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Chapter 22

  其實安慰的話大抵還是那些,“好好休息”、“你太瘦,回頭我讓廚子給你煲點xx湯喝”、“不要想太多,你最近太辛苦了”等等諸如此類,霍希音靠著靠枕,一直點頭。


  她的手很小,因為太瘦,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又因為輸液,手背上還有幾條繃帶,紀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裏,坐在她的床頭沉默了許久,最終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本來是想叫你們這周回宅子看看,沒想到卻出了這種事。我原來一直以為你們緣分很深,兩個人從認識到在一起,那得需要多大的默契和巧合。你們交往又順利,看起來也美滿,況且幾個月後就要結婚,可誰知現在又會成這樣。”


  “這次既然都是他的錯,我也不好說什麽。我從小看到大的兒子,我也了解他的脾氣。他這人喜歡冒險,雖然滑了一點,但責任感還是可以的,平時也挺尊重我這個老太太。”


  “可話說回來,這次弄成這樣,不管中間是誤會還是錯誤,最終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在他。他做了那樣的事,你覺得不可原諒也不為過。想分想合我都尊重你。”紀母指了指坐在沙發上的紀父,“這老頭子還想讓我勸勸你別離,哼,我倒是想勸,可我覺得我勸不了。”


  霍希音的體力不佳,隻一會兒便覺得疲憊,於是又重新沉沉睡了過去。她在朦朧睡意裏似乎聽到了紀父在低低地說話,像是在斥責,但似乎沒得到對方回應。


  紀母一直陪她到晚上才離開。臨走前摸了摸她的臉頰,一直都沒放手,最後再次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好好休息這幾個字你肯定聽膩了,但我還是再說一遍吧,以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跟你說。哎,算了,你好了之後還是要常常來看看我,就算湛東不厚道,就算你跟他分了,可我是無辜的,對不對?你敢不來我就給你一直一直打電話,一直打到你接為止。”


  第二天肖君麗第二次來看她,聊了一會兒後說:“外麵那個人就是你的未婚夫麽?長得真英俊,站那兒就是道亮麗風景。他為什麽不進來?上次我來的時候他也是在外麵。”


  霍希音愣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不是。”


  原來他並沒有回C城。這幾天晚上睡覺時她戴著眼罩,卻總是能隱約感覺到似乎有人在身邊。一直離她在不遠不近的位置,她能肯定不是看護,可每天等她睜開眼,病房內除了她和看護,卻又沒有別的人。


  肖君麗有些疑惑,“可我剛剛明明看到他靠著牆在把玩著無名指上的鑽戒,而且那枚戒指和你平時戴的那個很像是同一款呢……”說到後麵她終於注意到霍希音的疲態,“你累了麽?那你先好好睡吧。”


  江行第一次來探望是和一幹同事一起,過了幾天也和肖君麗一樣第二次來看她。他進了病房便笑:“早知道你現在這樣,前幾天你說要請假的時候我就該直接批準,那樣顯得我多通情達理。”


  “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吧,你怎麽來這兒了?”


  “我前幾天出差,今天剛從機場回來,還沒回單位呢。你什麽時候能出院?”


  “再過幾天吧,我好像是請了兩周的假,現在一周剛過,你這樣催我也太不人道了。”


  “我這是從工作的角度來問你的,不是出自我真心。下麵這句才是真的,你覺得怎麽樣了?兩周之後能好麽?”


  “隻是休養,江處長您隻要不壓榨員工,我就能慢慢好起來。”


  江行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牙齒:“不錯呀,知道跟我鬥嘴說明你的確也好許多了。上次我過來的時候你那臉色可不如現在這樣好。”說完還是照例的那句話:“你好好休息。”


  沈靜基本就和她在病房中一同住下來。周臣時常來探望,說幾句便會和沈靜開始不動聲色地交鋒,明明每次都是沈靜挑起戰火,最後卻都是她被氣得冒煙。霍希音隻把他們的對話當成相聲來聽。


  她和沈靜的交談也不多。霍希音一直不想說話,沈靜那麽愛說的一個人,在病房這個一直要求安靜的空間裏竟然也閉嘴陪她待了四五天。後來霍希音的情況漸漸好些,沈靜陪著她在醫院的空曠地散步。沈靜再也忍耐不住,仰著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那解脫的表情,不認識的人估計以為住院的人是她。


  “你也別怪我八卦,我總覺得你這兩天想得比我多多了。你告訴我,你們以後打算怎麽辦?”


