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第三幕,

  “今天正好這附近有個熱鬧的廟會,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清早起來,剛走進院子就看見原容站在那裏,還未待她走上前去,那人就興致勃勃地邀她出去,沉默著點了下頭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什麽,就被拉住手腕領著走出了大門。


  這確實是一個熱鬧的集會,人山人海,原容一直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各處穿行在人群裏,經過一個個小攤不覺也就填飽了肚子。


  她倒是從來沒到過像這麽熱鬧的地方,總是一個人生活突然麵對這樣喧騰的場景心裏就有一種像是崩開的喜悅,而一直牽著她手的人也趕走了僅剩的不安,讓一切都變成了溫暖。


  歡笑喧鬧的聲音一直從早晨持續到了臨近黃昏時分,當他們慢悠悠走回商府時,本該的晚飯時候也延遲到這時才開始,她剛跟在原容身後走進了大廳,就聽見有人說,老爺回來了。


  她沒見過原容的父親,對這個家裏也並沒有什麽了解,當和他一起坐到飯桌上時,才終於見到了這裏的老爺,一個有些白發慈眉善目的人。


  “爹,你回來啦。”


  笑著過去打招呼,座上的那人也是笑應了自己的兒子,隻是視線卻不由地落在了另一人身上,然後便詢問著來人。


  “這位是?”


  “老爺您好,我是曾柔,剛到這裏來的。”剛回了話還沒等那位老爺子說什麽,身邊的原容就接過了話去,“多虧了她替我找回那塊娘留給我的玉佩,我請她在家做客想好好謝謝她。”


  “哦?那真是要謝謝你了,沒事就在這兒安心住著,有空多讓他帶你出去走走。”


  看來慈善的老人不多話也並不幹涉什麽,自然對著她笑笑就吩咐開飯了,圓桌上隻坐了包括自己在內的三個人,她就沒在意多問了一句,“夫人呢?不一起用飯嗎?”


  “我娘她在我出生時就不在了。”


  原容平靜地說了這話,也像是沒有什麽情緒波動,或許年代久遠也不曾留下什麽記憶,但她卻注意到了那位老爺子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連忙說了聲抱歉就閉上了嘴巴。


  “多少年的事情了,沒什麽,我們還是吃飯吧。”老爺子又恢複了臉上寬鬆自在的表情,像是沒真的在意什麽。


  一旁從廚房忙活出來的下人端著托盤正走過來,她不好意思幹坐著就起身幫忙擺開了桌上的碗盤好騰出地方來,“這個放在那邊吧,少爺他是不喜歡吃蔥的。”


  上菜的人在一旁提醒了她,她一下子像是被嚇到了隻端著手上的菜盯著原容,好半天才在他的話裏回過神來,“我知道挑食不是什麽好事,可你也不用這麽看著我吧?”


  “啊!對不起。”在那帶著笑意卻滿是無奈的聲音裏趕忙放下了手上的東西,看著那盤離他遠遠的食物心裏卻有什麽在隱隱翻騰著。


  不吃蔥嗎?她記得那個人也是不吃蔥的,最後就會把它剩在碗底,在為他做過的幾頓飯中,她清楚地知道了關於他的這個小習慣,隻是現在卻怎麽又會如此相同。


  並沒有再多說什麽,她隻是低著頭自顧吃著麵前的飯菜,壓下了心裏一時的思緒,告訴自己先不要去想這些了。


  “原容,你睡下了嗎?”


  夜裏爬起來,心緒難平終究反反複複輾轉不眠,就這樣站在他的門前時,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敲了敲房門。


  漆黑的房間裏並沒有一絲回應,隻剩下手指輕叩門麵時格外清亮的聲音,輕吐出一口氣轉身要回自己房裏,不經意地抬頭卻是被天上的月亮吸引住了視線。


  說不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的心裏有什麽在隱隱跳動著,趁著這樣的月色不由得像是被牽引了精神,一時想的隻是出現在林中小屋前的那個人,沒再停留片刻,她就邁開步子直奔府外去了。


  上山的路程不算太遠,原本夜路難行,可是夜色之中卻像是由月光指引,跟著光亮照著的方向,她的腳步片刻未停。


  等到趕回林中小屋時,隻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真的出現在屋前的小院裏,蜷縮著坐在地上,感受到她的靠近才抬起頭來睜著那雙血紅的眸子。


  “你都去哪兒了?你為什麽沒有再出現過?”


