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2章 一顆真心

  賢王在帝京造反,戰火隻燒在帝京,燒不到千裏之外的黔西州,自然也就燒不到正在黔西州的清辭和爭渡。


  那日在茶穀與楚詔分道揚鑣後,清辭就帶著爭渡去了黔西州找白珩舟,而楚詔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料理了河中府的後續後就回了帝京,到現在為止,兩人已經分開五日。


  距離雪原最近的小鎮裏,清辭正在專心致誌地吃麵。


  對麵有一雙炯炯眼睛一直盯著她看,她想要忽視,可惜不太成功,到底是被她看得吃不下,隻得抬起頭問:“你的麵都要涼了,還不吃?看著我幹什麽?”


  爭渡認真地問:“你和侯爺吵架了嗎?”


  “沒有。”清辭淡定回答,“我們才剛合夥平定了河中府的叛亂,送了張開昌和他的狗腿子們上西天,配合得這麽默契,你看我們像吵架的樣子嗎?”


  爭渡:“挺像的。”


  清辭:“……”


  爭渡人小,但腦子不笨,五天前離開河中府,她就覺得怪怪的,她們都要走了,侯爺再忙也該抽出時間來送送吧,居然一個影子都沒見著,清辭也沒問沒等,收拾了包裹就走,好像猜到侯爺不會來似的。


  還有賢王造反,文熙帝親點楚候為主帥,正麵迎擊叛軍,楚候隻用了一天一夜就將本朝第一起造反扼殺在發酵之中,一滴血都沒濺出帝京,消息傳出,天下人都盛讚安平侯果然是安平侯,哪怕雙腿不便,也是國之利器鎮國之刃,各種歌功頌德聽著她都與有榮焉,清辭反而態度淡淡。


  這正常嗎?這根本不正常!


  清辭輕笑:“賢王孤注一擲,倉促起兵,籠統也就兩三萬人,禁衛軍和龍武軍加起來的人都比他多,何況還有東大營,楚詔要是平定不了這種兒戲似的造反,他豈不是白擔了個戰神的名號?”


  爭渡想想也是,不過還是很興奮:“這回燕竹跑不掉了吧?總能整死他了吧?”


  “當然能,他的刀都駕到陛下的脖子上了,陛下還能饒他的命?”清辭用筷子攪了攪麵,心情比語氣還要平靜。


  燕竹是她前世最大的仇人之一,馬上就要死了,她以為自己起碼會有點高興,但沒有,從得知造反到下獄天牢,她隻給了個挑眉,比尋常百姓還要無感,就好像曾經那個恨不得生吃燕竹的肉,生喝燕竹的血的人不是她似的。


  大概是因為從她重生回來的那一刻,她就為燕竹想好的結局,他現在這個下場在她的設想之內,因為毫無偏差,所以毫無驚喜。


  爭渡喋喋不休,看得出她真的很高興:“他真是被你和侯爺玩死的,你們太厲害了,哎,我不和你學醫術也不和小白學武功了,我跟你學怎麽算計人吧?”


  “去!”清辭笑罵,說得好像她是專門害人的妖孽。


  不過燕竹確實是她和楚詔聯手拉下馬——沒有她翻出洛埕案,皇帝不會讓楚詔查河中府,沒有楚詔偽造密信詐出兵屯,燕竹不會狗急跳牆起兵造反。


  等回京,她得去送一送她那位昔日的主上。


  吃完麵,結了賬,清辭和爭渡各背了個行囊朝雪原的方向而去。


  她們用了兩天的時間從河中府趕到黔西州,又用了兩天購置齊全上雪原的必需品和向當地人打聽雪原的具體情況,如今一切準備妥當,這就要上去找白珩舟了。


  雪原也是一座矮山,山腳下,爭渡仰望一片白茫茫的高聳大山,隻覺得無形的危險正在迫近:“你確定小白在雪原上嗎?”


  清辭已經在穿戴禦寒物品:“六成可能。”


  黔西州的氣候正常,風裏仍透著夏末的熱意,但雪原上不一樣,據當地人描述,雪原上前一刻晴空萬裏後一刻風雨交加是常事,天氣詭異多變,也是雪原的危險之一,不做好充足的禦寒準備,很快就會被凍死。


  清辭沒打算帶爭渡一起上去,自己準備齊全後就要走,隻是沒想到還沒走出三五米,便聽見背後有人喊她:“縣主。”


  清辭回頭,見到兩個熟人,十分詫異:“初九,十三,你們怎麽在這裏?”


  初九和十三先抱拳見了禮,然後才分別解釋:“侯爺讓屬下上雪原尋找白少俠,吩咐無論有沒有線索都在雪原下等縣主來。”


  “侯爺讓屬下回帝京,找保章正大人配了萬蟲之王的解藥,帶來給縣主。”十三說著就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瓶子,“縣主請用藥。”


  清辭愣怔,楚詔他不是不肯幫她嗎?還說他的人憑什麽為白珩舟冒險,一副要和她劃清界限公私分明的樣子,連她要走也不和她多說一句話,怎麽轉頭就……


  “你們,什麽時候到雪原的?”


