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裏村
鳳惜瑤料到這人會問個清楚,便一路誘他到另一處,故停在奔到江畔,她累得氣喘籲籲,終於告饒:“大俠饒命!我剛才撒謊了,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吳欣,我也是偶爾間道聽途說,才扯了把犢子。”
紗帽男晃到她麵前,淡道:“你故引我到此,又是為何?”
鳳惜瑤眼珠子轉了轉,虛情假意地笑:“我見大俠相貌英俊,一時起了色心,便做出了這種荒唐事,還請大俠饒命。”
“你是宮裏人。”他篤定說道。
鳳惜瑤頓了頓,也不掩飾:“一個偷溜出來玩的侍女,若大俠有意叫我幫忙,小女子一定盡力而為。”
“目的是什麽?結識我對你沒什麽好處,你就不怕我殺了你?”他沒有耐心跟一個瘋女人糾纏,但近來宮裏安排的眼線幾近全無,狗皇帝更是派人嚴加看守。怕是連隻螞蟻都進不去。既然主動送上門的人,不如使點手段,稍加控製。
“早聞我國有多股勢力,其中一股源自江湖,由丹青統領,是天朝的一處“頑疾”,所以方才在客棧裏,我觀察周圍的人,和那裏的生意,再稍加幾句話,便推測出你們是那一路人。而突破口,也正是吳欣這個名字,聽聞這家鏢局慘遭滅門,唯有這女子死裏逃生。而她又是你的未婚妻,那麽大俠……哦不,丹青,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對付這個狗皇帝,所以你還會殺我嗎?”
鳳惜瑤向來聰慧,對於龍珩的威脅她無法正麵抗衡,但他的對敵實在太多了,稍微添油加醋一把,就能掀起一陣波濤洶湧,這般目的,就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是想爬到最高處,畢竟來到異世,做點平明百姓是萬般無聊的事情;要玩就玩最刺激的,要拚就最要命的,這才是特工該有的野性。
但是,跟這樣一個心思深沉地人合作,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而這個丹青,無非是共有的合作關係。
丹青發出一聲輕笑,似乎愉悅:“是個聰明人。我是不殺你,但我也不信你,除非……”
正在鳳惜瑤疑惑,對方已經遞來一顆黑色藥丸,她倒也不怕,直接取過來吞下,問道:“什麽時候給解藥?”
離開江畔,鳳惜瑤路過一座府邸,看見婦人往門外扔骨頭,有好幾隻狗都撲了過去,它們爭先恐後,互相撕咬,鬥得皮開肉綻。
婦人見此情景,掩嘴歡笑,喚來仆人放出另一條狗過去搶食。其他的狗都鬥得精疲力盡,哪鬥得過四肢粗壯、毫不費力的狼狗。
婦人就好比那些步步為營的人,他們故意扔一塊肉,讓所有人搶,到最後還不是落入手中。而她,就是那塊任人切割的肉,無論別人怎麽爭搶,都有無數根陰謀的線套住,由背後的主謀者隨意拉扯、擺布!
即便她沒有主動出擊,一切也都布局好了,因為從進宮開始,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她蹲下身子,迷茫地望著在雨中路過的一切。
小販推著車軸滾過水坑,踩在稀泥的地麵,人們打著傘,匆匆來回地跑過麵前,泥水賤了她一身,他們沒空留意雨中無助的人,隻顧著躲雨。
鳳惜瑤心裏難受,把頭埋進雙膝任雨水衝刷身體,睜大眼睛望地麵,冷冷地笑。
到哪還不是一樣,這破世界真的有太平嗎?
