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香爐中焚著的熏香淺淺淡淡飄散,配上一杯甘醇的清茶,難得愜意。


  伺候的人幾乎都被遣了出去,安靜的一室房中,一人閑品茶香悠哉享樂,另一人卻是麵露嚴肅之色,沒有半點閑情可言。


  “既然回來了也不先打聲招呼,還沒看見你的人就又跑出去了,而且我聽說你又進了煙花之地,不是早讓你斷了嗎,怎麽就非要做這些敗壞聲譽招惹閑話的事情呢?!”


  說話的人苦口婆心道:“你是蕭家的獨子,將來可是要和權貴大戶家的女兒聯姻的,你若是這樣下去,是會連累蕭家的名聲,你呀,到底有沒有聽進這些話?”


  透著嚴厲的教誨之語,習以為常的人卻仍是一身閑散,就連半分的神情神情變化都不曾有過,最多隻是順手放下了嘴邊的茶杯,視線移了過去。


  “我當然知道,你要是再說一遍我就該能當詩成誦了,不過就是關於女人的事情,礙不著蕭家多大的事兒,況且聯姻之事原本看得就是門第背景,和人有又能多大的關係,表姐就安心吧,還是多操心些王爺的事情。”


  一聽見提及熵王,女人原本還隻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不經意間倒是一下子分散開了不少,似乎也就沒什麽格外的精神,和坐在身邊吊兒郎當的人多費些什麽口舌了。


  自然,這也正是方才聽了一陣兒囉嗦話語的人,心中所想的就是了。


  他看向了那麵上神情微動的女人,淡然一笑才又開口道:“看這臉色,怕是那個叫雲舞的沒少讓表姐煩心吧,人我倒是也見過了,長得還不錯,聽說更是多才多藝的,隻不過倒像是透著些神秘。”


  “別的我倒是不知道,不過她身上的秘密確實是不少,你常在王爺身邊也時時留心著,或許能瞧出什麽端倪來。”


  “表姐都知道些什麽了?”他似是隨意問了一句,女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多了些難解的深沉。


  女人跟著說道:“她是求得皇上的旨意才進的王府,是不是聖意刻意安排還不得知,不過以王爺的立場來說,總歸還是不能大意的。”


  “表姐安心吧,這世上哪會有什麽不可知的事情,不如你先坐,我自己出去走走。”


  他說著就真得起身往外走,隻是身後女人的聲音卻是還在耳邊未斷,“記得早些回家看看,姑母可是很擔心你的。”


  行走於王府間,不時笑意盈盈對著經過身邊來往的婢女,一向的隨和不拘,也成為府上人暗中笑談的一個特別的存在,晃蕩著衣袖一直走到園內的一處涼亭邊上,目光落在了視線之中的一處。


  “憩仙居,看來就是這裏了。”


  於石凳上閑坐下來,安靜地過了半晌,隻像是欣賞怡人景致,直到有人出現在不遠處,落入了視線裏,他才像是暫時從景色中抽身。


  “姑娘你看,是蕭少爺啊。”身邊跟著的喜寧一臉歡喜的樣子,她順著指向的涼亭方向看了過去,果然是蕭殷正在那裏,“蕭少爺正往我們這邊看呢,像是在看姑娘。”喜寧好奇打量著。


  “喜寧,你先回憩仙居去吧,我馬上就回去。”吩咐了身邊的喜寧一聲,她也並不再想刻意避開這個叫做蕭殷的人,而是徑直走了過去,打了聲招呼,“蕭公子。”


  “雲舞姑娘,真是有緣啊,我們又見麵了。”安坐於亭中的那人略收斂了視線中逼人的感覺,隻仍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打量而來,就連話語也帶上了耐人尋味的口氣。


  “相遇在憩仙居外的確算得上是有緣,”關於有緣之語,她的麵上不禁多了一絲坦然,隻是卻透著揮之不去的冰冷,“蕭公子既然想和我再見,就一定還有話要說,我並不喜歡遮遮掩掩,您不妨直言用意。”


  “雲舞姑娘倒是爽快,隻不過我的用意在雲舒而不在你,我隻是有些好奇,你怎麽會對她感興趣呢?”


