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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宦佞讒言

  “王伊寧!”


  外披一件金雲紋厚絨黑氅、內穿一身繡有五爪金龍紋樣的明黃長袍,頸掛五色玉珠項鏈、頭戴十二旒帝冕,白發披散的黑翳炎才來到正殿門前,看到眾人麵朝他而跪,便直接神情嚴肅的直呼了王伊寧的名字。


  “臣在。”


  王伊寧俯首應道。


  “朕有一個很重要的安排給你。”


  黑翳炎蹙著眉、居高臨下的看向王伊寧道,“你今日沒有別的事吧?”


  “回皇上,有。”


  王伊寧直接不假思索的答說道。


  “何事?”


  “今日是禦前侍衛‘韓梅’的生日,臣已提前在府上安排了一場小宴,邀請了一些久違的朋友前來小聚。”


  “嘁!她的生日,算什麽事?”


  黑翳炎聽到,卻隻擺擺手作嫌棄狀而已。而這番反應與回答、則是絲毫不出王伊寧與武浩的預料。


  “稟皇上!”


  王伊寧抬起頭、直視著黑翳炎答道,“臣為此事,已提前遣人致書,將鍾副總兵從劍林宗暫時調回,同時還邀了劍林宗宗主赫連玨、遊鱗宗副宗主西門華一家,以及前大內侍衛總管、望劍門門主司徒虎父子等人前來。若今日臨時反悔,損臣顏麵與信譽事小,傷了與劍林宗、遊鱗宗兩家的關係,破壞來之不易的和平,因此給朝廷帶來不可預見的影響則事大…”


  “無需反悔!”


  黑翳炎繼續說道,“朕不過也是召爾等來參加另一場生日宴而已,你正好可以叫你那些‘久違的朋友們’一道來。”


  “稟皇上!”


  王伊寧繼續堅持答道,“近來時近除夕,天寒地凍,皇後娘娘剛剛生育,最好還是留在宮裏坐月子,實在不宜再勞碌移動,而皇子殿下也需要母乳喂養。臣以為,殿下的出生宴是可以適當推遲的。所以,臣建議還是…”


  “大膽!——”


  黑翳炎頓時大怒、伸手指向王伊寧,打斷了他喝道,“你既然知道了是皇子生日,你竟還敢反駁?!你們不過是一班臣子,有什麽資格要皇子給你們讓日子?你們難道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嗎?!”


  聽到黑翳炎的暴喝,王伊寧隨即站了起來。一旁的武浩察覺,當即也和伊寧一道起了身。


  兩人就此並排而站,直視向了隔著道門檻、不遠處的皇上去。


  這二人一站,雙方氣場是頓時逆轉,黑翳炎這假位置而得的威風是瞬間煙消雲散,不由是心跳加速、驚得甚至不禁退了半步去。


  即便他是皇帝,可這二人間當今誰才是朝廷之主、誰說話才有用,從來便隻需一個眼神或動作即可證明…


  “大膽!”


  黑翳炎身邊的一名太監當即叫道,“你是什麽東西,竟敢…”


  “奴才!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王伊寧怒目一瞪、嗬斥而出,那太監便立即閉上了嘴。


  “王伊寧,你…你什麽意思?”


  黑翳炎此時的話語已平靜下了許多,“你明知道,朝中那班大臣…你不去,他們是不敢去的。你舉辦自己的宴會,他們肯、肯定都到你這來了,哪個還願去朕…”


  “稟皇上,臣剛才已解釋過了。”


  王伊寧拱手作揖、重複答說道,“皇後娘娘需要休養,皇子殿下亦需照顧,再加上朝臣們的情況,因此,推遲皇子殿下的生日宴是最好的選擇。”


  “那怎麽行?”


  黑翳炎蹙眉問著、神情有些焦慮,“若讓人得知了,皇子誕生,因為一個女禦前侍衛的同天生日,便推遲了宴會,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你和朕?朕的顏麵何在,朝廷的顏麵又何在?”


  王伊寧也同時眉頭蹙起,一時無言。


  正此時,一旁的武浩靠了過來,在王伊寧耳邊細聲講了些悄悄話。


  “…嗯,臣明白了。”


  王伊寧聽罷阿浩的勸說後,便再看向了皇上、作揖說道,“那臣等就…也不舉辦宴會了。”


  “…好。”


  見到王伊寧主動退讓,黑翳炎也不便追索要求,遂也應了下來。


  “呃…”


  而在原地站了片刻,作為皇帝的黑翳炎、這才終於想起應該問的正事,隨即便再開口道,“朝外局勢,近來如何?”


  “稟皇上,已愈發艱難。”


  王伊寧答道,“海、流、清、江四州尚且平定,但渚州…這段時日以來,在秦瑝不斷的暗中攪局下,大量門派與家族被牽連閉門,稅收已降至五州最低,甚至出現了百姓大規模遷離事件。依臣看,如再不重兵平定,恐將難以收尾。”


  “什麽?還、還重兵?”


