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天子看望
宣平二十三年正月，金陵城，馬府。
馬維躺在寬大的床上，床邊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此時正端著一碗散發著濃鬱藥味的湯藥，一邊神色哀愁，一邊喂著馬維喝藥。
稍微遠一些的，則是馬維的幾個妾室以及一群兒女。
馬維早年在柳州老家受到當地的前明權貴迫害後，全家隻逃出來了他的一個，當年的他懷著滿腔的仇恨，義無反顧的投賊了，不對，應該是說從龍了。
當年他還是黃竹山裏學曆最高的人呢，正兒八經的秀才，可比柳八苟、王文華、錢夢久乃至連李軒自己都強多了。
柳八苟雖然一直都是以讀書人自居，但實際上他當年連縣試都沒有考過去，直到有一個老道士給他留下了一身道袍後，就是混成了一名道士，當然了，即便是成為了道士，他依舊一直是以讀書人自居。
王文華呢，童生一個，多年屢考不中，最後在家鄉當了一名塾師，緊接著被土匪劫掠，又被大唐俘虜後投誠，成為了大唐的第三位丞相。
錢夢久就更不用說了，人家連考試都沒參加過，充其量隻能說是讀過幾本書，連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都算不上，就是一個半吊子。
當年的李軒，前身也隻是個童生而已，按照他老媽白太後的說法就是，他兒子本來是能考中秀才的，奈何柳八苟那傻蛋慫恿著李爾必造反，結果這科舉也是不了了之。
當年黃竹山裏，在馬維來之前，隻有這麽兩個半讀書人，而馬維來了之後，就是成為學曆最高的哪一個。
高學曆人才，在那裏都吃香，在當年的大唐王朝裏也不例外，馬維迅速身居高位，並隨著大唐王朝的擴張，逐漸成長為一名真正的重臣。
這個人，和柳八苟，錢夢久，王文華他們一直都是待在京畿中央任職不同，他是中央和地方來回轉。
早年當過柳州知府，然後又是當了廣西巡撫，緊接著調回京畿擔任過尚書，但是過幾年，又是跑到了江西擔任巡撫。
早年的大唐帝國，占領的地方可沒多大，他擔任廣西巡撫的時候，大唐帝國也就占據了半個貴州，一個廣西，半個廣東而已。
哪怕是他擔任江西巡撫的時候，大唐帝國也不過占據了貴州兩廣以及江西，湖南地區而已。
當年的一省巡撫，可比現在的一省巡撫重要多了，因此馬維也才會多次以尚書的身份調任某省巡撫。
統一戰爭結束後，馬維就是長期在京畿任職了，並在吏部任上一幹就是七年，後來調任禮部，同樣擔任尚書，並始終是禦書房值班大臣。
按照道理來說，他年紀不過五十餘，而且也是深受聖天子信任，其政治生命少說也還有十多年呢。
君不見柳八苟現在都七十多了，依舊是禦書房值班大臣呢，雖然現在經曆大不如前，不怎麽管事了，但是依舊是公認的禦書房首席值班大臣，真正的大唐首輔、丞相。
然而正月十八的一場突如起來的中風，徹底讓這個大唐帝國的重臣迅速進入了其生命的最後階段！
馬維長子馬寒全看著連喝藥都是艱難無比的父親，忍不住悲上心頭，但是這個時候，他卻是沒有哭出來，因為他看到了父親的皺眉。
馬維中風時，經過一大票禦醫以及皇家理工學院的醫學教授的搶救，雖然喪失了幾乎所有的行動能力，連說話都是非常的勉強，但是神智卻是依舊清晰。
昨天，他就已經是簡單的口訴，讓自己的長子代筆寫了乞骸骨的折子！
縱橫宦海一輩子，臨死之際，他迫切的希望能夠回家鄉，去兩老的墳頭看一看，告訴他們，他的兒子回來了。
雖然禦醫院裏的禦醫們和皇家理工學院的醫學係教授們，聯手把他給搶救了回來，但是卻也是給他下來催命符，以他現在的這種狀態，活不久了，一命呼呼的時間也就是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兩天！
實際上，即便是他現在啟程回鄉，估計也是撐不到活著回到家鄉了，他就是想要回鄉，哪怕是死在回鄉的路上！
喝了兩口湯藥後，馬維費力的輕搖頭，等妻子把藥拿開後，他嘴邊開始喃喃著，他的妻子則是俯身上前仔細的聽。
雖然口齒已經是含糊無比，說話都是讓人幾乎聽不清了，但是陪伴了他後半輩子的妻子，依舊是聽清楚，或者說是知道他想說什麽。
然後馬夫人抬起頭來對馬寒全道：“全兒，你父親說，等旨意一下來，就立即啟程回鄉，不過你不用回去了，繼續學業！”
