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盡管和安銘臣隻聊了幾句話,但黎念仍舊感到心神俱疲。她從水晶莊園回到自己的家,休息了整整兩天,才終於慢慢緩過勁來。
她的睡眠一直都不算好,淺眠易醒,最近和安銘臣的交道越來越多,便更加難以入眠。但所幸她最近的事情開始紮堆,讓她無暇回想起和安銘臣相處的時光,更是無暇調出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來自虐。這幾乎算是她出道以來最忙的一個月,飛來飛去趕通告拍戲宣傳,Ada每日和她都要淩晨才睡,然後淩晨就起。她甚至都沒有時間晚上做噩夢。
而與此形成對比,安銘臣最近的時間卻格外多。
在黎念從水晶莊園離開的三天內,他的生活都一直清淨悠閑。待在公寓裏哪也不去,應酬都推掉,推不掉就由下屬代勞。公司不去,電話指示心不在焉,遠程調控更是神遊天外,甚至秦特助親自登門匯報,他都聽得漫不經心。
一向尚算勤勉的老板突然做起了甩手掌櫃,又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模樣,讓下級們個個都驚詫得目瞪口呆,目瞪口呆的同時又個個都膽戰心驚,不曉得這位滿肚子詭計的陰險上司葫蘆裏又要賣起什麽藥。
而其實安銘臣是真的僅僅狀態不好,他已經連續三天晚上失眠,好不容易睡過去,又每晚都在夢裏醒過來。
夢中隻有一個主角。黎念在夢境裏一直乖巧安靜,笑容明媚綻放,漂亮得真正就像是一株值得好好珍藏的玫瑰。她微微彎著眼,捏著他的耳朵,然後細聲細氣地喊,安銘臣,安銘臣。
再然後夢就戛然而止。
那樣的音容,明豔動人,真正若暗香浮動,讓人不舍得醒來。
黎念的容貌從小就出眾,盛裝之下更是越發有種遮掩不住的奪目。安銘臣醒過來,可以清楚記起她笑起來的模樣,眉眼彎彎,眼珠黑寶石般晶亮,下巴挑釁地揚起,嘴角有一點笑,像是偷吃的貓咪一樣狡猾。
這是他眼中她最適合的表情。
不過她對著他的時候,甚至似乎都沒怎麽笑過。
第四天的時候,安銘臣把手機關機,家中電話線拔掉,門口的通話設備扯掉,一個人在電腦前坐了一天。他在網上用搜索引擎一個個去找黎念出演過的電影電視劇,以及人物訪談和有關新聞。
他先把她最近參演的獲得最佳女配角提名的那部電影調出來,一幕幕認真看下去。黎念在電影裏隻是配角,戲份雖一般,卻因為搶眼的外表讓人印象深刻。她本來就好看,在電影裏又施了濃妝,就更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電影裏黎念的笑嗔怒罵要比對著他的時候輕鬆許多。安銘臣半靠在老板椅上,雙臂抱起,細細地看著電影,突然就想到一句話:濃妝淡抹總相宜。
其實他雖看得仔細,卻根本不知道片子在講什麽。隻是把她的每一寸表情都牢牢捕捉,努力記在腦海裏而已。
他又去搜她的專訪,每個都不放過。有個主持人在欄目裏問她:“在你心目中,未來的丈夫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黎念歪著頭想了想,字句清晰地說:“其實我有點兒不相信婚姻。但我希望我未來的另一半能夠懂得尊重人,有一顆包容的心。”
主持人接著問:“有人說你是花瓶,對此你怎麽看?”
