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誰是誰非

  第十章


  誰是誰非

  在她和聶染兮一歲的時候,聶家就搬到了這裏。在男未婚女未嫁之前,不管聶染青和聶染兮生日會大還是小,在學校還是在家裏過,總少不了陸沛的出場。初時他隻是參與,在人群裏靜靜微笑,到後來就變成了陪伴。隻不過歲歲年年人不同,生日一年年過,二十歲的陸沛站在聶染青身邊充當護花使者,如今他卻是和聶染兮並肩而立。


  有些記憶總是時不時竄出來折磨心神,聶染青記得在以前過生日時,陸沛總有法子變出她一直渴望而不得的禮物,然後很滿意地看到聶染青驚喜又感動的表情。


  那時候她還小,父母提供她衣食無憂,陸沛提供她承諾理想,她以為陸沛就是她的半邊天。


  幸福到了巔峰,總會覺得不真實。


  蠟燭被兩姐妹一起吹滅。屋內的燈再次亮起,聶父笑得和藹:“爸爸祝你們姐妹生日快樂。”


  “謝謝爸。”


  聶染青轉頭看了一眼習進南,他回給她一個微笑,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墨綠色的小絨盒。


  四方的絨盒表麵精致非常,聶染青可以近乎肯定地認為裏麵是某隻奢侈的手鐲。不過在習進南出差的時候,他們已經買了不少首飾,雖說誰都不會嫌棄自己的寶貝更多一些,但聶染青還是很疑惑。


  他的手心朝上,絨盒上的金色絲帶閃過盈光,習進南的話裏帶著鼓勵:“打開看看。”


  饒是聶染青從小到大見過不少的玉器,此刻也禁不住低呼了一聲。一隻白到純粹的手鐲,通體不帶一點瑕疵,表麵光滑得像是抹了層羊脂,摸上去滑膩沁涼。


  如此極品的和田玉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親說結婚三年後就把這鐲子給你,算算差不多也快到了,”習進南的眼裏帶了點點的笑意,明亮得如同夜空下的星光,“寶貝,生日快樂。”


  聶染青也是笑,想了想,看了下父親,鼓足了勇氣,踮起腳尖,在習進南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習進南隻是稍稍一怔,接著笑意加深,取出鐲子替她戴上。


  他的動作細致,就像在舉行一個肅穆的儀式。這一幕發生的時候周圍很靜,習進南卻恍若未覺,隻是低頭察看效果,嘴角淺淺揚起:“還不錯。”


  聶染青的餘光瞥過聶染兮,她藍色的裙子像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得體的笑意掛在嘴角,不帶一絲破綻。


  屋子裏靜了幾秒,沒有一個人說話。忽然陸沛開口,聲音很輕,他指著客廳的一角:“染青,我記得你很喜歡蘭花。前兩天路過花店,看到這盆蝴蝶蘭正值花期,花開得很漂亮,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小禮物,希望你生日快樂。”


  那裏不知什麽時候擺放了盆蝴蝶蘭,花離他們並不遠,花朵已經全部盛開,白色的花瓣像是輕輕飛翔的翅膀,優美而飄逸。


  她把花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心裏像是被人狠狠擰捏,毫不留情。她在三年前,在還差一個月即將迎來她生日的時候,就曾使勁拽著陸沛的袖子對他明示暗示,希望在生日那天能收到一盆蝴蝶蘭。


  隻是當時很快就都變了。


  如今,他當著聶染兮的麵,在所有人都在場的情況下,直視著她,對她說:“前幾天我路過花店看到一盆蝴蝶蘭,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聶染青不知道這叫光榮還是悲哀,她心裏一點也沒感到高興,她看到聶染兮瞬間變白的臉,竟然連幸災樂禍的心情都感覺不到。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聶染兮說得再刻薄,她說得也是對的。


  長痛不如短痛,聶染青看著陸沛略帶期待的眼神,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就覺得自己很殘忍。


  她笑了笑:“謝謝,花很漂亮,可是進南不喜歡白花,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盆花我不好收下。” 陸沛的瞳孔急劇收縮,臉上最後一絲笑意終於僵硬地變淡,直至消失。


  聶染青微微別開眼。


  聶染青和習進南離開家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習進南在和聶家父母告別的時候還在微笑,等到他們回到車上,他的麵容卻仿佛覆了一層冰霜。


  聶染青坐在車裏,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出。習進南薄唇緊抿,眼角都仿佛帶了隱隱的怒氣。他把車子開得飛快,聶染青看著他繞過一個又一個急速行駛的車輛,莫名不敢大聲講話,隻好沉默著緊緊抓著安全帶。


  時間走得格外漫長。車裏安靜異常,窗外風的呼嘯聲都聽得見。


  本來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被習進南縮短了一半。車子終於在家門口停下,聶染青心裏大舒了一口氣。解開安全帶剛要下車,忽然聽到習進南喊她。


  她回頭,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大拇指微微翹起,一圈一圈地撫摸著妖嬈變幻的花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窗外的樹,極緩慢,極清晰地說出每個字:“聶染青,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喜歡白花?”