鳳家宅裏鬥,市井平民生意鬥,隻不過是要命而已,倘若真算起來,自己也是個孤家寡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無親無故,無名無姓,知道從哪來,卻不知道回哪去。
忽覺頭頂的雨小了很多,一個灰暗纖瘦的影子倒在跟前,鳳惜瑤抬起頭,就見月兒在看著自己,她眼眶濕潤,似懂她的憂傷。
月兒蹲下身抱住鳳惜瑤,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有氤氳觸及頸脖,濕熱的氣息瞬間籠罩兩人。她低微地抽泣,泣不成聲:“小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鳳惜瑤垂下眼眸,心底劃過一道暖流,原來被人惦記的感覺,是這般美好,不似蜜甜,卻如花紛香。她輕輕拍了拍月兒的後背,柔聲說:“小姐命大福大,不會出什麽事。”
她蹭了蹭鳳惜瑤,哭著嗓子說:“小姐,我真的懂你。這麽多年,你活在那個家不成家的地方,看起來有親人,可實際上他們都在害你!我心疼你,我心疼你一個人疲憊地活著,心疼你麵對家裏人冷漠無情無助時候的樣子,我看見你故作堅強的笑,麵對他們的誣陷都不願爭辯了。小姐,你那麽要強,哪怕夫人走了都沒掉一滴眼淚!他們該千刀萬剮,都在逼你,利用你,我真的懂,我懂你的痛,懂你的疼,我心疼你啊!”說完,聲淚俱下。
鳳惜瑤臉上一涼,木訥地看向遠方。
這個調皮看似未長大的孩子,她比誰都看得鳳惜瑤,亦或自己,她懂她們的堅強,懂堅強後的無助,她的淚,她的笑,都為她們哭著,笑著。
“小姐,我會陪著你,會長大的,會永遠陪著你,不讓你孤獨,絕對不讓別人再傷害你!”
聽著耳邊的堅決如鐵,心鳳惜瑤眼眶濕熱,鼻尖酸澀,將她扶起來:“沒出息,哭什麽。”
“沒哭!”月兒一個勁地擦眼淚,吸了吸鼻子,乖巧地說:“小姐,我沒有哭的。”
鳳惜瑤搖頭失笑:“不是讓你回去嗎?怎又回來了?”
“我怕你出事。”說著她把頭埋進鳳惜瑤發間,倔強地說:“除了小姐,我誰都不管。”
她抬起頭,手裏的傘早就歪過一邊,又舉過頭頂,“小姐,雨大了,月兒帶你回家。”
“鳳家?”鳳惜瑤奪過傘,挑眉問道:“你想回哪裏?”
“月兒的老家。”
此處花好月圓,清風送爽,天雖已黑,但水稻田上的螢火蟲滿天飛舞,閃爍熒光,美了燈火通明的村莊,醉了站在田邊的人。
鳳惜瑤深吸清新的空氣,望著滿天繁星,心裏的霧霾一掃而空。
“小姐,進來吃麵啦。”
月兒在屋裏忙活,油燈的光投影在紙糊窗戶上,她纖瘦的影子,輪廓柔和,手裏的大碗放置桌麵。
她走出門外,嘟嘴道:“小姐,今日是你生辰,看在月兒費盡心思做麵的份上,就嚐嚐嘛。”
“傻丫頭,勞你費心了。”鳳惜瑤敲了敲她的腦袋,往屋裏走,聞到一股清香味,不經誇讚:“月兒的手藝非同凡響。陽春白雪添佳境,春花秋水映月紅,當真世間絕無僅有!”
月兒被她誇得噗嗤一笑,拉她坐下,說:“小姐是讀書人,說話就是中聽。青蔥白麵是陽春,幹炒竹筍叫白雪,還有這隔壁王大嬸送來的花菜,咱喝的玉米粥,一根郭大爺媳婦新婚還剩的紅蠟燭,哪裏是春花秋水映月紅,分明就是撿七撿八湊一桌嘛。”
她難掩愧疚:“小姐,月兒寒蟬你了。”
“傻丫頭,做的挺好吃呀。”
鳳惜瑤咬著青蔥白麵,簌簌地一口氣吸了進去,把嘴塞得滿滿的,精致的臉在油燈的照映下散發柔光,她誇張豎起大拇指。
月兒感動地埋頭喝粥,拚命地點頭,對她說:“好吃!”
“哈哈哈……”
鳳惜瑤指著她臉上的米粒笑得花枝亂顛,喉嚨一緊,被噎得呼吸不過來,她慌亂地在桌上摸裝有米粥的碗,接到月兒送來的水時,直接奪過灌進嘴裏。
通過清水的疏通,她呼了一口氣靠在椅子上看笑得前俯後仰的月兒,故作淡定地喝茶,可這個掩飾,反而更滑稽了。
於是,簡陋的茅草屋房又傳出陣陣歡笑,兩人咬著竹筍指著對方神經病地傻笑。
茅草屋外的蒼天大樹,男子輕盈立在枝頭,雙手環胸,望著屋裏的美麗女子,露出無奈的笑。
村裏的人格外善良、淳樸,對鳳惜瑤招待周到,鋪了一條巷子的桌菜,來了個百菜宴。說來也巧,今個正是村裏的跳花節,眾人都穿上新裝,吹笙跳舞,圍成一圈圈在村裏的空地歌唱,有不少老人當場做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牡丹在白布上呈現。
穿上新裝,月兒轉過身去看鳳惜瑤,驚得目瞪口呆:“小姐,你也太美了吧!”