  特意強調的一個名字,一說出口,雖不見她麵上的驚訝,倒是難掩那目光中的怒意,“雲舒?她不過是人人眼中的傻姑,蕭公子也願意這樣在意?”


  “她並不傻,隻是純真得像個孩子罷了。”並不理會這時緊盯住自己的視線,他回身看向了亭外園中一枝椏上半開的花苞,神情中是消泯了溫柔的死寂,“我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我眼看著她有今日。”


  “蕭殷!”忍不住大喊出聲,刺耳的話紮在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前一句還暖心的話,隻一瞬間竟會變成了下一刻的殘忍,她拚命忍住了才沒讓自己上前再狠狠給這個人一巴掌,隻是說了這些話的蕭殷卻平靜地理所當然一般。


  “她進的是楚香樓,這是她逃不過的宿命,能跟著我至少算不得是什麽壞事吧,我總算還能護著她,就像你想做的那樣。”


  “宿命?”冷笑著反問,說不出是無奈還是淒惶,“既然你曾讓雲舒跟著你,那你為什麽不肯再護著她了,覺得膩了?覺得一個傻子讓人厭煩了?”


  “不,恰恰相反,她是能慢慢讓人著迷的雲舒,卻也會害人無法自拔,我蕭殷的生命裏一定不容一個煙花之地的癡傻女人存在,所以……”


  蹙起了眉頭看向閑立亭中一派從容瀟灑的男人,靜待著的是他話語停頓之後所表露的意義,“所以我必須親手毀了她。”


  一個人的感覺總會複雜牽引,總在想要揪出其中一種感覺時,然後糾纏不清,她不再去看依然靜立在身邊的蕭殷,入眼中滿園風景,卻是隻有雲舒的一個影子停留於心。


  “蕭大少爺你知道嗎,其實你毀不了她的,她還會是天真無邪的樣子,”想起了那樣的笑容,不由地揚起一絲寵溺的微笑,隻是笑過了,卻是擋不住苦澀蔓延。


  “隻不過雲舒不會再吃芝麻糖了,從前她最愛,如今隻要看到便會愣愣發呆,你該明白是為什麽,所以不要再招惹她,也不要再出現了。”


  轉身絕然離開,短短十幾步走向憩仙居的距離,她還未來得及走遠,身後那個聲音又再響起,足以牽動了一顆心不安跳動。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也不介意你護著雲舒,但你要知道,譚雲舒是罪臣之女,而你決不能和譚家有任何的牽扯,否則你隻會害了譚家還活著的人,也就是她。”


  側轉過頭瞥向了身後將會走遠的人,他的聲音裏一時冷得幾乎可以結成冰,“我再多說一句,這裏,也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站在熵王府中,本要邁開的腳步僵硬著停在了原地,本要走的,卻靜靜地聽著蕭殷的腳步聲音,在身後響起終於一點點遠離,不知愣著站了多久,才慢慢走回了憩仙居去。


  隻是還未平靜的思緒卻是被出現在眼前的另一人挑起,她撐起了一絲笑容,難抑內心不平,“給王爺請安,王爺怎麽過來了?”


  盈盈一跪,然後起身走近了座上那人麵前,看他落在了麵容之上的視線,並不回避目光仍舊淺淺笑著,“看你臉色不是很好,怎麽啦,是有哪裏不舒服?”


  “多謝王爺關心,我沒事,可能是今日太陽有些大,在外麵呆久了受了些暑熱,應該也沒什麽大礙的,略休息下就好了。”


  “過來坐吧。”往身邊一指,她然後順著意思坐了下來,“來時見你在亭外說話,滿園景色宜人,應能讓人神清氣爽,何況蕭殷向來玩笑,和他說過話的人多舒心些,怎麽反倒你沒什麽精神。”


  “蕭少爺為人隨和,隻是我與他並不熟悉,也說不上什麽話,更牽扯不上心情。”提起蕭殷,一句淡然一筆帶過,也不再言說許多,“王爺來這兒是有什麽事?”