黎念笑:“其實實話講,花瓶也不好當啊。”
主持人的問題越發尖銳:“最近有新聞報道你是淩言和安銘臣的第三者,對這樣的言論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黎念依舊帶著盈盈微笑,說得十分肯定:“我不認識安銘臣。這言論傳得太離譜了。”
安銘臣雙臂呈人字形支在桌子前,抿著唇角看完,隨手就關了電腦。他靠回椅子裏,半撐著額角,雙腿交疊,兀自沉思,甚至沒有發覺自己的手指有一點點顫抖。
坐了良久後,他探身拿過手機,開始給林子昭撥電話。
那邊背景裏有動畫片的聲音,林子昭在輕聲哄著,“乖寶貝,爹地去接個電話。”走到僻靜角落,問,“喲,這大晚上的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又想跟那天似的把我叫去喝酒?”
“幫我件事。”
“你說。”
“你不是和娛樂圈的人都熟得很,幫我查查黎念出道以來樹的敵人跟好友。還有所有跟她有關的新聞,我要真實的。”
林子昭“哦哦”了兩聲,開始笑:“你這算什麽?還沒怎麽樣呢就查崗?你查這麽深,我總得給人家個理由啊。就說,哦,我們安少爺有命,對你們黎念喜歡得很,想追,所以想查一些內幕參考參考?”
安銘臣麵無表情:“你廢話真多。記住不要告訴別人是我要。泄露出去當心我把你那張小白臉跟小時候一樣揍成月球表麵。”
林子昭嘖了一聲:“行啦,你就別威脅我啦,我這兒有數著呢,你就?好吧。事關咱安少的終身大事,我哪兒敢敷衍啊?”
安銘臣的表情終於微微鬆動,笑著罵:“滾。”
黎念忙碌之中難得抽出了兩天假期,一個人在咖啡店裏消磨了一整天。她正低著頭安心享用甜點,忽然對麵有人落了座。
黎念抬頭,頓時笑起來:“學長,好巧啊。”
韓道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笑:“看美女就是賞心悅目哪。”
黎念抿唇笑:“好久沒見著你了,出差了嗎?”
“猜對了。去了趟國外,這兩天才回來。本來打算明天約你出來,今兒算是趕巧了。”服務生端了杯檸檬水過來,他道了謝,轉頭對黎念微笑,“你呢,最近忙不忙?”
“是有點兒。”黎念點點頭,“後天我就得去H市拍戲,就這兩天假期。”
韓道笑起來:“那這樣我又不厚道了,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本來想請你跟我去個生日宴會的。”
黎念歎了口氣:“您發現了沒?您每次見著我,三句話必不離‘今晚有空沒?跟我一起去個宴會吧’。您都沒告訴過我,您在T市有多大地盤,讓您天天費心跑來跑去。”
“其實我什麽地盤都沒,純粹就是我家老爺子的禦用交際花。我回來連著五天了,天天不是在這種宴會上,就是在去這種宴會的路上。”韓道說得半真半假,“今晚要是沒你在,我連談笑的興致都沒了。我陪你去挑禮服做頭發選珠寶好不好?我還從國外帶回來一點兒小玩意兒,回頭全送你成不?”
說完他還雙手合十,一副作揖狀:“我請求你去成不?”
黎念:“……”
生日晚宴上,因為壽星身份顯貴,偌大的廳內甚至還有許多閃光燈。黎念把頭昂得高高的,心裏很有種預感,總覺得今晚宴會上會碰到安銘臣和他那幫狐朋狗友。
等她的視線轉了一百八十度,她才發現,這不是預感,這壓根就是事實。
安銘臣正同壽星相談甚歡,幾句話便已讓本來有些嚴肅的長輩哈哈大笑。黎念在遠處冷眼瞧著,一點沒有感到驚詫。把死物說成活物,把活物說成神物,安銘臣一向都有這種本事。
過了幾秒她就轉了眼,眯眼望著不遠處正淡淡笑著的李唯正。
這樣的一張麵孔,這樣的言談舉止,和路淵真的太像。斯文中透著風度,笑起來又略略帶有孩子氣,如果再看得久一點,黎念幾乎以為路淵又回來了。
她出神的時間太久,最後被李唯正注意到。他微微歪了頭,衝她笑了笑,接著便朝她走了過來。
黎念陡然覺得手足無措。其實她和李唯正在彼此知道了名字後還沒有真正說過話,她端著食物,不知道等會兒應該聊些什麽。
隻是李唯正還沒有走過來,就有另外一位男士擋在了她身前,衝她微笑:“美女,可以和你聊聊天嗎?”
