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明暗博弈
“你、你究竟是…”
黑翳炎瞪著眼,欲要問詢卻是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嘩的一聲,金黃色封皮的文書在他麵前展開,上邊已以聖喻般的口吻、列好了王伊寧升任國師以來的一係列‘罪狀’以及將其解雇的決定,筆跡也與他黑翳炎的是完全雷同,可說已是除了璽印與指紋印外,再找不出任何破綻的、一道無比標準的‘聖旨’了!
可是,這是什麽意思呢?
小黃為何會有這封‘聖旨’,又為何要對自己點穴、做出這樣的事呢?
唰——
下一刻,太監小黃將聖旨遞放到黑翳炎腿上後,便走到他床頭處,拔出了那柄壓在枕下的、象征著至高權柄的玉劍,握在手中,上下打量、反複把玩著,同時走回黑翳炎麵前、繼續瞥向他,眼神極為得意。
“事已將成,我也不怕告訴你了,黑翳炎。”
嗓音變回了正常男子的小黃冷嗤道,“你知道…王伊寧為何窮天下之力,派出萬千精兵侍衛,都找不到區區一個‘秦瑝’嗎?”
黑翳炎聽到這,驚恐之感瞬間再湧上心頭…
“因為有一個…他最該仔細查的地方,他一直都沒有查。”
“這個地方,就是這座黑翳皇城。”
“他雖猜到了…秦瑝在天下武林會後必不會立即離開京城,故而一直有所提防。卻偏偏大意了,以為在殺了黑翳琅及勞達後,秦瑝就會逃離…殊不知,秦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他這一心理、將了他這一軍,繼續留在了京城。”
“而且…就留在了他身邊,留在了…這與他每日都最有可能擦肩而過的皇城裏。”
“用著另一張…令他陌生的麵孔,隱蔽著…那與他不相伯仲的內力與氣息。”
“這…就叫做‘燈下黑’。”
說罷,便見小黃放下玉劍,左手抬到自己的脖子後邊、撩開一頭烏黑的長發,而後以拇指與中指同夾、竟從中拔出了一枚金製的長針來——
一根拔出來後,接著換過去到另一邊,拔出來第二根…
拔完頭兩個穴位,又繼續將第三、第四個穴位的金針也紛紛拔出…
隻見這時,在燈光的映照下、黑翳炎的眼前,這個太監‘小黃’的臉孔,居然在發出著輕微的喀喀聲間,眉眼、額頂、鼻頭、嘴角、兩頰…臉上的每一個位置,都在作出了詭異無比的變化!
隻消片刻,待他將所有金針都拔出後頸、並放在了手中後,他臉上的變化,也終於是緩緩的停了下來…
隻是此刻,黑翳炎眼中所見,是徹底令他震驚了:
現在站在他麵前的,絕無認錯,正是十個月前在天下武林會上被王伊寧打敗、後又出現在了無數張最高通緝令上的頭像,那個刺殺了自己父王與皇祖父之人——
隼陽門門主與秦氏族長,秦瑝!
“總之,一切呢…到此也該結束了。”
秦瑝嗤笑道,“我做到這,你也總該明白…我是何意思了吧,皇上?”
隨即,便見他伸手到衽間、收起一把後金針,將已準備好的印泥掏了出來。
當著已被點穴的黑翳炎的麵,秦瑝拉住他的手,在按過印泥後、在聖旨上對應的位置按下了指印,又拉他抓住玉劍,用劍柄的底部按過印泥,也在聖旨上蓋下了璽印…
至此,一道‘如假包換’的聖旨…便蓋章完成了!
“好了…多謝配合,皇上。”
秦瑝收起聖旨、繼續露出了一副得意的笑,“接下來就辛苦您…先用這個姿勢睡覺了,四個時辰之後,你的穴道自然會解開,到那時…‘小黃’會來接您前往大殿上朝,召會群臣的。”
“若是您敢有半點反抗或不從的話,那麽皇子殿下的忌日…就得緊挨在其生日的第二天了。”
“而他的母親,更是要因產後的‘大出血’而死,嗬嗬…”
最終,伸手到黑翳炎肩處,將之推倒在床上後,秦瑝隨即轉過身去、離開了這間皇帝寢殿。
留下黑翳炎一人,保持著‘坐直’的姿勢,躺倒在了床上。
此時的他望著床頂,在過了許久才終於想明白一切後,不禁流下了充滿悔恨、痛苦與絕望的淚水…
隻是此刻,一切都已為時晚矣了。
……
與此同時,國師府中仍一片燈火通明。
最中央的正殿內,國師王伊寧正坐在高座上條案前的大椅上,手執毛筆,即便時至深夜,亦仍在事必躬親的處理著近來愈發頻繁的公文奏章。
殿門口處兩名披黑甲、持長槊的侍衛,這時都已蹲坐在地、直接進入了酣睡。
然很快,王伊寧便察覺到了什麽,遂置筆抬頭:
“郭將軍,左將軍!”