  平靜得異常的口氣,讓聶染青一下子想到了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習進南甚少用這種語氣講話,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聶染青囁嚅著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隻聽到他繼續說:“聶染青,你是不是覺得,隻要能讓陸沛難受,你就可以拿任何人做擋箭牌?你有沒有覺得,你這次撒謊撒得太過分了一點?”


  他的車子絕塵而去。


  聶染青在屋外呆立半晌,習進南的車子早就不見蹤影,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歎了口氣,去摸包裏的鑰匙。


  她現在隻想靜一靜,電話卻猛然響起。


  聶染青又一次歎氣,接起,姚蜜的聲音很是興奮:“你在哪裏?這學期的科研項目成果不錯,高主任今年破格大賞,讚助咱們係的幾個人去南方玩兩天,你要不要去?”


  聶染青問得有氣無力:“什麽時候去?”


  “後天早上的飛機。你最近有沒有什麽急事?沒有的話咱倆一起去吧,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麗江呢。”


  聶染青想了想:“行。”


  “行,那就這樣,我先掛了啊。”


  “等下,我現在有事找你,你一會兒先別睡覺,等我過去。”


  三十分鍾後,聶染青站在姚蜜家門口,一臉沮喪:“我今晚在你這裏睡。”


  姚蜜擋在門口:“那你隻能和我擠一張床了,我這床可沒你家那麽大。等等,你臉色怎麽這麽差,該不會和習進南吵架了吧?——我還真烏鴉嘴說中了?”


  聶染青躺在姚蜜家的躺椅上,看著天上掛著的一彎明月,姚蜜遞過來一杯水,抱著雙臂木無表情地看著她:“別傷春悲秋了,現在還是大夏天呢。你和習進南到底怎麽了?”


  聶染青在來之前就知道這個問題不可避免,立刻把剛剛在出租車上打好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誦讀了出來。


  她就知道姚蜜聽完肯定會戳她額頭,所以在最後一句話沒說完之前搶先把躺椅挪出去了三尺遠。


  姚蜜一指頭戳不到,挫敗地看著她:“你還暈過去了啊,真沒出息。你平時跟我耍的那些嘴皮子呢?現在跑哪兒去了?”聶染青訕訕地說:“心理作祟唄,我從小被她欺壓,一向毫無還手之力。”


  “這話虧你說得出口。”


  聶染青連眉毛都在發愁:“我來你這裏不是聽挨罵的。我這兩天把我這半年省著沒做的蠢事都做光了。”


  姚蜜斜著眼看她:“你也知道你幹的是蠢事。從小挺聰明一孩子,怎麽越長越癡呆。”


  “是是我癡呆,那你說該怎麽辦?”


  姚蜜坐在沙發上指點江山:“今晚你給習進南打個電話,就說你在我這兒,別讓人家一頓好找。”


  “我剛剛已經發了短信。”


  “讓你打電話是為了探探他的口風,你發了短信還怎麽知道他什麽表情?”


  “我總得先拿短信探探他的口風再看看要不要打電話吧。”


  “你直接說你害怕他不接你電話就得了,咱倆都認識多久了,還跟我玩這個。哎,你剛說得我太驚訝了,我一直認為習進南那種人一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主,竟然能跟你生這麽大氣,聶染青你真能耐。”


  “你能不能少損我兩句?”


  “他回你了麽?”


  “……還沒有。”


  姚蜜無奈地擺擺手:“算了,我困了,睡覺去了。慢慢折騰吧你們倆。”


  一直到聶染青上了飛機,她和習進南都沒有聯係。那晚的短信習進南在第二天才回,極為言簡意賅:嗯。


  甚至連個句號都沒有,一個短信隻有一個字。


  聶染青看著手機嘔血的心都有了。


  聶染青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連踏上美麗的新土地都沒能使她心情好轉。一行三男三女,聶染青本打算和姚蜜一起睡,但是另外一個女孩說在賓館不願一個人睡,聶染青心情低落不想打擾人家,便主動提出她自己一個房間。