  “分了吧。”霍希音平靜地望著她,“你覺得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出路麽?”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其實你不說我都能猜到。”沈靜輕輕歎了口氣,仰臉看了看天空,“訂婚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現在馬上就快籌備婚禮了,又突然來了個取消,你們還真是……不過,把這麽個爛攤子扔給紀湛東,估計也夠讓他忙著應付一陣子的了。”


  她依舊沒有見到紀湛東。那天晚上的對話被她後來在心裏翻出來自虐了一遍,然後霍希音發現自己的免疫力沒有想象中的高,她還是有點難受。


  她說不清楚自己在醒來之後的感受。她曾經隱瞞得那樣好,連她自己都在刻意忽略那個孩子。她曾經因為懷疑和失望而失眠,擔憂,焦慮,甚至記恨過,這樣不合適的心理情緒,這樣的處境,她並沒有為這個孩子的誕生做好準備。她從得知到失去的時間很短,可她依舊覺得有一種道不明的失落。


  她做好準備的是攤牌的那一刻。她考慮了許久,終於在那一天下定決心。她做了準備許久,也終於能做到表麵的平靜。


  可最後的暈厥卻出賣了她。她並不是不在意,也並沒有像自己所預期的那般麻木。


  霍希音也不知道那天紀湛東在送她到醫院後得知她流產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的反應。他一向隱藏得太深,她想象不出他的表情。他那樣外表淡然的一個人,在還不知道有個孩子的時候,就被告知已經意外失去。倉促的攤牌後便是倉促的意外,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到自己就是壓倒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她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些有趣的關係。她的母親和夏儀互相恨之入骨,皆因一個霍長清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史。而她和夏未央如今的真真假假,又皆因一個紀湛東不小心撥亂的一筆糊塗賬。


  她一直分不清夏儀和她的母親,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第三者。那場破敗的婚姻,以及廉價的過往,並沒有因為兩位主人公的去世就沒了影響。她也一直分不清她和夏未央,到底誰才是損失比較多的那個人。似乎看起來的確是她比較弱勢,可夏未央至少也自殺未遂,至少也最終都沒能挽回所有的頹勢,包括紀湛東,以及逝去的陳遇。


  正品和山寨總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在親身接觸後感受會更加深。山寨自成一係,正品無可代替。


  自欺欺人的錯覺,就像是泡沫一樣,經不得半點的試探。


  她好像又無權去評論別人的做法和選擇,但她確實是覺得這些真是要多諷刺就有多諷刺。


  霍希音終於快要出院。她在病房中的東西太多,看護大嫂和沈靜都來幫忙,霍希音自覺自己像是一個瓷偶,坐在床上看她們有條不紊地打包。她剛想表示一下可以自己來,就被沈靜的一記眼神秒殺回到了原狀態。


  沈靜瞧了瞧她,忽然擰了擰她的臉蛋,笑:“養了半個月,血色倒是真多了不少。我覺得紀湛東雖然人沒在病房,做的事倒是無微不至得能把整個人裹起來。哎,你別拿這麽無語的眼神看著我,我隻是就事論事。”


  “得了,你明顯就是在誇人。”


  她終於再次見到紀湛東。出院的那天沈靜要攙她走路,霍希音堅決不讓。她其實已經好很多,健康水平甚至比住院前隻好不壞。她在樓下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一聲招呼:“希音姐,這邊!”


  是司機小張的聲音,霍希音看過去,然後順便也看到了紀湛東。


  前一天晚上剛下過雨,天氣有些泛涼。紀湛東穿著一件長袖襯衫,正靠在車門前打著電話。他微微鎖著眉,似乎有些不耐,臉龐也有些清瘦,深色的衣服襯著他的臉,看起來竟比她的還要白皙。


  他聽到小張的招呼,微微一遲疑,隻說了一句電話便被他掛斷,接著便走過來,接過沈靜手中的屬於霍希音的一個小包,說:“上車吧。”


  霍希音本來以為有沈靜在,她在那個封閉的空間中會過得稍稍自在。但車子隻開了幾秒鍾,紀湛東便開口:“先去荷清苑。”


  那是沈靜住的小區。沈靜下車的時候,悄悄拽了拽霍希音的衣角,接著投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你一路順風。”


  想不到沈靜如今也學會了四兩撥千斤。霍希音頭疼地目送她遠去,車子緩緩駛離,她一個人坐在後麵,把車窗降下來,撐著頭看著窗外。


  紀湛東扭頭看了看她的姿勢,欲言又止。最後說:“你是先去買點東西還是直接回家?”


  “直接回家。”


  “你要不要緊,需不需要請一位臨時工?”


  “我沒那麽嬌弱,心理和身體素質都沒差到那種地步,謝謝。”


  霍希音連諷帶刺,說完頓覺得自己像是個潑婦。明明請臨時工跟她的心理素質沒關係,可她還是說了。擺明了就是暗指夏未央。


  其實夏未央和她住的是一家醫院,但並不是同一號樓。幸好她在去醫院的小花園散步的時候沒有看到她,否則她覺得自己會窘死。


  霍希音住的公寓在頂層,電梯緩緩上升的時候,霍希音從沒覺得時間有這麽漫長。她甚至希望自己是位盲人,那樣就有理由無視,有理由麵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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