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尖鋒夜談
呂家屋內,客廳當中。
小小的木桌上,一盞油燈將這間小廳照得通透明亮。
桌邊,一襲簡劣布衣、披散著長發的呂千鈞正泰然自若地坐著,一手擺在桌上,兩眼朝傳移之陣的方向看去。
除他之外,此時屋內再無別人。
嘩——
而隨著陣術消散,一道人影也從陣中邁出,踏在了廳內地上。
正是外裹明黃布袍、內穿淡碧絲衣,穿著十分輕便與樸素,雪白的頭發向後束起、紮著高馬尾,麵相陰戾凶煞無比、透著一股邪狠之氣的當今流州王:黑翳玿!
來到廳內後,黑翳玿下意識便轉看向了呂千鈞去,隨後直接上前,拉出張凳子、坐到了呂千鈞的對麵。
動作十分嫻熟與自然,就仿佛已經來過許多回了一般。
“王爺來的可真快。”
呂千鈞輕笑道,“呂某三日前方才托人將信送出,不想王爺這便到了。”
“呂大俠有事要見,本王自然要給麵子。”
黑翳玿看向呂千鈞,“昔日鼎鼎大名的‘青蓮劍’呂大俠,怎麽說也是我的前輩,以前不論本王如何盛情邀請、都避而不見,如今竟主動致信來找,想來,定是什麽‘要事’了。”
“哈,哪裏。”
呂千鈞笑道,“承蒙王爺抬愛,呂某豈敢妄稱什麽‘要事’…”
“呂大俠就莫客套了。”
黑翳玿道,“究竟是何事要與本王商議,就請快快講來吧!”
“嗬嗬…”
呂千鈞搖頭嗤笑道,“其實…也確實沒什麽,呂某想說的,也都在信上了。黑翳泉一封密詔,欲挑撥‘八龍傑’自相殘殺,許是已經動了心思,要將我等全部斬除了。呂某孤身一人,無所依靠,隻想在這晚年,找個地方安身,也算是給犬子…”
“也就是說…呂大俠。”
黑翳玿打斷了呂千鈞說道,“你終於改變心思,要來…投靠本王,報效本王了?”
“哈,哪說得上什麽‘投靠’呢…”
呂千鈞再度嗤笑道,“我已是一把年紀、將近古稀之人了,還能做得什麽?我隻是不想白兒…被黑翳泉所禁錮,能有個依靠,能將我的青蓮劍與獨門劍術…傳承下去罷了。所以,這才請王爺來商議看看…”
“了然,本王理解。”
黑翳玿咧嘴笑道,“本王曾無數次勸說呂大俠,想不到,最終呂大俠還是被本王的誠意打動了!哈哈,很好,也總算是‘迷途知返’了。嘖,不過…”
呂千鈞聽到這,笑容消失、眉頭微蹙。
“不過…若隻是來投靠的話,呂大俠何需還派人致信,而不是直接…親自前來王府呢?”
黑翳玿微微眯眼,湊下身看向對方問道。
“哦?王爺…在顧慮什麽?”
呂千鈞並未就此被嚇到,而是也同他般、微微眯了下眼。
“沒什麽,本王就是…單純好奇而已。”
黑翳玿咧嘴笑應。
“呂某…尚需留在荒塔村,一來,是為等候犬子回家,好將青蓮劍取回。”
呂千鈞神情平靜應道,“而二來呢,呂某欲效力王府之前,尚有一事,想拜托王爺幫忙。若是王爺答應、並辦成了,那呂某自然二話不說,親赴府上。若不然,呂某隻有自行將此事辦完,再考慮投靠王爺之事了。”
“哦…原來我黑翳玿想招募呂大俠,居然還有條件。”
黑翳玿故作疑惑道,“那麽…呂大俠不妨說一說,你的條件是什麽吧?”
“好,既如此,那呂某便直說了。”
呂千鈞應道,“呂某還想請王爺幫…”
“等等。”
黑翳玿伸掌示意、再度打斷了對方,這一著著實令呂千鈞也疑惑不已,接著,隻見他嘴角微揚、咧嘴嗤笑說道,“呂大俠,你盤算得可真是挺周到的,可你是否有想過,倘若這回…輪到本王拒絕你,該要如何呢?你想投靠本王,若本王不想收你,你…將要如何?”
“王爺…此話何意?”