  “五日前,我們查到白少俠最後失去蹤跡的地方是雪原,侯爺便派我來。”


  清辭倏地抬起頭:“五日前?”


  那不是她和楚詔在密室裏起爭執的那天嗎?所以楚詔不是故意隱瞞她,而是確實不知道小白的下落?


  一時間清辭心中風起雲湧,複雜不已,難得的愧疚爬上心尖——她誤會他了。


  初九歎氣:“是,縣主與侯爺身陷虎穴與張開昌周旋幾日,我們卻隻查到這一點線索,實在慚愧。”


  清辭搖搖頭,她怎麽好意思怪他們,他們本不必為她奔波的。


  楚詔也不必為她奔波的,但他還是在她身後幫她把她要做的事情都做了。


  清辭自心裏喟歎一聲,開口時聲音竟然有點啞:“侯爺還說什麽了嗎?”


  “讓我們護縣主周全。”


  “……”


  清辭五味雜陳,看著初九和十三,不知該說什麽了。


  他身邊一共就三個心腹,留了兩個給她,他不怕自己那邊力不從心嗎?他們在河中府鬧了那麽大一出,他回到帝京後必定要麵對更加詭譎的局麵,沒有真正信得過的人在身邊,他的事情也不好辦吧?


  護她周全,那他自己呢?


  他就不怕賢王對他暗下殺手?他就算武功高強,身懷異能,可古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不是沒有道理,他怎麽……怎麽不為自己想想?


  清辭拿著小瓶子,淡淡的藥味縈繞鼻尖,心情難以言喻之餘又驀然驚覺,自己欠楚詔的好像越來越多了。


  一兩個人情她還得起,一兩次救命之恩她也有辦法報,大不了以命換命,她也不是豁不出去的人,但一兩次幾乎是剖白地展示“真心”分量就太重了,她想不出自己能還他什麽等價之物。


  另一顆“真心”嗎?


  可她還有“真心”嗎?


  她的“真心”早在前世被人作踐糟蹋碾碎了,哪怕重生一世,也補不回原樣,強行拿出來也隻是幾塊碎片,看著就不值錢,哪敢去換名動天下的安平侯的“真心”,那也太不自重了。


  清辭很早之前就對自己說過,這一世她要守住身,更要守住心,楚詔是她沒想到的意外,也是她至今不敢要的意外。


  爭渡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跟侯爺鬧別扭的時候,侯爺幫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了,你良心還安嗎?”


  良心不安的清辭手足無措地站著,想著還是速戰速決,找到小白後快些回帝京,好歹能幫他一幫,於是就問初九:“你找到什麽了嗎?”


  初九語出驚人道:“我們找到白少俠了。”


  清辭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喜來得太突然了:“真的?找到他了?在哪裏?”


  初九道:“在雪原上一個山洞裏,他看起來有些虛弱,我們本來想把他帶下來,但他可能是不信任我們,不準我們靠近。”


  “帶我上去!”


  爭渡留在山腳下等他們,清辭在初九和十三左右護衛下上了雪原,才走到半山腰,一陣狂風卷來,清辭被撲得險些栽個跟頭,初九及時抓住她:“雪原上風雪很大,縣主小心。”


  清辭艱難地應了一聲。


  他們運氣不好,遇到了狂風大作,沙雪如傾盆的大雨般撲麵打來,他們逆風而上,像頂著千斤重的阻力,哪怕是初九和十三這樣的高手,也是走一步停一步,何況是清辭。


  清辭唯一比他們好的地方就是,她感覺不到冷,那股沉寂在她體內許久的暖流沸騰起來,暖了她全身上下每一滴血。


  三人頂著風雪不知走了多久,麵前的阻力忽然變小,耳邊嘩嘩的風聲也有些模糊,清辭抬起一直低著的頭,發現他們已經走到山頂,山洞就在不遠處。


  雪原之上白得有些刺眼,被陽光一照更猶如一根尖銳的針往瞳眸裏紮,清辭倏地閉上眼睛,險些被刺傷。


  十三提醒:“縣主閉上眼睛,不要看雪,傷眼。”


  “我聽師父說過,在雪地裏看雪看久了眼睛會瞎,原來是真的。”清辭閉上眼睛繼續前進,憑著剛才那一眼的記憶找到山洞。


  初九道:“縣主,山洞裏比外麵還冷,你忍忍。”


  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聽了初九的話,清辭微微有些毛骨悚然。


  無論是白珩舟在雪原的一個山洞裏,還是山洞裏的溫度比外麵滿天飛雪還要冷的細節,清辭都在夢境裏見過,可以說,現在完全是重現她的夢。


  “白少俠就在洞裏。”


  有這句話在,清辭便顧不得多想,徑直進了山洞,山洞內冰寒刺骨,清辭僅露在外的雙手瞬間被凍成青白色。


  山洞深處,一張冒著森森寒氣的冰床上,躺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白衣男子,清辭眼睛迸發出強烈的驚喜,不顧寒氣入體,即刻奔了過去:“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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