一聲叫喝,門前的兩名侍衛便立即驚醒,迅速站起身來、轉朝向了殿內,恭敬俯身、拱手作揖:
“王大人!”
“你們去休息吧。”
“是!”
王伊寧擺手示意,兩人點頭應過罷,起身便離開正殿門前、往他們在宮中的住所回了去,路上,還都各自抬手打了個哈欠…
神情凝重的看著二人遠去後,王伊寧也抬手、將筆置放在了桌角的硯台上。
隨後,便見他側過頭、往身旁左側的高台下看了去。
此時,隻見一道頭戴兜帽、麵戴白底青紋麵具、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中,鬢角有兩縷白發留出、手持著青蓮劍的身影,已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處通向後殿的小門前。
正是十個月前…先太子的那張‘底牌’!
“唉…”
終於等到他現身,王伊寧不僅沒有任何的震驚或半分的喜色,反而卻是一看到他,便露出了滿臉遺憾、不甘與憤懣的神情,連連搖起了頭來歎道,“…十個月了,為何你才現身呢?”
“見我現身,你倒是挺冷靜的。”
黑袍人應道,“我不露麵,自然有我的事要做,受命托孤的可不止你一人…再說,我既然是‘底牌’,又豈有輕易動用之理?”
邊說著,黑袍人邊轉過身、踏在台階上,走上了台去。
王伊寧則同時站起了身來,神情疑惑不解。
“輕易?”
王伊寧質問道,“那晚,太子殿下都亡故了,你明明近在咫尺,卻不回京援救!難道連主子都死了,都還不到出牌的時候嗎?!”
“近在咫尺?”
黑袍人反問道,“王伊寧,你是不是以為所有像你一樣的一流高手,都得會上一招縮地千裏的傳移之術?”
“你這話什麽意思?”
王伊寧蹙眉道,“難道你不會嗎?”
“對,我還真不會。”
黑袍人答罷,抬手指著王伊寧說道,“我不僅明確告訴你我不會,我還要嚴正提醒你,太子殿下的死,責任更多在於你!你明明打開了傳移之陣,感知到了殿內的情況,卻又立即關上,在原地徘徊!猶豫!正是你的這次優柔寡斷,錯過了最後的援救時機!”
“你!”
王伊寧抬手一指、還欲答話,卻立時感到是無從辯駁了。
遂是,也隻有瞥開眼去、看向別處。
然而,在心底他是無比的明白…自己那晚究竟錯過了多少,過失有多大。也正因如此,他才在接過監國重任後,事無巨細皆必躬親…
沒能保護好生前的皇上與太子,決不能再失職第三次…將江山也斷送了。
“罷了,王伊寧。”
黑袍人此時已走上台來到了王伊寧的身邊,“事已過去,究責也再沒什麽意義,況且尚有更大的困難在眼前。再者,我今日之所以會現身,自然是有要事通知的。”
“何事?”
王伊寧頓時轉望過去。
“這幾個月來,想必你應該也見識到了。”
黑袍人道,“你雖深居京城、運籌帷幄之中,可卻無法在千裏之外破敵,招招皆輸給了他。我如今正是要來告訴你,秦瑝…接下來便要有一個大動作,要下出一招‘將軍’棋,徹底…將你扳倒了。”
“你這又什麽意思?”
王伊寧此時的神情已是無比凝重,“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
“你一直在監視秦瑝嗎?你知道他的行蹤?”
還未待對方回答,王伊寧便情緒激動的打斷了他、連連追問了起來,“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早聯係我們,或者暗地裏先將他殺了?你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你究竟是誰,那天又為何說,青蓮劍是你的劍?!”
如此追問著,透過麵具上的縫隙間,王伊寧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慍怒…
“你這是何意,王伊寧?”