“在國子監的學業不可荒廢！”
馬寒全聽罷，當即就是道：“父親，孩兒要送您回鄉！”
他也是知道，父親已經是時日無多了，他想要在他生前的最後一刻守在他身邊！
馬維不過卻是沒有繼續說什麽，隻是皺著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突然是有一個中年男子，馬府的二管家小跑著進來，人還沒有進來，口中就是道：“老爺，夫人！”
馬夫人看到這一幕，就是想要訓斥，這都什麽時候了，竟然還慌慌張張的。
但是這個馬府的二管家卻是渾然沒有看到馬夫人難看的臉色，而是自顧自的急忙道：“陛下即將駕到！”
聽到這話，屋內的眾多人都是神情急變，而躺在床上的馬維也是麵露激動之色，嘴邊喃喃著似乎想要說什麽。
不過口齒不清的他卻是連說出來的話估計他自己都是聽不明白了，一旁的馬夫人縱然神情依舊帶著哀切，但是到底是主張馬府二十年的女主人，當即就是道：“全兒，立即帶人準備接駕！”
然而她的話剛落下呢，外頭就是進來了一群人，看其服飾就是知道，這些都是聖天子身邊的隨行人員，有秘書處的秘書，有侍衛處的侍衛們。
緊接著，就聽外頭一聲高喊：“陛下駕到！”
話音落下，就是看見穿著一身便服的李軒走了進來！
李軒進來的時候，屋內的眾人連忙行禮，就連馬維似乎也是掙紮著想要起來，李軒當即抬手虛壓：“都不用多禮！”
“馬愛卿，好生躺著！”
李軒環視了一圈，目光掠過了馬夫人以及馬寒全，不過並沒有在這些人身上停留多久，而後就是落在了躺在床上的馬維身上。
他上前了兩步，仔細盯著馬維看了兩眼，然後道：“五十來歲的人了，也不知道愛護自己的身體，這搞的！”
說罷，他轉身看像了一旁的皇家理工學院的醫學係主任姚慶飛。
這是個年紀隻有三十來歲，身形瘦小，而且還駝背，連帶模樣看上去都是顯得有些猥瑣的中年男子，卻是大唐皇家理工學院裏的醫學係主任，最早的一批醫學生，當年偷民間死者的屍體進行解剖，研究人體構造，然後被逮住了的變態，就是他。
雖然其貌猥瑣，而且心理多少有點變態，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現代醫學上的造詣，當代無人能出其左右，這個人這些年可是進行了數百例的手術，當然了，他的病人大部分最後都還是死了。
但基本上，都是屬於死於術後感染！
此人空有一身精湛的外科手術技術，對人體構造了如指掌，但是奈何這個時代沒有相應的藥物來搭配使用。
此外這個變態，天才在病理學上也是有著相當的造詣，通過顯微鏡等設備，已經是發現了眾多致病的病菌等。
可惜的是，發現了這些病菌也沒有相應的藥物進行治療！
姚慶飛看見聖天子把目光投向自己，當即是邁動步伐走了過去，然後在李軒耳邊輕語了幾句！
聽罷後，李軒也是皺起了眉頭！
多不過三五天，少則一兩天？
這前天還好好，身體看上去非常健康的馬維，竟然命不久矣！
然後會成為大唐帝國裏第一個因病去世的開國元老？
大唐帝國黃竹山時期的元老，如今可都還好好的活著呢，年紀最大的是柳八苟，如今已經是七十幾歲了，雖然老朽，但好歹也活著呢。
其他的王文華和錢夢久以及方東全，陳屠夫等人也都還好好的活著呢。
而在眾人之中，年紀比較年輕，而且平日裏也是比較注重養生的馬維，卻是要死在眾人的前頭。
這世道，讓人看不懂啊！
此時，馬維喃喃說著什麽，馬夫人貼身去聽，然後轉述道：“陛下，外子說，讓陛下憂心罪該萬死！”
李軒道：“這個時候，還說這些做什麽，你我君臣二十餘年，愛卿你病了，朕來看望也是情理之中！”
李軒雖然是這麽說，但是床上的馬維依舊神情有些激動，因為李軒的輕巧，但整個大唐帝國，能夠有這個待遇的臣子還真沒幾個，這二十幾年來，生病的臣子多了去，但是他卻是沒看過幾次，也就至少極少數幾個重臣病重，他才會去看望。
總次數一雙手都數的過來！
能夠在病重臨死之際，讓聖天子記掛著來親自看望，馬維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隨後又是喃喃了幾句，不過說個卻都是身後事了，一旁的馬夫人雖然強忍著悲痛轉述，但是說到後麵卻已經是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