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不願醒來
小東當即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身邊擁擠的人將他推來搡去,他連聲叫著,很快又被潮水般的議論聲壓下去。
“這是端王爺吧?他這是上哪兒去啊!”
“哎喲我說諸位都沒長眼睛嗎?這陣仗擺明了是迎親去啊!”
“當然看得出來是迎親,可他迎的是誰?不是說許家那個千金去世了?”
“是啊!人都死了,難不成還要娶個屍體回去?”
“胡鬧嘛這是!我看這端王爺如果真這麽做,那可離瘋差不遠咯!”
“不該吧,端王爺也算是經曆了大風大浪的人了,怎麽會因為死了個女人而變得瘋瘋癲癲?你們難道忘記了陸家的事情?陸家全家基本上都死光了,可他不僅照樣振作,還為陸家洗脫冤屈,重回巔峰,依我看,他不會瘋的!”
立刻就有人發出不屑的輕嗤,極為不讚同先前那人的說法,陰陽怪氣的道,“不會瘋?明知道自己未婚妻死了,結果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大張旗鼓的去迎親,是個正常人,能做出來這種事兒?”
這句話說完,場麵頓時一片安靜。
是啊。
這不是神經病嗎?
許家的府邸,裏裏外外到現在還都是披著白布呢,陸廷野難道真的不知道許知意已經去世的消息嗎?
不可能。
有不少人昨天已經親眼看到他跑到了許府,還因為許知意的去世而大發雷霆。
既然已經知道為什麽今天還要去迎親呢?
“瘋了!真的是瘋了!”
一片沉默聲中不知道是誰,忽然間來了這麽一句話,頓時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的確是瘋了。
他們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又好奇的期待著事情的發展。
“以前我在村子裏麵住的時候,倒是聽說過,有人受到過度的刺激,精神上麵會出現一些問題,最常見的一種就是他們不肯接受現實,隻願意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所以你的意思是,王爺不相信許姑娘已經去世的事實?”
“對啊!如果相信的話,怎麽還會來迎親呢?”
一群人鬧鬧哄哄的議論著,同時腳下沒停,跟在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後麵,朝著許府的方向而去。
小東混在人群中,根本沒得選擇。在這一刻,他真正理解了人潮如海的意思,當真是身不由己,被推著往前走。
不多時就來到了許府門口。
這大概是整個京城最為詭異的畫麵了。
一麵是慘烈的白,一麵是刺眼的紅。
一邊在辦喪事,一邊辦的是喜事。
府裏麵咿咿呀呀的唱著戲,府外麵敲鑼打鼓鑼鼓喧天。
所有人都在靜靜期待著事情的發展,迎親隊伍停下來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的去陸廷野,這滿目的白,無不在宣告著一件事情——
許知意不在了。
他們倒要看看,陸廷野還怎麽裝作視而不見。
迎親的隊伍劈裏啪啦的放著鞭炮,陸廷野停下馬,他麵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因為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袍,所以往常看起來陰戾沉鬱的臉,此刻竟然有幾分的溫和與柔情。
他的臉色很蒼白,唇色又很紅,鮮明的對比下,讓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顯得有幾分可怕,但偏偏他又帶著笑,畫麵頓時變得很詭異。
明明晴空萬裏,所有人還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就在他們縮起脖子的時候,陸廷野跳下馬,他個子高大挺拔,體態又極佳,立在那裏的時候就像是一棵筆直的鬆,他的一舉一動都吸引著人的注意。
陸廷野走到花轎旁邊,對那個喜婆說道,“去接新娘子。”
喜婆一路上都哭喪著個臉,自從她知道自己要迎接的新娘子是個死人的時候,就覺得差事難幹,然而卻推脫不掉。
陸廷野那是什麽人?
她一旦說出讓他不高興的話,恐怕小命都沒了,所以她隻能硬著頭皮上,這會兒聽到陸廷野的吩咐,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製的打顫。
她從業這麽多年以來,什麽時候接過這種破活兒?哪裏娶妻娶個死人的,她可從來不接冥婚的生意!
