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王爺萬安。”一個輕柔的聲音隨著腳步聲傳來,走到了房中一人的身前。
“起來坐吧,”看了進來請安的劉文若一眼,然後便吩咐她起身坐下了,隻是在這時間通常不會見到她才是,於是便又自然而然問了一句,“怎麽,有事?”
“這時候來打擾王爺了,其實臣妾有一事,想來問問王爺的意思。”方才坐下的人說著便又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抬起頭來,視線默默瞥向了正立在屋中的熵王身上。
然後卻是他先開了口,徑直問道:“什麽事,說吧。”
“近日來常由雲舞姑娘侍奉王爺身邊,臣妾是想應該給她一個身份了吧,雲舞雖是得了陛下的口諭入府,眼下卻隻是舞姬的身份……”她話說到此,目光打量著那人臉上的神情,“隻是不知王爺要怎樣安排呢,是否已有決斷,臣妾也好授意去做。”
女人一副溫婉賢惠的樣子,口中說著的又是聽來就合情合理的話,隻是視線一直落在熵王的身上卻是沒離開過,自始至終也是在揣度著心思,隻是卻也並不能就肯定什麽,自然也是要有明示才算數。
男人這次倒是直接回了她,“雲舞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一切就先按眼下這般吧。”
雖是淡淡一笑,隻這一句話也再沒別的安排,甚至都不曾有絲毫商量的餘地,但一時聽來卻也不禁讓人有種奇怪的念頭。
暗自思忖了片刻,最終她卻還是說了,“雲舞身份特殊,臣妾也不好說什麽,隻是時而聽下人們說起,說她還常出入王府到舊時的地方去。”
“當然了,雲舞姑娘富貴卻不忘本,確實難得,隻是那地方到底出在聲名狼藉的市井之中,怕是會汙了清譽。”
事關雲舞的事,他從麵前的女人口中聽了去,自然也能聽出些弦外之音,卻並不與之言談太多,反而倒是說了些別的家常閑話。
“說起來,王府裏的大小事情一直是由你操持著,事無巨細難免勞累,你自己斟酌著就是,日後也要多費心了。”
女人愣了一瞬,然後跟著笑了笑,“王爺哪裏的話,這些自是臣妾的職責。”
熵王自一邊坐了下來,她卻並沒有一同坐下陪著言語些什麽,隻是簡單關懷了兩句便請離開,“正午天氣炎熱,王爺要保重身體,沒什麽事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去吧。”
熵王一應聲,一起來的淩華便也跟著出了門,這時外麵的光熱難免燥人,隨著的人趕忙為她撐起了傘來。
“主子,這樣看來我們應該就不必擔心了,王爺似乎根本就沒有要封賞她的意思,也許就隻是一時新鮮而已。”淩華看向了傘麵陰涼下麵容異樣深沉的人,不知她在想些什麽,便說了自己心中所想。
隻是耳畔這樣的話卻終究並沒有讓她有半分喜悅之色,仍是冷然著一張麵孔,卻是眸色深沉。
“她確實新鮮,不過一時的新鮮過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可就不是有我們能說了算的,今日看王爺的態度,根本就是不想讓我插手雲舞的事情,我說的話王爺也隻當沒聽見。”
“可主子替雲舞討個身份不也是好意嗎,”聽了主子的話,身旁的人一時倒是十分不解,“王爺為什麽會這樣呢,有人主動提起難道不是件好事?”