  黑翳炎這下便更急了,“你都往南方派了多少兵、多少軍餉了,怎麽還越擺越爛了呢?京城的兵都不剩多少了,這下豈不會…”


  “稟皇上,解決之法,臣早已提過。”


  王伊寧打斷了皇上答說道,“隻需皇上一道旨令,禦駕親征,並由臣等統領、開赴向隼陽島。臣可以隨時保護皇上,不必再因受困囿而難以施展拳腳。且兵出隼陽島,必能逼出秦瑝現身。屆時,臣殺死秦瑝,再一舉平滅了隼陽島,即可畢其功於一役…”


  “…那之後,今時渚州的所有殘態,皆可緩緩恢複。”


  “哇,那你這是怪朕咯?”


  黑翳炎大驚道,“這十個月來,什麽事朕都交由你去做,朕從來是毫不幹涉…如今你不僅沒能做好,反而還怪起了朕來?”


  “稟聖上,臣…”


  “王伊寧,你做什麽夢!”


  隻見王伊寧尚未回答,在皇上身邊的另一名太監便聲音尖銳、語氣諷刺的開口叫了起來,“誰不知道你跟秦瑝有私仇,你們王家跟秦家更是幾千年的世仇?你想借此除掉秦家,那你王家豈不是得以順勢南下,掃清六合、奪取黑翳家江山了嗎?”


  “你!”


  王伊寧聽罷瞬間大怒,伸手指著那名太監道,“身為一介內侍宦官,竟敢妄議朝政,你這家夥…可知這是死罪?!”


  一旁的武浩甚至手已握在了劍柄上、即將拔出,而被王伊寧伸手攔了住。


  “怎麽,我說的不對嗎?”


  “王伊寧,武浩,你們想殺我?”


  太監卻是倚在皇帝身邊、毫無懼色的叫囂道,“你們竟敢當著皇上的麵拔劍?你們才更是死罪難免!”


  “王伊寧,小黃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黑翳炎開口道,“朕曾作為清州王世子,在你們雪城住過將近六年,深知你們王家究竟有多強大的力量。倘若與你們是首要敵人的秦家一滅,你又執掌著朝政,朕真的不敢想…那之後的後果。”


  “畢竟…朕是自知年少、治國能力貧弱,這才放權於你,但再怎麽樣,朕…也不想做亡國之君呀。”


  “…皇上,切勿聽信佞臣讒言。”


  王伊寧神情堅定的作揖答道,“我王氏曆千年來便有祖訓——‘不得出山爭霸天下’。再加上先皇與先太子,皆對臣有知遇、提攜之大恩,臣縱死難報。臣早已發誓,必將鞠躬盡瘁、為黑翳家江山死而後已,又怎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呢?”


  “什麽祖訓,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太監‘小黃’繼續叫道,“等你們取得了天下,再叫史官改一改,過個幾十上百年,這句‘祖訓’不就再沒出現過了?這麽簡單的騙術,你們還想騙誰呢?”


  “狗奴才!”


  武浩聽罷,立即唰的一聲、拔劍出鞘——


  然而,隻見其劍刃才亮出三尺、便將皇上與兩名太監都嚇了數步,後邊的宮女甚至都尖叫著跑開了。


  隻是到這,劍刃便停住,再拔不出來了。


  此時的王伊寧、已攥住了阿浩的右手手腕,令他是根本發不出力。


  “你…還是別說話了。”


  黑翳炎瞥向身邊‘膽大包天’的太監小黃說道,“王朝律法…宦官本就不可議政,更何況…你還頂撞的是他,你要是死了,朕也救不了你。”


  “…是。”


  小黃聞聲,這才緩緩低下了頭。


  對麵不遠處,武浩見狀也隨之收劍回了鞘中。


  “好…王伊寧,朕就算相信你吧。”


  黑翳炎轉看向王伊寧、神情凝重的說道,“可是…朕能如何相信,你白蟒山裏幾萬名族人呢?你在朝中任職,已一年未回過山裏,加上族長也不是你,你如何能保證,他們不會趁勢南下呢?他們萬一南下了,你一人又如何阻止呢?”


  “這…”


  話說至此,王伊寧便無言以對了。


  “你如此篤定是那秦瑝,你對付他一人便好了。”


  黑翳炎繼續道,“你不出京城、還想對付整個秦家,這不就給了他可乘之機,又落得他人議論了嗎?事到如今,許多大臣也私下跟朕說了,你是否有想過,你這個‘封停’政策,或許一開始…就是錯的呢?若是父王與皇祖父還在的話,他們難道會這樣做嗎?”


  “皇上,恕臣直言。”


  王伊寧作揖嚴肅道,“並非是臣刻意要對付整個秦家,而是在先太子薨逝後,全麵打壓秦家勢力是必要之舉!而且,若現在取消該政策,秦家勢力也必將反彈、在南方一家獨大。因此,隻有皇上禦駕親征、平滅秦家,才是當下解決此難的唯一選擇!”