呂千鈞眉頭不禁微微蹙起,直視起了眼前這陰狠地笑著的黑翳玿來…
……
與此同時,近半裏外的小客棧內。
王伊寧、武浩、勞仁關、安雅、秦蕙、周青六位少年,以及韓鎮鈺,這時已全部聚集在一間房內。
所有人都無比謹慎且警惕的屏息凝神,不喘一口大氣,不流露一絲氣息。
在用紙莎草紙貼起的、房內唯一的一盞窗邊,王伊寧正湊在窗前,透過用手指戳出的一個小洞,用眼睛觀察著半裏外的呂家屋子。
而韓鎮鈺則盤膝靜坐於地,雖隱匿了氣息,但體內的功力亦正在源源不絕的流轉著,感知著方圓百裏內的所有氣息變化。
雖距離遙遠,但二人都能清晰的觀看或察覺到屋裏的情況。
“…不好!”
過了一陣,韓鎮鈺突然睜開了眼來,登時引得眾少年皆向他看去。
“怎麽了?”
“什麽情況?”
見到韓老家主的這般反應,眾人心底也漸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黑翳玿帶來的幾個手下,正在村上搜查。”
韓鎮鈺看著眾少年說道,“這家夥果然聰明,應該猜到了這是個圈套,他來就是想一探究竟老呂要幹什麽…隻是現在,他已知曉了密詔之事,倘若老呂沒有表現出投誠的意思,他很可能就要派人直接動手了。”
王伊寧眉頭微蹙問道:“幾個是多少個?”
“四個。”
韓鎮鈺答說,“小何與小曹都來了,還有兩個二流的雜魚,現在正挨家挨戶的搜查,馬上就要找到客棧這邊了。”
“照這樣看,那可糟了。”
周青嚴肅說道,“我們人員眾多,倘若要在這時動身撤離的話,必有大動靜,將被他們察覺。”
聽罷這話,韓鎮鈺遂點了點頭,撫須深思、沒有說話。
“那…那怎麽辦?”
秦蕙的神情間則流露出了些許驚慌,“不能用傳移之術帶我們走嗎?”
“不能。”
王伊寧看向秦蕙,“若讓韓老家主發功,對這幫武林高手而言,鬧出的動靜隻能算是更大!而且,他們全都認得韓老家主的氣息,我們隻會立即暴露。而四王爺與呂前輩那邊也會直接談崩,呂大哥他們都將陷入危境!”
“這、這…”
秦蕙盡量壓抑著心底的緊張,然其白嫩的皮膚間,額上的冷汗卻已悄然滲出…
“冷靜!不要慌!”
見到秦小姐的狀況,韓鎮鈺當即起身上前,迅速並起二指、點到了她兩根鎖骨當中的天突穴位置,強行壓製著她的緊張。
所有人此時也全部看向秦蕙,未敢發出一絲聲響。
作為在場年紀最小者,即將麵臨如此驚險場麵,難抑緊張也無可厚非。
“既然這樣,那也隻有走著瞧了。”
韓鎮鈺將手拿開、看向眾少年道,“我傳音告訴老呂,就看接下來,是他們那邊先談崩,還是我們這邊先被搜到吧。若是他們先,則我立即帶你等過去,趁黑翳玿未及反應、先下手為強!而若是我們先…”
眾少年皆專注的看向韓老家主,心中已做好了萬全準備。
“…我們同樣先下手為強,抓他一個當人質,來同黑翳玿談條件!”
……
“…張南浩?”
“對,張南浩。”
小小的圓木桌邊,呂千鈞與黑翳玿互相看著對方,神情皆是微笑間帶著冷峻,沉穩而平靜。
“這個張南浩,是何許人也?”
黑翳玿湊上前、伸出手擺在桌上,指頭輕輕敲打起了桌麵來,“他是跟呂大俠有關係,還是跟本王有關係?”
“…都有關係。”
呂千鈞冷靜的應答著。
“哦?莫非他在流州?”
黑翳玿兩眼微眯,眼神透過燈光、直視著對方。
“可能在。”
呂千鈞歪了歪頭,“也可能不在。”
“喲,呂大俠這話,還挺有玄機呀…”
黑翳玿當即嗤笑應道,“那麽這個張南浩,他到底在哪呢?還請呂大俠…給本王指教一二。”
“好。”
呂千鈞看向黑翳玿,“此人本是南域渚州,州府宮城,一位家室清苦、獨善其身、且還不會武功,故而開設私塾、以講學維生的文弱公子…但就在半年前,這位公子,離奇失蹤了。”
“失蹤了?”
“對,失蹤了。”
“千裏之外…一個私塾公子失蹤,與隱世多年的呂大俠您,有何關係呢?”黑翳玿再度微眯起了眼來,“這與本王…又能有什麽關係呢?”
“當然有了。”
呂千鈞同樣效仿、湊近了上前去道,“因為據呂某所知,此人曾不知從何種途徑,得到過我們‘陰陽八龍傑’中陽四龍之首、‘張北寰’的傳世兵器——三途鼓!”