黎念看著麵前的這個人,西裝革履,頭發和鞋子俱是打理得一絲不苟。隻是眼珠太過輕浮,帶著玩味的意味一直滴溜亂轉,並且嘴角勾起的笑容看起來也不是那麽讓人舒服。
這樣的眼神黎念從小長到大已經見過太多。她心想,她可以把“和你聊聊天”幾個字代換成“和你交個朋友”再然後,她又可以把“和你交個朋友”這幾個字代換成“我對你不懷好意”。
她仰起臉,撐起一個耐心的笑容:“您請說。”
眼角餘光碰到了安銘臣的身影,然後又看了看麵前的這位,黎念在心裏默默歎息,原來這世上衣冠禽獸是這樣的多,這到底是什麽世道。
“小姐原籍哪裏人?”
黎念偷眼看到安銘臣已經向這邊走過來,笑得越發甜美:“就是這裏,T市。”
“我也是呢。”那個人微微傾身,離得越發近,目光上下打量著她,“那麽,我可以請你跳……”
“恐怕不行。”那人的話還沒有說完,黎念還沒從三數到一,就有一個熟悉而獨特的慢條斯理的聲音插進來。安銘臣已經站在了她身後,穿著一身銀灰色禮服,表情清俊平淡,身材頎長,眼尾微微挑起,是那種邪氣而冷冽的眼神。
那個人中途被打斷,顯然有些惱怒:“這位先生,請問你貴姓?難道不曉得打斷我同這位小姐的講話是很失禮的嗎?”
安銘臣清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便移開了視線,一句話都沒說。
黎念是知道他這個表情的潛在意思的。他是不屑和他爭執,再往下挖,則有兩層意思。一種是,這個人根本不夠格和他對峙。另一種是,她黎念根本不夠格讓他出手和別人對峙。正如他以前說的那樣,她在他心裏還沒有重要到讓他思念的地步。
安銘臣沒給她時間再往下細想,很利索地衝她伸出手,袖口潔白如雪,一雙手意外的堅定有力,然後就很利索地直直拖著她往舞池裏走。
黎念不想留到原地同那個陌生的二世祖繼續糾纏,又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安銘臣鬧翻,隻好默許了這個動作。相對於他的肆意妄為和隨意懶散,她總是會有很多的估計。她得估計自己敏感的藝人身份,她要顧及他人的麵子,她要顧及這樣的公共場合,她還要顧及該死的淑女的禮儀,她就算恨死了安銘臣她也得打落了牙齒然後在肚子裏咬牙切齒。
而更可恨的是,安銘臣分明是比她還要洞悉她的掣肘,才會在各個讓她發作不得的場合用各種讓她惱不得恨不得的手段威逼利誘她默認他的詭計。
安銘臣在舞池中倒是十分規矩,輕扶她的腰際,表情是沒有表情,不發言一直沉默,似乎隻是在跳舞。
黎念努力忽視透過麵料傳過來的他的掌心的暖意,冷不丁他卻突然開了口:“過兩天你要去H市出外景?”