  “怎麽聽你的口氣,倒像是不歡迎本王的意思,”說不清楚這樣的一句話裏究竟有何種意思,她聽得一愣,轉眼看著也正看過來的熵王,倒覺得入耳的話更多是玩笑的意味。


  “我雖應了你的話不在身份名位上更改什麽,可如今你也不隻是王府裏的舞姬了,你不盡自己的職責時時侍奉在側,難不成連本王也不能在不傳召你的時候過來坐坐?”


  片刻愣住的表情退去,微垂下視線,掩不住臉上的一絲笑容,“王爺不是一向都很嚴肅嗎,怎麽會對雲舞說這般玩笑的話呢,能留在這裏本就是雲舞的榮幸。”


  眼觀笑意,收斂了調笑,平靜的言語中隻像是靜坐閑話,“有的事情慢慢就會習慣的,我作為熵王的一切是適用於所有人,但你是個例外,就像你雲舞在這王府中的身份一樣,我們可以是很陌生的距離,卻也可以最靠近。”


  “王爺的話實在是讓人受寵若驚了,”一時聽不真切的意味,隻因說這話的是熵王,她並不敢將此全然當做是寵愛。


  “隻不過這樣的話雲舞倒不敢當做是聽到了,心係熵王的人那樣多,一個如此得寵得女人豈不是要成為眾矢之的了。”


  “從來在意恩寵的人多,心有旁騖倒是少的。”


  熵王一伸手,她慢慢起身一直走到了跟前,剛站定腳步,便被拉著旋身落進了男人的懷裏,坐在了王爺的腿上,不再驚惶不安,她悠然抬手便攬住了熵王的脖子,“快到晚膳時間了,王爺不如留下來一起吧。”


  敞開的房門之外,院中的夏日景色蓊鬱蒼翠,映著天空之上漸變的晚霞顏色,美得醉人,她收回了瞥向外麵的視線轉眼正視著懷抱著自己的男人。


  “看這黃昏正好,想必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雲舞有心,不知王爺可願觀月下一舞?”


  “你的舞當世無雙,”一雙有力的手輕撫上略施粉黛的麵容之上,帶著掌心的溫度,細細體味著,“雲舞,我該說你聰慧,還是讚你善解人意,總能在一夕之間退去冷然變成讓人動心的模樣。”


  素手握住覆在麵頰上的手,拉著輕握在了胸口,“佳人縱有千麵,卻也隻為一人心,王爺還是放開我吧,我也好去吩咐底下人準備著。”


  聽話的人開懷一笑終於放手讓她離開,盈盈而去出了房門,伺候在外的長平迎上前來,“姑娘。”


  “王爺今晚在這裏用膳,吩咐膳房準備好送來這裏。”


  “是,奴婢馬上去辦。”領了吩咐的人轉身剛要離開,還未及得邁開步子就又被叫住了。


  “等等,長平,你得空的時候打發人到舞媚淩樂去一趟,就說我明日會回去陪姑姑吃飯,讓他們提前吩咐人送些新鮮的食材過去。”


  “姑娘放心,我會辦妥的,奴婢先告退了。”


  背著憩仙居而立,眼前盡是黃昏籠罩之下的王府遠景,氣派莊嚴,一個像是存在於雲端之中不真實的世界,她眼看著迷人景色卻恍惚出神,微側過頭來,視線不及之處是熵王一人正站在那裏。


  “木須肉,清炒黃花,還有你喜歡吃的魚,這道豆腐呀是我親自下廚做的,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吃嗎,”碗裏的豆腐白嫩細滑,清香四溢,眼睛一直都不曾離開過坐在身邊的人,急著便將碗筷送了過去,“來,快嚐嚐看。”