“你還愣著做什麽?去接王妃啊,不要誤了吉時,如果膽敢壞了本王的好事,本王一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陸廷野見她動也不動,聲音下沉,能夠聽得出來的陰鬱,他不生氣的時候氣場就足夠強大,沉默著不說話時,周身的氣壓都降低了許多。
喜婆兩腿發抖,哆哆嗦嗦的回答道,“王爺……是,王爺說的是,您別生氣,小人這就去接新娘子。”
她險些要哭出聲來,匆匆行禮過後,拔腿就往許府走,在她身後還跟著幾個女婢,也早就嚇得魂兒都飛了,隻麻木的跟著不敢落下。
總之一群人都好像要哭出來般。
陸廷野讓人前麵帶路,隨後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衫,也大搖大擺地走進府去,他前腳剛走,後腳的人又開始議論起來。
他們都親眼目睹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忍不住搖頭唏噓道,“作孽呀,這真是作孽呀,好好的喜事,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假如換做是我,經曆這種事情,恐怕也會瘋掉的吧!”
“怎麽突然之間,開始有點同情王爺了呢?”
這邊的議論聲不停,那邊的陸廷野,已經跟在喜婆之後進入許府,直接來到了小南軒。
他緩緩而來,大老遠就看見許邕站在門口,以一夫當關的氣勢,攔住了他的人,在看見他的時候,許邕眸色沉了沉,他深吸一口氣,問道,“王爺,這是怎麽回事?阿姐屍骨未寒,你莫要胡來!”
許邕當然也是心痛的,尤其是看到穿著一身紅色喜服的陸廷野,便忍不住為自己去世的阿姐感到遺憾感到心痛。
如果他的阿姐沒死的話,今天是她人生中大喜的日子,她會和每一個普通的待嫁女子一樣,早早的便起來梳妝打扮盤發,穿上一身紅的過分的喜服,乖巧而幸福的等待著他的夫君到來。
他想,他的阿姐本來就長得好看,今天本該是她一生中最好看的日子,可是現在……她躺在冷冰冰的棺材裏,即將被埋到漆黑陰冷潮濕的地下,那裏沒有陽光,沒有溫暖,有無數可怕的蟲子……
天啊。
隻要一想,許邕就心痛的不能自已。
他的阿姐是那麽美麗的一個姑娘,平時那麽注重自己的美貌,她如果知道死後遭受的這一切,該有多害怕?
“邕哥兒,我來接嬌嬌回家。”陸廷野微微一笑說道,“今天是我和嬌嬌大喜的日子,她現在應該梳妝打扮好了吧?你快讓開,不要擋路,若是耽誤了吉時,你阿姐要生氣的。她一旦生起氣來脾氣大的很,勢必要同我鬧,到時候我還得說千百句好聽的話來哄她,你也曉得,她可是很不好哄的!快讓開?”
許邕本來還沒有特別傷心,陸廷野的這番話,頓時讓他破防,他知道阿姐喜歡生氣,脾氣還大的很,以前每當阿姐生氣的時候,他都很害怕,總要想方設法的藏起來,等阿姐過了氣頭再跑出來,可現在聽他多麽希望,他的阿姐能夠來吵他幾句,罵他幾句,多難聽他都受著。
臉上一陣濡濕,他伸手摸了摸,忍不住哽咽的道,“王爺,我阿姐…我阿姐她……”
他終於還是說不出那個字。
那是他最愛的人,哪怕理智讓他現在看起來很冷靜,但是從情感上他依然和陸廷野沒什麽區別,固執的相信她還活著,固執的不肯承認她已經死去。
小南軒裏麵擠滿了來來回回的下人,他們大多都受過許知意的恩惠,自從許知意接管許家的內務之後,每個人的處境都比以前要好上太多,大家對徐誌毅很感激,也很喜歡她。
昨日得知她去世時,震撼又心痛。
今日再經曆此事,才覺得猶如鈍刀割肉。
一時之間眾人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的哭了起來,嗚咽聲,抽氣聲交織成一片,沉甸甸的籠罩著許府,壓得每個人心頭似乎都要喘不過氣來。
然而即便這樣,陸廷野還是笑。
他舔了舔唇,像是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全然看不見一樣,看不見這蒼白的靈堂,也聽不到悲痛的哭聲,他勾著唇狀似不解的問道,“邕哥兒你哭什麽?你阿姐怎麽了?你且慢慢同我說說,哦我懂了,是不是你阿姐到現在還沒收拾好呀?”