  她問了麵前的那人,果然還是從來的沉默,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可是她卻能夠感受得到他的虛弱和憔悴,還有那種將會遠離的感覺。


  牽著他的手走進了屋裏,月光灑下的床邊一角,她靜靜地守在他身邊不曾放開緊握住的雙手,她心裏隻暗暗在想著,絕不要移開視線,也一定不會讓他就像從前那樣不知在何時離開。


  “因風……”


  清醒與朦朧的掙紮之中她耳邊響起了這樣的聲音,帶著深沉滄桑的語調又響起在好似不真實的夢境裏,當她睜開眼睛看向了周圍時,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個正要消失在門前的身影,而安放在床上的手空空的,那個人在她不覺間又要離開了。


  “等等!”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月光漸漸褪去,所有的一切隻剩下了模糊不清的陰影,她喊著緊追在了後麵,原本屬於那人的身影終究還是消失不見了,沿著他消失的路一直向前走著,夜色也在一點點消磨。


  回到了原府時,天已經大亮,一切平靜如常沒有絲毫異樣,隻是有人在好奇,她怎麽會大早上的就從外麵回來,有些疲憊地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回去,半路上遇見了打著哈欠的原容迎麵過來。


  “這麽早你這是去幹嘛了?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淡淡抬眼看著這人依舊明朗的表情,也仔細打量沒有放過麵色之上難掩的困倦之意,一夜之後再見,她已經說不清這時自己心中藏著的那種感覺了。


  “我看你也是沒睡好的樣子,臉色都難看了。”


  順著她的話,原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就笑笑接了別的話去,“我一會兒讓人把早飯送到你房裏,你吃過了可以再休息一下,那我就先過去了。”


  “原容!”在那人轉身離開時一下子叫住了他,尾音落下後卻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壓抑了什麽的聲音又再響起,“你背上是不是有個傷痕,像是被箭頭給刺傷的?”


  “……你怎麽知道的?是誰把這樣的事情偷偷告訴你的吧?沒想到你會這麽關心我,不過你要是擔心過頭那就該換我擔心你了,看你這沒精神的樣子,早點回屋休息去吧。”


  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聽來輕鬆自在,他隻是微愣了一下然後就全然沒有半點異樣,就連原本麵容上的一絲疲憊也都被徹底衝淡了,在天明的朝陽裏也還是那個溫暖明媚的模樣。


  沒有人能抗拒得了光明和溫暖,隻是從夜晚走入了白天,光芒的變幻讓人還留了些陌生的感覺在心間。


  第四幕,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是喜歡原容的,因為她總是跟著原家公子幾乎形影不離,大家也都知道原少爺是中意這個不久前出現在原家的女人,所以他的眼神裏才會有如此溫暖耀眼的光亮,像是要將身邊的這個人融化了一樣。


  終日相伴於府中出出入入的兩人,也成了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所有人都是帶著祝福的心情看著這兩個人。


  老爺子暗地裏聽了不少旁人談起關於此事的閑話,也曾親眼看過那兩人並肩走過自己眼前的樣子,老爺子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麵容上的黯然神情,卻是能讓人感受到另一種像是不安的東西。


  看來淡然的幸福和潛藏的不安醞釀著,然後總會有一天將有什麽發生了,讓注定會變化的一切徹底改變。


  “啊!”


  淺淺睡意的人被隱約傳來的聲音驚醒,從床榻上坐起身來,夜色中隻看得見清冷卻明亮的月光,像是恍惚間的那一聲叫喊在她清醒之時就戛然而止。


  一切應該會被當成是個不真實的夢,可她總覺得是有什麽真的發生了,然後穿上了外衣循著一閃而逝的聲音走了出去。


  原府後院的小門一向是被鎖著的,據下人說那是個荒廢的小院,她一直走了過去,看過那已經打開了的鎖。


  推開陳舊的門扇一步步靠近,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從未走進過這裏,在如墨的夜色中也難耐不安,就是在這樣一個靜謐的夜晚,有異樣的響動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隨著她的靠近而越發清晰。


  “原容!”