黑袍人冷靜的反問道,“你倒是敢追問起我來了,你是如何以為,自己能有資格向我發問的?你難道以為,這十個月是隻有你們幾個在做事嗎?”
“怎麽不是?”
王伊寧回駁得是理直氣壯,“太子亡故當晚你不現身,此後,十個月杳無音信,也不與我們聯係!這段時日以來,是我王伊寧在背負著天下人的流言蜚語,是我王伊寧在承擔與處理著一切!你做了什麽,你能回答得了我剛才那些問題嗎?!”
“…好,可以。”
黑袍人點了點頭、眼神凝重的應道,“既然正事已告知你了,那麽其它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也未嚐不可,省得你懷疑我。”
“那你說吧。”
王伊寧轉身回到大椅邊坐下,架起腿來。
“好。”
黑袍人站到高台上一處‘燈下黑’的陰影裏,麵朝著王伊寧、開始冷靜的解釋了起來,“首先,我與你一樣,並不知道秦瑝的下落,而且始終在滿天下的設法尋找著。但我之所以得知他將要有動作,答案很明顯,是因為我已經發現,隼陽門在有所動作了。”
王伊寧聽罷,神情凝重、眉頭緊鎖。
“近來一月,我在渚州親眼見到了,隼陽門開始秘密的往海、渚二州的各個口岸不斷派船,或接收著因朝廷鎮壓而逃難的百姓,或低價售出米、鹽、油及其它貨物以接濟他們,亦或派出喬裝打扮後的武者、帶領他們建立據點並保護他們…”
“總之各種招數,應有盡有。無一不是在奪取著朝廷逐漸失去的威信,在百姓中…繼續正麵化他們隼陽門的形象。”
“秦瑝打出這一手,必然…是準備有更絕的招要出了。”
黑袍人敘述道,“於是我便趕來了京城,與你見麵,向你告知了此事。同時,也順帶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告誡你…比武功,秦瑝或許再不是你對手了。可若比謀略,比陰狠,比手段,你…或許遠不如他。”
“嘁。”
王伊寧聽到,不禁冷嗤了聲。
“不要笑。”
黑袍人繼續道,“與你相比,秦瑝卻是早已意識到這一點了,他自知在武功上不能敵你,便再也不糾結於如何正麵打敗你,而是將戰場…轉移到了地下。”
“他趁你受貶於白蟒山時,手段用盡,助自己登上門主與族長之位,再不斷拉攏盟友、發展勢力。時逢天下武林會,更是在進京前便做好了被你打敗及刺殺先皇與太子的準備,從洛家買夠了雲白仙果以備用,一步一步,都是在為了徹底摧毀你,甚至你們整個王氏…而做著準備。”
“可你,卻始終不曾察覺。”
“從頭到尾你都以為,你與他時隔多年的擂台再戰,隻是對於國師之位的爭奪,都隻是在設法壯大或保衛各自的家族。實則不然,在任何一個你在‘勤奮練武’的時候,他秦瑝,都在鋪設著自己的棋局。”
“而至今,你王伊寧,都仍在他的戰場中與他纏鬥,仍未知…越堅持下去,隻能越走入他的‘死合圍’之中。”
黑袍人嚴肅道,“難道你還未意識到,不該再繼續了嗎?”
“不該什麽?”
王伊寧登時不解、站起了身來,“為保護當今皇上,我不能離開京城。若如此還要中止你所謂的‘與他纏鬥’,那與坐以待斃又有何分別?”
“當然不是讓你坐以待斃。”
“那是什麽?”
“是一句話,弈棋之道,與其戀子以求生,不如棄子以取勝。”
黑袍人解釋道,“轉移你的陣地,去到屬於你的戰場,再與他鬥。就如同你隻有去抓了赫連莊、秦瑝才現身行刺一樣,你始終待在京城,那他自然永遠不會出現,自然越拖越麻煩。”
“你想抓到他,就要先設下圈套,露出破綻,誘他上鉤,再趁機…擒殺之。”
“你…”
王伊寧聽罷、沒有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究竟是何人?”
見王伊寧再度問出,黑袍人終是有些不耐煩了。
隨即,隻見他冷漠無言的注視了王伊寧一陣後,便抬伸出手來,而後,摘下了戴在自己臉上的白陶青紋麵具:
見到這副麵孔,王伊寧登時是眉頭緊鎖、兩眼瞪大,完全被震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