“若不是王爺真得沒將她放入眼裏,便是她雲舞的用處不隻一個被安排在府裏的女人那麽簡單,至於王爺是如何打算的,那就不得而知了,看來暫時也不必再做什麽,隻是稍微留心著她就是了。”
“奴婢明白。”對著側身吩咐下來的人,淩華仍是緊隨在身邊,頂著滿園耀目的光亮,便是向著另一邊走過去了,隻是這離開還未遠去的身影,卻是和正往熵王處去的兩人錯開了。
隨侍熵王的小廝見了這時來的人,便招呼了向屋內通傳,房中還未靜上片刻,已是又有人前來了。
“啟稟王爺,榮爺和蕭少來了,正在外麵呢。”
“讓他們進來吧。”裏頭的人揚聲說道。
通傳的人進到屋裏回了話,得了允準就將等著的人帶了進來,見了這時一同前來的兩人,他倒是不免覺得稀奇,“今日倒是巧,你們兩人怎麽一塊兒過來了,先坐吧。”
先一屁股坐下的人搶了話去,手上的扇子一甩,倒是也沒閑著,呼呼地扇起了風來,“我本是去找這冰疙瘩的,沒想到他說有事要見王爺,我便也跟著過來了,不過方才遠遠看見側妃離開了,幸好沒碰上。”
“你放心吧,她是沒空整日盯著你的。”看那一副怕是遇上了鬼的表情,也沒得再搭理他。
轉頭看向了另一張椅子上的人,即便是在暑熱襲人的時候,這人也還能像蕭殷口中的冰疙瘩,倒是沒有一點浮躁的樣子在身上。
“榮斌,有什麽事你說吧。”
“回王爺,近日朝中因軍餉一事又起風波,朝臣們對此存有異議,不過最終皇上還是下旨撥下了一筆不少的款項,吩咐別的事上一應從簡,而且還提拔了兵部尚書之子封日。”
提起了一人,他倒是想起了什麽,“聽說封日是年少有為,武功騎射都不錯,又是如此家勢,遲早會得重用的。”
“王爺所言不錯,”平淡的一張麵容上並沒見太多變化,隻是一言一語間讓人無法不在意,“隻是皇上身邊可倚仗的人越多,隻會對我們更加不利,雖然王爺手上的兵權還得以保留,但皇上勢必有意削弱。”
“意料中事,在皇家的政治裏,自保和反抗沒什麽區別,早晚都會是謀逆之舉。”深諳權謀之中的殘忍無奈,他說得淡然卻冰冷,轉念像是又想起了別的什麽。
“我記得多年前封譚兩家關係匪淺,如今一門已滅,倒是封家仍深受皇恩。”
於此的擔憂足夠讓人感覺得到,榮斌一向冷然的話中也透漏出些許意味,“那對於封家,王爺可有什麽打算?”
“封旭陽是個城府頗深的人,從不主動與皇嗣有任何接觸,父王在世時已被選定為皇儲的繼位者,即便如此也未能與之結交,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他能始終屹立朝堂之上。”
並沒回答那問話,所說的關於封旭陽的一切,卻更像是無解的答案,隻是接著倒像是閑敘閑話,“當時封譚兩家有意結為姻親,封日如今也算是有成,昔日的約定卻成荒唐。”
榮斌接了話,難得還多了一分唏噓之情,“隻可惜譚永昌的獨女也因家門獲罪,雖保住了性命,但聽說就此瘋癲了,終日癡癡傻傻的,現在也還是官妓。”
“或許當時也不應該留下她,這樣看來許多時候活著也未必是件好事。”
“王爺,關於當年被處置的那些人還是要留心,據說當時被發配服刑的人中已有逃脫者,雖然已經時過境遷,卻難防異心。”
重新回歸於正事,熵王了然應下了,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轉頭看向了早已合上扇子靜坐著的人,“蕭殷,你今天的安靜倒是難得,是在打什麽主意不成?”