  她這次出來,隻帶了很少的現金,但是兩張卡都帶在了身邊。一張是從習進南那裏搜刮來的黑卡,另外一張是她自己的儲蓄卡。


  白天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出去旅遊,晚上三個女孩兒就去逛街邊有特色的小店。三個女孩一台戲,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說有笑。聶染青這時候還不會心煩,但是等回到酒店,一個人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借著月光看著枕頭上暗色的花紋時,她才幽幽地歎氣。


  她又翻了個身,把床頭的手機拿過來,解鎖,明亮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屏幕上隻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衝她沒心沒肺地笑。


  她來這裏已有兩天,期間隻給習進南發送了抵達目的地的短信,而習進南卻一個字都沒回。通訊記錄裏最後一通電話還是她和姚蜜那天晚上的通話。


  習進南如此明目張膽地跟她冷戰,這讓聶染青手足無措。她和習進南還不曾這樣冷臉過。從結婚到現在,兩人吵架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都必是一天之內和好。習進南的忍耐力是出了名的好,每次吵架基本上都是聶染青一個人圓睜著眼,而習進南則優哉遊哉地看報紙。


  生氣的時候如果有人衝著你沒心沒肺地笑,你會氣得更加厲害。習進南的悠然表情每次都能把聶染青氣得不輕,好像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但是一旦她憋足一口氣想大喊的時候,習進南就會掐準了時間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裏古井無波,平靜得像是一汪深潭。


  但是這一眼總能很神奇地讓聶染青再把氣硬生生地給咽回去。


  白天走的路太多,聶染青最終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聶染青做了好幾個夢。她夢見習進南在電梯裏麵,她在電梯外麵,她飛奔過去,可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電梯一點點合上。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淡淡的疏離的神色,像是在慶幸終於擺脫了她。


  這個夢讓聶染青沒來由地心慌,猛地坐了起來,結果發現已是天大亮。她迷迷糊糊地拿過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還是隻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衝她傻乎乎地笑。


  過了兩天,姚蜜過來看她,眨巴著純潔的眼,下巴放在手心:“你這都一、二、三、四、五天了吧?”


  聶染青裝作不理解她的意思。


  姚蜜接著下診斷書:“怨氣太重,印堂發黑,頭發亂糟糟的,嘖嘖,像個女鬼。”


  聶染青沒好氣地踹過去:“你才女鬼呢,你們全家都是女鬼!”


  姚蜜笑得喘不過氣來:“你這樣就差沒貼一個‘我月經不調我內分泌紊亂’在腦門上了。這是怎麽了,為誰消得人憔悴呢?”


  “滾。”


  又過了一天,姚蜜過來叫聶染青一起出去吃晚飯的時候,看到她的模樣,再次調侃:“行啊聶染青,我發現人的潛力果然巨大。你居然能忍這麽久,照你這個樣子,自虐的功夫好歹也從習進南那裏學到五成了吧?”


  聶染青有氣無力地繼續維持著趴著的姿勢:“請讚美我是心理學老師的得意門生,謝謝。”


  “你就去道個歉唄,又不會要你的命。”


  “我給他短信他都不回,我要是真打過去他不接怎麽辦?”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要麵子的?!”


  聶染青裝沒聽到。


  六個人在一家川菜館解決晚飯。因為是臨行前的最後一次晚飯,大家都放開了吃喝。男同胞把氣氛搞得很熱鬧,聊過去的大學生活聊得熱火朝天,聶染青趴在姚蜜肩膀上笑,忽然感覺到手機嗡嗡地震動,她示意了一下就往外走。


  手機拿在手裏,她才注意到是習進南的電話。聶染青頓了頓,一邊往僻靜角落裏走一邊接通電話:“喂?”


  這邊嘈雜聲還是有些大,那邊顯然停了停:“在哪裏?”


  聶染青乖乖回答:“正在一家餐館吃晚飯。”


  “聽起來在那邊玩得不錯?”


  尾音微微揚起,就像是在問訊。本來鬆了一口氣的聶染青這下幾不可見地皺眉:“還行,就是山多了點,水多了點,空氣新鮮了點,總體比T市好一點。”


  習進南哼笑:“所以你就樂不思蜀了?嗯?”


  他最後那個“嗯”讓聶染青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宰的小綿羊,再逃也逃不出獵人的手掌心,自由隻不過是他的一種施舍,於是忍不住反駁,聲音有點大:“還行吧,反正想多待幾天。”


  “是麽?”


  就算他看不到,聶染青仍揚起下巴:“是。”


  “那請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還是那種平平淡淡敘述的口吻。這種語調突然讓聶染青莫名覺得火大,聲音也隨之冷了好幾分:“還不知道,再說吧。”


  “聶染青,”習進南微微動怒,手指蜷了又伸,“要胡鬧可以,但是你必須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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