  “唉…”


  黑翳炎仍聽不進耳、隻搖搖頭罷,便不打算駐步,從而轉過了身去。


  “王伊寧,你隨便吧。”


  黑翳炎邊走著邊說道,“你…要辦什麽宴會,就辦吧,朕不會阻攔了。”


  “恭送皇上。”


  “恭送皇上。”


  王伊寧聽出了皇上話中之意,遂微微俯身、作揖送別了他,一旁的武浩及兩名侍衛見狀,也隨之效仿。


  這次君臣之會,便就如此般不歡而散了。


  ……


  待韓梅親自去過望劍門、將司徒氏父子都叫來,今日已來到客棧住下的鍾弘、赫連玨、西門華、西門台等人都登門來到國師府時,這才得知了自己的生日宴因皇子誕生而不得不取消的消息。


  盡管有些失落,然明白如今仍是困難時期,她便也不再計較了。


  即便沒有宴會,但眾人仍在國師府上小聚了一頓,宴間,王伊寧還勸說讓西門氏父子與赫連玨彼此間握手言和,試圖做到曾經先皇與秦前輩維持了幾十年的偉業…


  然而千年世仇,終是沒那麽容易消解的。


  不過為了給伊寧麵子,加上現在的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秦家’,三人還是互相在飯桌上握了手、決定共飲暫兵戈了。


  過了今日,韓梅便滿二十一歲了。


  曾經為父報仇、振興韓家的大誌,以及心底那個不敢言說的夢,似乎都在今夜的飄雪與酒醉中,正愈發遠去了…


  ……


  當夜,皇城深處,皇帝寢殿內。


  房間裏,黑翳炎邁著沉重而急切的步子、似乎剛剛是回到,在他身後趨步跟著的、則是今日當麵頂撞了王伊寧的那名太監小黃。


  此時,侍女都在外廳,士兵也在院子裏,房間裏隻有此君臣二人。


  “唉!生孩子真是麻煩。”


  黑翳炎一坐回了床上便大氣歎說道,“還好朕是男子!如不然,怕是半條命也丟了。”


  “皇上說得是…”


  太監小黃止住步子附和道。


  “對了,小黃,說起來…”


  黑翳炎突然想起了今日在國師府之事,“你今天的那番話,朕還從未想過啊…要是秦家在他手上滅了,王家順勢南下,我黑翳家…定是江山不保了。多虧你聰明,及時點醒了朕…”


  “…你是沒在雪城待過呀,那邊…簡直滿坑滿穀的都是王家人。”


  “皇上說得是。”


  小黃再附和道,“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置呢?”


  “處置?”


  黑翳炎當即猶豫了,“那…處置什麽?王大人嗎?不不不,那怎麽行…秦家的事,總得有個解決辦法,他在朝中本事再大,表麵上也總歸是臣,還是得聽朕的,實際上也一直是在保護朕。要是把他‘處置’了,那朕豈不危險了?”


  “其實…小的認為,把王大人處置了,才是解決辦法。”


  小黃一臉奸相的進讒道,“渚州百姓如今怨聲載道、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無不是因為王大人把個人私仇當國事處理所致。小的認為,唯有解雇王大人的國師之位,再詔宣取消他頒布過的所有政策,才有可能挽救,百姓也會對皇上感恩戴德…”


  “反之,若繼續任他把渚州荼毒下去,千裏大地、百萬生靈,久之…必反呀!”


  “這…”


  黑翳炎聽得眉頭愈發深蹙了起來,“那如他說的,秦家勢力反彈,將要如何?而且他若走了,其他人保護不得朕,若那秦瑝再來,朕豈不是…”


  “皇上,您完全是多慮了…”


  小黃繼續道,“四個州的秦家會館與隼陽分舵皆已關停,渚州也已關了大半,即便放開勢力,又能如何反彈呢?”


  “再反彈,又能有他王家勢力大嗎?”


  “皇上您在雪城待過數年,應當十分清楚王家勢力之大呀。”


  “再者,您恢複了秦家在王伊寧治理下受到的打壓,秦家人感激您還來不及呢,又怎會還害您呢?”


  “這…”


  黑翳炎被太監小黃說著間、心中是愈發動搖,“茲事體大,不便立做決斷,還是容朕三…”


  “沒時間給你三思了!”


  話音未落,便見太監小黃突然伸出手,從黑翳炎喉尖到膻中一連到丹田位置、飛速點了數下,頓時,便令他是發不出任何聲、使不出任何武功乃至做不得任何動作了!


  而下一刻,卻見他從袍袖中掏出了一卷文書來…


  “聖旨我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等你壓劍璽、按指紋印了,黑翳炎。”


  此時他的話語,居然已完全褪去了閹割之人該有的尖銳與高亢,反而變回了正常男子的沉穩聲…


  黑翳炎見狀,登時是驚恐不已,然而,一切卻已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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