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李遊纓自邀約海釣之後,一直在約罌粟出去。
李遊纓給罌粟的整體感覺同其他人不太一樣。他的措辭誠懇,姿態也大方,為人體貼爽朗,不會刻意吹噓也不會指手畫腳,此外還有一點風趣在,這樣的人即使心懷一點別樣的討好心思,也不容易引人反感。罌粟在連續推辭幾次之後,總會因為心存歉疚而答應一次,如此一來,一周之內總有一到兩次會跟李遊纓一起出門。
罌粟這些天一直有些沒精打采。她本來就寡言少語,心情不好時,坐在那裏心不在焉,就仿佛無動於衷的木頭一塊。李遊纓看得分明,並不點破,仍然是談笑風生的模樣。
李遊纓同罌粟講的話題大都圍繞吃喝玩樂。隻不過這四個主題也每每都能被他描述得十分精彩,有時還會成功把罌粟的注意力轉移回來。罌粟每次跟他一起出去遊玩,回來後總能比去的時候輕鬆一些。有次罌粟從自己的神遊中出來,開口問有關李遊纓的情況:“你是做什麽的呢?怎麽會這樣有時間在A城跟C城兩地穿梭?”
“我雖然隻是做一點小生意,也不會是像你所說那樣‘這麽有時間’的清閑啊。”李遊纓微微歪頭,一本正經的口氣,“一天兩天還好,要是來C城的次數多了,我就隻好白天過來,晚上回去再處理公事了。”
罌粟聽得出他話中討巧的意味來,卻垂著眼,仿佛並不為所動,慢慢說:“你這麽講,是為了用博同情心的方式讓人給你印象加分嗎?”
“我可是萬萬不敢這樣想。”李遊纓連連擺手,笑著說,“我隻是想表達你值得我這樣在兩城之間來回穿梭。隻是這樣。可千萬別把我這樣誤會啊。”
自那天從楚家出來,罌粟在接下來幾個月裏遇到的事中,除開李遊纓之外,沒有亮點可言。
先是曹陽東陰魂不散。會館中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後,又不死心地糾纏了兩天。在第三遍堵住罌粟,對著她說出那句“離開楚行之後的罌粟小姐就什麽都不是了”以後,罌粟終於忍無可忍,在商場中眾目睽睽之下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後用膝蓋在他的下麵重重一磕。
曹陽東一聲慘叫,立刻捂住襠部跪到地上。罌粟把他身後兩個保鏢甩開,轉身就走。一直走出好幾米遠,還能聽到身後惱羞成怒的曹陽東揚言要把蔣家跟她都整治到集體跪在地上去求他。
罌粟起初不以為意,還以為曹陽東放話歸放話,總不至於真會這樣做。直到過了一些天,她起床下樓吃早餐,蔣信和蔣綿正在餐桌旁小聲商談,見到她下來,又立即打住,神色中透著幾分刻意的自然。罌粟在早餐後找到蔣綿去問,對方仍是輕描淡寫的語氣:“沒什麽大事。隻不過是有人蓄意破壞咱家生意。隻是暫時,哥哥很快就會弄好的。”
罌粟顯然不相信她說的話:“是誰?”
蔣綿微微搖頭,不肯回答。罌粟坐在她對麵,兩粒點漆一般的眼珠始終直直盯著她,臉色微沉:“你現在不告訴我,我以後也會知道。一定是曹陽東,或者就是楚行。總歸跟這兩人脫不開關係,是不是?”
蔣綿兩手捧著咖啡,不看罌粟,也不欲回答。罌粟冷聲追問道:“那就是楚行了?”
蔣綿終於放棄,輕輕歎了口氣:“不全是。據說本來是曹陽東挑起的釁端。後來不知怎麽被他聯係上了阿涼,接著又說到楚行的耳朵裏。這兩人是一起在蓄意對付咱們家。曹陽東這個人做事本來就沒有什麽道德可言,這次來對付蔣家用的都是不入流的手段,但又確實陰險。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做到什麽地步才算完,要是現在能收手,那一切都還好辦。要是沒完沒了這麽拖下去,咱家不出多久就要出大亂子。哥哥已經有很多天沒睡過囫圇覺了。”
罌粟聽完,一時靜默,一動不動坐在那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蔣綿在她對麵,看到罌粟眼神越來越冰冷,一張臉慢慢像是被罩了一層冰殼一般。最後她抬起頭,問蔣綿:“對付不了了,是嗎?”