“三途鼓?”
黑翳玿神情間略顯疑惑起來,“這隻能說…與同為八龍傑的呂大俠您有關係,這與本王…有何關係?”
“王爺您不是…一直想招募我們八龍傑嗎?”
呂千鈞一邊嘴角輕揚道,“若王爺能找到此人,不就能通過他…查到有關老張的消息了嗎?”
“老張…”
黑翳玿輕嗤說道,“那本王可就得告訴呂大俠一個壞消息了,據本王的情報得知,張大俠可是早在多年前便已過世了。”
“是嘛。”
呂千鈞卻表現得依然平穩無比,“若是如此,那王爺要是找到了那位張公子,不就能直接將三途鼓據為己有,豈不更好?”
“據為己有…更好?”
黑翳玿再度疑惑起來,“呂大俠此話…又是何意呢?”
“王爺還聽不明白嗎?”
“不明白。”
“嗬,王爺可真是個裝糊塗的天才,那呂某就坦白地直說了。”
呂千鈞坐直起身、看向黑翳玿說道,“我呂千鈞,想要老張的三途鼓,王爺若能找來相贈,我便即刻投誠,王爺更是一舉兩得。倘若不然,呂某也要自己去查找這位張公子的下落,查不到則矣,若查到哪怕任何一絲絲的線索,不論是誰阻擋,呂某…也都要清除障礙,追查下去。”
“謔?”
黑翳玿眉頭不禁微微蹙起,直視起了眼前這令人捉摸不透的呂千鈞來…
……
與此同時,近半裏外的小客棧內。
入夜已深,空曠的大堂內沒有任何一名客人,唯有一名守夜的小二、趴在木櫃台前打著瞌睡。
嘩——
大門頂部的簾布掀起,一名身著長衫、四肢前部戴有護具,腰配長劍,左手提著一吊燈籠,紮高馬尾,劍客裝束的青年男子走進了客棧來。
他的腳步與動作極為輕盈,並未驚醒小二。
進了大堂後,劍客提著燈籠,照向各處,發現整間大堂、上下皆是安靜無比,其中一間房內還傳出明顯的鼾聲。
擺在櫃台上的油燈火光,則在這時被從門外吹進的夜風晃動了一陣。
燈影映照著劍客的身影,在空蕩的廳堂內搖擺著。
劍客則是神情冷靜,不動聲色。
在環顧四下,未察覺到任何可疑之後,他便邁開步子、向前走了出去,在幾副桌椅周圍走動,不久,便上了樓梯。
吱呀——
老舊的木梯發出響聲,依然沒有驚動熟睡的小二。
上到二樓,來到第一間房門前,劍客掀開門簾、朝裏探頭,再伸進燈籠去,發現了那個打鼾的家夥。
四肢張開、朝天大躺,行李隻有一副竹箱,連兵器也沒有。
劍客輕嗤笑了聲後、便退了出去,繼續向前走。
第二間房門前,再如此掀開、探燈一照,發現這一間則是個空房。沒有過多觀察,劍客便退了出去。
接著,他繼續向前、走近到了走道盡頭,最後一間房的門前…
而就在他如方才般,抬伸出手到門框邊、要將門簾掀起之時——
“呃!”
卻見在燈籠光影的映照下,劍客突然是站在原地、定住不動,兩眼瞪大、血絲逐漸布起!
而他本人、卻隻能感覺到頭痛欲裂,四肢僵硬,完全動彈不得!
就連想放下燈籠去把劍拔出,也做不到!
嘩——
而就在這時,門簾當中更有一隻長滿青鱗、五爪鋒利的詭異大手,如盤蛇般詭異的扭曲著飛伸而出,噗嗤一聲,五隻指甲便刺破了他胸前的衣衫、穿透他衣下墊著的軟甲,伸入到了肉膚當中…
見到這一幕,劍客更是驚恐不已,然而他自己,卻隻能逐漸感受到全身力氣在消失,漸漸地,劍客便失去了意識。
很快,他便閉上雙眼、身子徹底癱倒了下來…
在他倒下的同時,房門內又伸出了另一隻正常模樣的手、接住了他脫手的燈籠,沒有讓他砸到木板上。
接著,一隻常人手拎著燈籠,另一隻鱗爪手抓著他的整個身子,將之一齊拖進了這最後一間房間內…
就此短短一瞬,這名劍客就仿佛在二樓走道的盡頭處、憑空消失了一般。
同樣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櫃台後正趴著的那名小二,也依舊發出著與第一間房那名住客不相上下的鼾聲、安然的沉浸在熟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