黎念仰起臉瞧了瞧他,沒回話。
他知道的可真多。
她覺得有點兒透不過氣來,跟安銘臣待在一起的時候她的感覺總是十分敏銳而又十分不愉快,如今也是如此。但他的眼神一直停在她身上,好像她不回答他就不打算挪開。
黎念有些惱怒,搭在他肩膀上的五根手指彎起來,向下摳,然後拇指和食指捏緊,使力往裏壓。
她是真的下了狠勁,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指甲深至肉裏。安銘臣蹙起眉,卻沒有反抗,也沒用伎倆讓她停下來。
他這個反應讓她很快就沒了興致,很不甘地收了手。
安銘臣輕輕歎了口氣:“你的火氣燒了兩年半還是這麽旺,趕得上火焰山的鐵扇公主了。”
黎念埋下頭,輕輕地嗤了一聲。
但他竟然沒動怒,讓黎念忍不住再次轉眼看他。半晌後問:“你最近喝了好太太安神補腦液嗎?脾氣好得真詭異。”
安銘臣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繼續說:“韓道沒你看起來那麽簡單。”
“我周圍的人都不那麽簡單。”
“你和他走得十分近。你沒發現韓道讓你陪他來宴會的次數比你最近見到我的次數還要多?”
“安董,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陰險。”
“我隻是覺得他對你有好感。”他眯了眯眼看著不遠處正在向這邊張望的韓道,慢吞吞地說,“而且,我剛剛和他聊了幾句。他承認他在追你。並且還說,他不能追得太緊。你如果發現他對你有那層意思,跑得會比兔子還快。”
黎念立刻就冷了臉:“安銘臣,說你陰險你真的是陰險。現在我從你嘴裏知道他對我有那層意思了,他沒希望了,這下你滿意了?”
她的目光頭一次直視他,是那種怒氣上湧後的克製不住。安銘臣也在低頭看她,目光深不可測,頭一次在公共場合沒了笑意,隻是在沉默地看她。
“如果我真的是想離間你們倆,我剛剛不會說最後一句話給你留把柄。”
“那好。請問尊貴的安少爺,您到底是想怎樣?”
她的目光頭一次直視他,是那種怒氣上湧後的克製不住。安銘臣也在低頭看她,目光越發深不可測,頭一次在公共場合臉上沒了笑意,隻是在沉默地看她。
良久後他輕聲說:“念念,不要仰仗我喜歡你,就對我說這些傷人的話。”
黎念張張口,一下子說不出任何話。她低下頭,避開他充滿壓迫感的目光。恰在這時舞曲停下來,她垂著眼收回搭在他肩膀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舞池中央。
安銘臣看著她離開,目光淡下來,掏出手機給特助打電話。
“後天我去趟H市,一周內不會回來,有事的話都排開。我明天去公司,把不能推的事都處理幹淨。”安銘臣看著黎念走回韓道身旁,眼睛眯起來,話說得越發輕柔,“這段時間就當我度假去了,沒事不要打擾我。”
他掛了電話,身後忽然冒出一個含笑的聲音:“我還以為黎念今天晚上是跟你一塊兒過來呢,沒想到是跟韓道那家夥。他們倆怎麽在一塊兒?”
安銘臣回頭瞅了他一眼,收了電話就要離開:“沒心情跟你開玩笑,我走了。”
“別呀。你還真忙得這一小會兒都脫不開身?”林子昭瞧了瞧不遠處,又露出自己一口潔白牙齒,“不過你家黎念今年似乎挺忙,我估計會忙得你今年都結不了婚。”
安銘臣頓住腳步,看住他:“林子昭,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笑起來的模樣特討打?”
“單單你這都是說了第二遍了。”林子昭捏捏鼻子,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嘖,去H市度假一周呢。你還真為了美人連江山都不要了?整整一周啊,你就突然這麽把公司撒手不管了?我聽說好像前兩天你也沒去公司,連著三天待家裏都沒出來。怎麽,安家有宅男新養成啦?”
安銘臣抱著雙臂半靠著大廳圓柱,不理會他的調侃。想了一下,還是慢慢說了出來:“我最近眼皮跳得厲害,感覺不太好。”
“喲,是鬱悶了吧?”林子昭笑,“一起喝酒去?”
“不去。”
“那你想幹嗎,兄弟我都陪你。哎哎,你去哪兒?”
“回家睡覺。”安銘臣乜了他一眼,“你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