  “好吃,果然還是姑姑的手藝最好,真是誰都比不上,”夾起眼前的菜嚐過,口中的味道一下子在臉上漫開了滿滿的幸福,“姑姑你也吃,就這麽看著我有什麽趣啊。”


  “好,咱們一起吃。”兩人並頭而坐難得安逸,同飲同食也歡樂自在。


  “姑姑以後真得別忙了,你的身體最需要休養,不許再為了我下廚,何況我隻想和姑姑一起吃頓飯,要是累壞了身體就叫人不安心了。”感覺吃了幾口飯菜的人忍不住又輕咳起來,她忙遞上了一杯茶水,為姑姑輕拍身體理順了氣。


  “老毛病了,倒也不至於那麽嬌弱,練舞之人難免各處病痛,你還年輕可千萬自己愛惜,不要過於練習壞了身體。”


  “姑姑的話我都記著,會保重自己的。”仿佛是聽過了千百遍叮囑的話,她笑著應下了,然後依然安靜聽著。


  “你身在別處,我親眼見了你才能安心,以後過來不許再帶那些貴重的藥材了,也不要再拿銀子來,這裏什麽都不缺,你如今是王府的人,行事更要顧著自己,免招非議。”


  “姑姑放心吧,我會有分寸的,以後我會常回來這裏,得空還能指教一下來學舞的孩子,有我這個舞魁在,舞媚淩樂還不得被踩破門檻啊。”寬慰著身邊的人,嬉鬧著說話,臉上笑得真像個活潑的孩子,卻是看得人一時傷感。


  “是啊,舞兒如今舞技精湛,已經是個大人了,可我總是忘了,還當你是那個沒長大的孩子。”


  “姑姑應該高興才是啊。”兩人輕握住的手不曾鬆開,相視間淡然一笑,一餐飯還沒用過多少,外麵便傳來了叩門的聲音,她聽見便立時應了,“是誰?”


  “雲舞。”一個並不算陌生的男人聲音,她轉頭同姑姑打了聲招呼,就推門出去了,房中獨自靜坐的女人也放下碗筷沒再動過,眼看著又合上的門扇,目光中藏著陰沉憂心,卻終是歎息隻能默然無語。


  “慶叔你來了。”門外的人已等在那裏,她隨著一同走向了角落安靜的地方,才停下來說話,冒然一見,匆忙來此的人也是一臉的在意,“怎麽這麽急找我過來,可是在王府出了什麽事情?”


  “眼下還好,不過我和雲舒的事情應該瞞不了多久,我怕真牽扯出來會給她招惹危險,不如還是先想辦法救雲舒出去吧。”明言心中想法,慶叔在一旁聽了倒並沒有擔心非常。


  “雲舒已因譚家滅門而被發落為官妓,她身份如此不至於成為別人的眼中釘,何況雲舒一向癡傻,暫時留在楚香樓中無妨的。”


  側轉過身不去看身邊的慶叔,語氣中卻已有不可否認的堅決,“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雲舒的安全比什麽都重要,我不會把她和譚家的複仇來做權衡的。”


  “我知道你的躊躇和顧慮,打小我便看著你們兩個,當然不願你們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受了傷害,隻是雲舒還是戴罪之身,別說要從楚香樓中逃脫實屬不易,就算是逃了出來,她也要從此過上顛沛流離四處逃亡的生活,這對雲舒來說不是件好事。”


  深知雲舞的固執,察覺到了她的不悅,慶叔並沒有明著否決她的話,倒是可算詳細說了這些,她確實也聽了進去,而未執意堅持己見,“慶叔想得周全。”


  “大小姐放心,安穩留在王府就好,我們裏應外合一定會得償所願的。”


  從來一切關於如願以償的話別人說的肯定,她卻總像是在聽遙遠的故事,置身其中,百般曲折,甚至自己本就是模糊了願望。


  她並未因慶叔的篤定而燃起多大決心,卻是因為另一句話非行不可。


  “大小姐,我們要做的不是因為仇恨報複,而是要還本來的人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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