許邕感覺到這顆心已經不是心,像是被誰緊緊的攥在手中一樣,那人手上發力,而他的心被捏成齏粉,疼的頭皮發麻,渾身發顫,他腦袋暈沉沉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或許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什麽都是無力的。
有什麽能夠撫慰一顆受傷的心靈呢?
又該如何讓他接受愛人已逝的消息呢?
或者,他根本沒法說出這個殘忍的事情!
許邕低著頭,兩個肩膀夾在一起,一顫一顫的,在沉默半晌後,他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直起身來,猛的抬頭,兩隻漆黑的眼睛,眼底是濃沉的紅。
“王爺,請節哀。”
他終於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他看到對麵的男人表情愣了愣,心中劃過一絲傷痛,在這一刻他是同情這個男人的,尤其是他幾乎目睹了他們二人的所有經過,知道失去許知意,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從而忍不住生出強烈的心疼。
陸廷野身形虛晃的兩下,許邕見狀,立刻要上前攙扶他,卻被陸廷野一把甩開,他直接無視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越過他,直奔房間而去。
許邕快步跟上。
陸廷野看到了靈堂,在那一刻,原本周圍的哭泣聲似乎約好了一樣,全部停了下來,跟隨而來的喜婆,已經預感到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她顫巍巍的縮在房間的角落裏麵,恨不得把自己當成透明人。
陸廷野看到了棺材,許邕伸出手想要去拉他。
陸廷野突然笑了。
他狂笑不止,笑的前俯後仰,笑的眼淚橫流,笑的聲嘶力竭,笑的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直接灑滿了許知意的靈堂。
“王爺!”
“王爺!”
“姐夫!”
“啊!!!”
陸廷野直挺挺的暈倒在地,場麵無比混亂。
許邕一個頭簡直要炸開,他又心疼又無奈又唏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陸廷野身邊,將他攙扶起來,而此刻男人早已失去了知覺,不省人事。
流雲也緊隨而來,其餘的下人們見狀早就嚇傻了,呆愣愣的立在原地,直到許邕氣急敗壞的吼道,“都還愣著做什麽,趕緊過來搭把手啊!”
陸廷野氣血攻心,暈了過去,而這一出本來就是鬧劇的迎親,也戛然而止,沒有後續,然而京城裏麵又有了新的話題,關於陸廷野迎親一事,議論紛紛,還有人說看陸廷野暈倒前的樣子,應該也是命不久矣,也有人認為就算陸廷野還活著,怕不是也瘋了。
流雲把陸廷野帶回了王府,叫來了魚緣給他看病,前腳剛進府,後腳皇宮裏麵就派來了禦醫,說是司征塵很重視這件事情,等忙完了就會來看望陸廷野。
傍晚的時候,司征塵真的來了,不過這個時候的陸廷野還處於昏迷的狀態,司征塵問過禦醫,禦醫隻說是氣急攻心,極度傷心所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日就能醒來。
結果第二日,陸廷野還是沒醒。
第三日也沒醒。
第四日也沒醒。
直到第五日,眼看著許知意下葬的日子都要到了,他還是沒醒。
王府裏麵的消息,隨時都會傳到皇宮。
司征塵特意召來了,在王府裏給陸廷野看病的那些禦醫,一個個的問,“王爺怎麽到現在還沒醒?不是說第二日,就該醒過來了嗎?你們是不是診斷錯誤了?王爺可是國之棟梁,是朕的左膀右臂,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一定要讓王爺醒過來。”
禦醫們很為難。
“興許不是不能醒過來,而是不願意醒過來。畢竟誰都知道他一旦醒過來,麵臨的將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
是永遠失去許知意的現實。
陸廷野昏迷不醒的第六日,是許知意下葬的日子。
這天天未亮,就下起了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