  原本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可當走進了那個燭火微明的房間裏時,眼前的一切一下子驚得她直瞪著雙眼,原容在這裏,那個有著血紅色眼睛痛苦掙紮的原容正被困在這裏。


  “別靠近他,他會傷了你的。”


  昏暗的房中隻有三個人的身影,她邁開的步子終是被另一個人擋了下來,眼睛裏不覺得被淚水濕潤了,隻能轉身看向了那個阻攔的人。


  “老爺,他是你的兒子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激越的聲音不帶詢問的意味,更多的隻是質疑。


  她忍不住目光又落在了被緊緊捆綁著的原容身上,卻隻能因強加在手臂上的力道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必須知道這是為什麽,她必須要救那個掙紮著幾近崩潰的男人。


  “現在的他不是容兒,更不是我的兒子,他就隻是一頭發狂的野獸,是害死了自己母親的一頭畜生!”隱忍著幾欲爆發的聲音,從來溫和的老者這時也變了個樣子。


  冰冷的話語似是當頭棒喝擊得她眼前模糊一片,她隱隱地聽見了自己空洞洞的聲音,在暗黑的夜裏響起,“怎麽會這樣呢?他……他隻是……”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天空裏的月亮卻格外明亮就像現在這樣,但朧著紅色的光暈,妖豔異常。”


  “我的夫人即將臨盆,半夜的時候就覺得不適,我便趕忙出了房間招呼人來,可是還沒有片刻的功夫,就聽見屋裏的一聲慘叫,當我趕回房中的時候,隻看見一頭野獸在撕咬我夫人的身體,隆起的肚腹處鮮血淋漓。”


  不真實的清晰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她就定定地立在了原處,手臂上老人緊抓住的手也不知是在什麽時候鬆開了,而那掩藏了一切的蒼老聲音還在繼續。


  “那個孩子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卻被那個畜生的毒牙給傷了,不時會在月圓的晚上發狂,我不知已經像這樣陪著他過了多少個晚上,他是我的孩子,可即便如何不願也都隻能這樣。”


  一雙血紅色的眸子緊緊盯著她,她呆愣著看了過去,彼此視線靜靜交匯了,她安靜著沒再說半句話,卻是緩緩走近了那個狂躁的人身邊,然後將他攬在了懷裏互相依偎著。


  “你……”


  老人沒說出口的話僵在了嘴邊,隻是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閉上了眼睛,然後靜謐的夜中一切又回歸安寧。


  晴明的白日裏,他悠悠轉醒,活動了一下身體便馬上注意到了坐在床邊的那個人,看她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神中還存著一絲睡意中的迷蒙。


  “我說,你怎麽會在這兒?”一覺睡醒就能看見這個女人,沒有往時的疲憊不由得心情很好,一開口的話也帶著淡淡的好心情。


  “你醒啦,我昨晚聽見你噩夢時的驚叫聲,所以過來看看,不想就坐在床邊睡著了。”


  “噩夢?我倒是都不記得了,不過可能是幸好有你在,所以我才能一覺睡得這麽沉,”關於提及的噩夢他也回想不起,不過倒是因為這一夢才有了一個美好的早晨。


  他不著痕跡地向著身邊那人靠近了些,輕貼在耳邊小聲低語,“要是以後天天都有你陪著就好了。”


  說了這話的原容就帶著滿臉的笑容溜出了房間,隻留下了看著那樣背影的她靜靜停在原地,每一個都會有人陪伴在身邊的清晨,她這樣想著,然後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也終於起身走了出去。


  和風微煦的晴朗一天,整個原府裏熱鬧非常,甚至於整條街巷裏,震耳欲聾鞭炮聲音所帶來的喜慶感覺一時彌漫在各處。


  府內宴席大擺,喧騰一直持續到黃昏天色漸晚之時,她安靜地坐在明豔裝飾過的新房裏,心裏一直回想著老爺子後來說過的話。


  原容的情況會越來越好的,這些時候他也不像從前的晚上那樣狂躁,大夫也說,隨著時間過去他身上殘留的毒也會慢慢散去,他是個好孩子,也很喜歡你,你們以後一定能好好生活的。


  越來越好嗎?永遠不會再像她初遇見時候的樣子,隻溫暖柔情像是從來出現在白日裏,不會還有一絲夜的顏色。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糾結下去,也知道日後有原容守在身邊的每一刻定會溫馨幸福的,所以當房門被推開的一時,她便收起了一切思緒,等待他走來掀開麵紗。