“外麵的事情還是我來辦吧。”並未變回那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一時倒顯得沉靜許多,隻是這樣的他卻沒有讓任何人覺得意外。
“那就還交給你。”
屋牆磚瓦隔絕開外麵天空之下惱人的悶熱,置身室內仍能感覺得到沉悶壓抑,門窗間偶有風飄散而過,卻是帶不來絲毫清涼之意。
起身從房中走出來,正遇見提著食盒等在屋外廊下的女人,一身淺碧色的薄衫輕輕垂下,襯著麵容之上淡然容和的神情,倒是淺淺散開了圍繞周身的熱氣。
此時三人相對,她獨自麵向另兩人,隻是清淺一笑,看來似有若無,也並沒有半分言語。
並不熟悉卻也算不上陌生的彼此,這時她身在此處,當然能想得到應惹疑慮,但隻是自然模樣,視線隨著榮斌離開,轉而落在了隨後擦身而過的蕭殷眼中,目光的平靜之中掩藏了些什麽,相視於兩人交錯的一瞬之間。
屋門在走開的兩人身後敞開著,她便徑直走了進去,空蕩的屋子裏隻有熵王一人站在那裏,抬眼看了走近的雲舞,仍舊是像平常那般的注視。
“今天天氣熱,王爺也該累了,我親手熬得粥冰鎮了帶過來,王爺用過了再休息。”
放下手上的東西,用手帕托著將盛放在盅裏的吃食遞了過去,冰涼的觸感在指尖蔓延開來,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在盅身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他並沒有急著品嚐,打開了蓋子的瓷盅呈於眼前,他隻是向立在一邊的人招了招手,“過來坐。”
熵王手上微熱的溫度撫觸上她的額間,帶走了些許汗濕的潮氣,無比自然般的舉動,她就坐在那裏,然後看著眼前的人慢慢品嚐著自己帶來的東西。
“你的手藝不錯,這紅豆粥也做得清爽。”
清粥入口,伴著微涼愜意,她能夠看得出王爺麵上的滿意之色,也自然聽見了話中的讚許,溫婉一笑自是欣慰的模樣,“王爺喜歡就好,隻要是喜歡,我可以時常做給王爺。”
眉間微揚,放下了手中的湯匙,視線也再度落在了她的身上,“其實有時我也有些好奇,你既不求名分,不願意成為熵王名義上的女人,又是將自己視作如何的身份留在我身邊。”
“別人所見舉案齊眉或是情深恩愛,不如於心所覺,我不是能像此刻這般陪著王爺,也還有王爺陪在身邊嗎。”
真摯的足以填滿內心的話,她說得認真自然,相視的目光之中沒有半分晃動,卻是轉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既答了王爺的話,王爺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說吧。”他的眼神淡淡瞥了過去,似是在等著聽接下來的話。
“還請王爺恕雲舞冒犯,王爺覺得……”恰到好處的停頓,引得熵王剛要旁移的視線靜靜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便是說道:“您覺得自己是一個殘忍的人嗎?”
輪廓分明的麵容之上,帶著不明意味讓人無法忽視的笑意,他的深沉目光中清晰倒映著女人的絲毫,也沒有錯過然後她不著痕跡低垂斂去的視線。
“是吧,但或許還不足夠殘忍,你說呢,否則大約也聽不見你這樣的人,在我身邊說這樣的話。”
暖的日光輕灼一片雲煙,沉寂無風的冗長午後,悶熱籠罩著還未消散,一室靜謐的安寧之中,榻上臥著的兩人正小憩淺眠。
她斜倚榻上,側臥在旁,一點點揮動著手上的輕羅小扇,為休息中的人扇涼,輕柔的風不時吹動發絲,淡淡起伏終究落在柔軟華麗的錦緞上。
熵王爺並不算是一個冷麵刻板之人,眉宇間卻總是帶著不怒自威的天家貴氣,正襯合他的身份,讓人有些移不開視線,卻並不敢直直盯著看去就是了。
隻是想必這般安靜閉目的樣子,卻是鮮少有人見過的,撇開那尊貴無比推人疏離的身份,像一個惹人注目溫存於心的男人,無法去忽視。
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麵容之上,一寸一寸滑過,每一絲細微的變化都能盡收眼底,許是清風愜意,這時的臉上倒是柔和十分,沒有半點冷硬。
清淺的呼吸之間,恍惚交錯著兩人的繾綣柔情,也不知是否還有掩埋於口中的歎息,不聞於心。
她素手翻動,香扇未停,伴著扇下徐徐風起,消磨著午後共度的光陰。
手腕見係著的紅繩牽動鈴鐺,發出了細小卻規律的聲音,並不惱人,倒像是安神的樂曲,不絕於耳牽縈於心,心神便在這些許間恍惚開來,直到屋外風起,竟一下子吹開了未掩實的房門。
門扇發出的聲音並不算大,睡著的人也並未醒來,她不由地將視線投向敞開的門外,除了一時隨風擺動卻依舊美好的繁榮景色,便是那還未消退的日照光芒不曾淡去。
正如風能吹散熱氣,卻散不開入眼的光亮,耀目的顏色也看得人有些疲累,她便也輕閉上了眼睛,在一邊安靜地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