柔順地黑發披於兩肩,眉目如畫,容顏精致,頭戴布牡丹製成的花環,身穿狐皮短袍,纖白細膩的雙腿筆直而立,玲瓏有致的身姿格外傲人,宛若花之精靈,脫天仙子,清麗脫俗。
“還用你說。”
鳳惜瑤在鏡子前轉了一圈,暗想出來那麽久,宮裏都沒消息傳出來,要麽沒人在意;要麽就是,龍珩已經知道了,她們出宮這回事。
“我的美小姐,來來來,月兒帶你出去溜溜,也讓咱鄉裏人看看,什麽叫做國色天香。”
月兒使出磨水的功夫,才說服鳳惜瑤出門玩村裏的跳花舞。聽聞這種舞還有個特別的遊戲,就是蒙上眼睛,在灑有“迷花酒”的地麵旋轉五圈,再去抓人。
迷花酒是村裏獨釀的烈酒,濃度極高,無色無味,僅是肌膚觸碰,吸入鼻間就會醉。再加上旋轉五圈,怕是神仙也找不著東南西北了。
鳳惜瑤向來海量,酒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可遇到迷花酒,也是醉了。
村裏的三姑媽二姑婆蒙上她的眼睛,推到大圈的中心跳舞般地旋轉。裙邊墜有一根根細珠,在她劇烈擺動時左右搖擺,風姿翩翩,明媚盎然,如蝶舞紛飛,美不勝收。
她瑤俏皮一笑,靜下心來,仔細聆聽。
耳邊清晰地傳來泉水從高而落的噗通聲,使人置身其中,聽見水柱沉於潭低,冒出的水泡咕嚕地叫。忽然,有落葉歸根,蟲鳥嬉戲鑽入耳朵裏,那微不可聞、輕重不一的呼吸聲在身邊不絕響起。
周邊的男女老少紛紛減輕呼吸,圍著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臉上盡是戲謔的笑。
女子呼吸通常會比男子呼吸緩慢,她們的心髒跳動也會因呼吸的快、慢而改變,這讓她有了苗頭,鎖定目標。 鳳惜瑤搓了搓手,嘿嘿地笑: “我要開啟抓嘍。”她裝作“無頭蒼蠅”地亂撞,忽倚在一人身上,隻覺奇怪。
此人呼吸平穩,卻又弱不可聞,竟令她辯不出性別,直到靠在懷裏,才發覺“她”比自己高一個頭,並且身強體壯,熱血沸騰,明擺著是個漢子。
大家貼頭咬耳,竊竊私語,連綿不斷地笑聲與歡呼聲傳來。有人輕輕解開麵布,冰涼的指尖觸及肌膚,鳳惜瑤身子一僵,本想止住他的舉動,卻握住對方的手,給眾人一種“兩情相悅”的錯覺。
她聽見王大嬸大喇叭地喊:“咱村過不久又有媳婦進門,惜瑤姑娘和小夥子真般配!”
聽到此處,鳳惜瑤觸電般地連著那人的手拿下麵布,目瞪口呆地望著敲鑼打鼓,載歌載舞的村民,然後木訥地轉過臉,仰望身後的男子。
果真是好小夥子!
他身穿麻木大衣,氣質仍顯非凡。麻繩穿紅發,細碎的劉海下是雙狹長的丹鳳眼,刀削的五官,輪廓柔和,薄唇緊抿,待笑如花綻開,周遭的人都忍不住驚歎,紛紛望向外鄉客人。
可鳳惜瑤的臉色明顯沉下,她收斂嘴角笑意,用指甲扣了扣環在腰間的手,皮笑肉不笑:“真沒想到會在這,碰見珩公子。”
妖孽的五官與醒目的紅發,還有那身上不要命的龍延香,都如假包換地說明,此人正是龍國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