蔣綿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罌粟眼中有肅殺鋒刃一般一閃而逝,點頭時說的話卻還是平平靜靜的:“我知道了。”
蔣綿對罌粟很不放心,總是擔心她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那天講完話,對罌粟千叮萬囑,讓她不要插手。蔣綿說了許多,罌粟也不反駁,不過靜靜聽完後也沒有明白地說一聲好,隻是微微一點頭。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罌粟倒是一直表現得安分守己。有時在家中玩插花,有時李遊纓來接她便出去玩,再或者有時自己去逛逛街,別的並沒有做些什麽。直到有一天她從城東去城西的一座商場,在那裏轉悠了一天後,正在打車回家的時候遇到了路明。
路明開一輛黑色車子,停到路邊把車窗搖下來同她打招呼。罌粟假裝沒看見,打算換個路口去打車,過馬路的時候突然被路明一個急刹車擋住去路。
罌粟站在原地,戴著寬大墨鏡的臉上麵無表情:“路總助,違章停車死人事小,您不覺得被路人側目很丟臉嗎?”
路明靠右停車,下來站到她麵前,還是那個笑模樣:“誰讓罌粟小姐假裝不認識我呢。好歹是相熟一場,你這麽做太不厚道了。”
“您有事嗎?”
路明指了指對麵茶舍:“這裏這麽熱,說話不方便,我們去喝一杯。”
罌粟仍然麵無表情:“我急著回家吃晚飯。”
“那我請你吃晚飯。”
罌粟嘴唇微微一動,說:“滾。”
路明臉上笑容終於淡了一些:“罌粟,你識抬舉一點。我是為了你好才巴巴來勸你,否則你以為我熱臉倒貼你我就很願意?”
罌粟冷著臉,抿唇一言不發。
“阿涼近來春風得意,道上都拿你當笑話看。離枝當年雖然也被冷落過,至少沒像你一樣被除名。阿涼最近處心積慮謀劃了幾件事,件件都是針對你。少爺昨晚上又全都答應了,你以為你還能撐得了多久?阿涼比你的心眼大不到哪兒去,你既然得罪過她,現在隻要落魄得不夠她滿意一天,她就一天不罷手。你以為蔣家保得住你?你信不信少爺再施壓上幾天,蔣家不把你親自送來楚家都算是他們仁至義盡?”
路明停了停,見罌粟不吭聲,便又繼續勸下去:“少爺之前把你除名,不過是因為你做得太出格,又脾氣那麽硬。阿涼能討少爺歡心,是因為她跟你正好相反,在少爺麵前知道自己的位置,扮乖扮得很精明。但無論如何,她剛到少爺身邊,感情再熱也沒法比過你這十年來積存的感情深厚。你想想這麽多年,少爺為你收拾過多少爛攤子?還有哪個人跟你一樣能在他麵前得寵這麽多年?他以前縱容你都縱容得沒界限,現在不可能一下子就對你撒手不管。你跟我回去,在少爺麵前稍微服個軟,做得誠懇一些,少爺怎麽可能會對你置之不理?總好過你現在被阿涼背後捅刀還無力回擊。”
路明說得口幹舌燥,罌粟隔著墨鏡瞅著他,忽然微微一笑,溫溫婉婉地說:“路總助。”
“……什麽?”
“你費盡唇舌勸我回去,是想拿我做刀子,去對付阿涼嗎?”
路明神色一僵,很快又微微一咳,說道:“……你想得太多了。”
罌粟對他的否認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摘下墨鏡,放在手心裏開合著鏡框,一邊慢慢道:“是嗎?可是聽您剛才的口氣,跟阿涼姑娘這些天來相處得仿佛不是很好。她究竟是得罪你哪裏了,逼得你不得不來找我當槍使了?”
“……”
罌粟的唇角微微帶起一點笑意,隻這麽細微一動,五官卻仿佛一刹那間媚色無雙。
她抬起眼來,眉眼彎翹,睫毛纖濃,幽幽地望著路明。那一刻路明隻覺得被晃花了眼一般,聽到她細細柔柔地道:“說說聽聽呀。”
路明心中一動,差一點就脫口而出。然而雖然及時收住嘴,卻也已經晚了。再低頭看時,罌粟臉上那些嬌憨又魅真的顏色早已無影無蹤,正似笑而非笑地瞅著他,帶著濃濃的嘲諷。
路明隻覺得頭皮發麻,罌粟卻打開了他的車門,自顧自地坐了上去:“行了。上車。我跟你回楚家。”
車子駛進楚家,緩緩停下時,路明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罌粟,沒想到正好對上她那雙烏黑深幽的眼睛。路明立刻轉移視線,卻還是被罌粟抓住現行,笑意微微地開口:“路總助。”
路明一直覺得罌粟笑起來比不笑更難纏。卻又不能不回應,隻能硬著頭皮說:“……做什麽?”
“我這麽小心眼的人,你都敢拿我當槍使,就不怕哪一天被我還回來嗎?”
路明微微一怔,再轉頭看時,罌粟已經推開車門,自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