生過任何懷疑，甚至當蘇顏南開口時，他還擺擺手說想去就去，反正是去周複淩那，用不著交代。
他爸還真信任周複淩，估計都當把半個兒子看了。蘇顏南每次想到這都又想笑，又心酸。
夜裏二人獨處的時光總是美好的，因為白天走了不少路，兩人早早躺下，擠一個被窩裏說話。臨睡前，蘇顏南被周複淩一頓裸.睡怎麽怎麽對身體有好處的說教說得徹底洗腦，於是帶著點羞.恥感的新鮮體驗讓他在周複淩同樣坦誠相待的懷裏輕顫了幾下，直到身上慢慢回暖，才覺得這樣的確很舒服。
“顏南。”
“嗯？”
他都要睡著了，周複淩附在耳邊喚他:“我以後不會隨便瞞著你什麽事，你也別懷疑我，我們好好過下去。”
蘇顏南聽著耳邊輕柔的話語，卻倏然消了睡意，不知道他是在半夢囈中還是真的在認真地跟他說話。
這個人有堅硬的外表與堅強的心。包容、堅韌、隱忍……擁有永遠那麽多美好品質，內心卻仍有一塊是格外柔軟的，或許到了深夜，他才可能露出一點讓人心疼的脆弱，人不是完美的或完全堅強的，周複淩也不是鋼煉成的人，但如今自己似乎已經接納了他的全部。光是聽著這些話，心裏就會湧出一些莫名的傷感，於是蘇顏南伸手環住他的身體。當他們都在想一些關於未來的事時，他本能地抱緊了這個他愛的人。
無論怎麽活下去，記著兩個人在一起，希望就不會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