  “曾柔,你好美。”


  甜美溫情的一句話,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來不去看麵前的這人,夜的顏色在不覺間已然濃重,她終於放開心將自己交付給名為原容的這個男人。


  一夜燭影幢幢,身邊的人沉沉睡著,緊緊將她摟在了懷裏,這樣溫暖的夜晚曾是她十分渴望的,有一人貼心相伴足以安眠,可她卻在一點點的時間流逝中慢慢清醒,目光一直落在被窗扇阻擋住的一地月光。


  終篇,


  “你相信輪回嗎?”


  籠罩著淡紅色的妖異月光,模糊了林間枝頭上那輪圓滿的月亮,她定睛看著靠近自己的模糊影子,像是原容的模樣卻在朦朧中什麽都看不清楚。


  即便那身影靠得很近,她能感受到的也隻有熟悉的感覺,和像是隱藏了萬千情愫的一雙血紅眼睛,她想要伸手去觸碰,卻在觸及到的時候就昏了過去。


  “人有人的輪回,而屬於妖靈的不是永生就是湮滅,我真得要永遠離開你了,不要再孤單,一定要幸福,我……對不起……”


  不真實的身軀小心托起懷裏的女人抱進了林間的小屋裏,然後將她輕輕地放在了另一個男人身邊,輕柔地撫弄著她的頭發,帶著殘存的每一分留戀。


  “還是這片山林,也還是你孤身一人,因風,如果我沒有咬死你的父親,那一世也不會隻能百般煎熬遠遠陪著你到老,或許那時我應該被一箭射死的,如果我知道那是和你相依為命的父親,我會甘願被獵殺的,。


  視線不由地看向了懸掛在牆上的一把弓箭,終於染上了一抹不真實的苦笑,又再守著她喃喃自語,漫長光陰裏的沉默,他幾乎想要對著懷裏的人說盡一切。


  “傷了人的我再沒有了永生的資格,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後悔打破規則,闖入這片林中來到你身邊,因風……”


  猛地從夢中驚醒,落入眼中的就是原容過分靠近的臉,他帶著笑意的目光打量過來,還帶著暖暖的感覺。


  “終於睡醒了,小懶貓。”


  天已大亮,容不得一絲昏暗殘存,她有些愣愣地向外看了看,一時沒回過神來。


  “怎麽啦?不舒服嗎?”


  “我,我做了個夢。夢見了一隻紅色眼睛灰亮毛發的野獸,他躺在我的膝上,我們好像很開心。”


  聽著這樣天馬行空的話,他笑笑也沒太在意。


  “隻是個夢啦,我們也該動身回去了。”


  “滿月的夜晚,我會在這裏等你的……”


  向著一切消失的方向,光亮中那裏隻有一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出了這樣的話,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要說給誰聽,但能回答她的卻隻一人。


  “好啊,隻要你喜歡那下一個中秋的晚上我們還一起來這裏。”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愛著因風的你是誰呢?是誰在守著她?


  看到此,柳因風直接將手裏的書冊給合上了,顯然是沒有再看下去的打算,這倒是讓一旁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沈妙愣了一下,隨後轉頭看向如此動作的人,“怎麽?”


  “你帶我來做什麽,就是看這些的?”柳因風的心情算不上好,晚上不睡覺跟著這人來到了這麽個地方,至少在此時看來,她並不覺得自己這一趟來的有意義,出口的話不自覺的就帶上一種給人壓迫的感覺,但事實上卻是從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口中說出來的。


  沈妙乍一聽這話倒也是一愣,隨後便也緩過了神來,將思緒從方才看過的書冊上頭收了回來,“小姑娘這是困了吧,急著回去睡覺了?”


  柳因風淡淡瞥了這人一眼,轉頭便朝著房門的方向走去,沈妙見她要走卻也沒有說什麽,隻是一起跟了出來。


  “認識回去的路嗎?”身後的人問了一聲,柳因風隻是停下來淡淡瞥了一眼,自然也沒有要人送回去的意思,隻是最後又聽見這人說了一句,“你現在不懂也是正常,到時候就明白了,隻要你知道你今天在這屋子裏看見的不是書,而是錢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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