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4章 紫微星

  五更時分,朝陽從層層疊疊的雲層裏撕裂出一束光,晨霧未散裏九重宮門伴隨著撞鍾聲依次打開,文武百官整齊衣冠,緩緩踏上白玉石階,走向金鑾殿。


  內侍高聲唱道:“陛下駕到——”


  文武百官下跪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文熙帝身穿龍袍,頭戴九冕,坐在龍椅上,麵色莊肅,“可有本奏?”


  奉旨修建洛陽行宮的工部尚書當即出列,矛頭直指戶部尚書,他說洛陽行宮經費不足,想讓戶部多批些錢給他們用,但是戶部尚書堅決不允,導致工程停滯不前,他認為戶部尚書是故意刁難,請皇帝聖裁。


  戶部尚書當然不可能站著讓人彈劾,馬上表示他們早撥給了工部預算,現在超了預算,那是工部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補,又義正言辭地表示他們戶部替國家管著錢,一個子兒都要精打細算,否則長此下去,國庫豈不是要被搬空?也請皇帝聖裁。


  雙方各有道理,當庭爭辯起來,爭到火氣上來,還有辱斯文地互相冷嘲熱諷。


  文熙帝這幾日身體不太好,聽他們吵鬧,頭疼欲裂,直接問:“超了多少?”


  工部尚書道:“十萬兩。”


  文熙帝大手一揮:“戶部批五萬兩。眾卿家若無其他事議,便散朝吧。”


  工部和戶部見對方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十分幸災樂禍,但仔細一向自己也沒得到滿意的結果,一時又心情複雜,悻悻地道:“遵旨。”


  文熙帝起身將走,文官末尾忽然有個身穿青色七品官服的人站了出來,朗聲道:“臣,欽天監保章正天樞子,奉命至摘星台觀測天象,有本啟奏。”


  文熙帝想了想,道:“你隨朕來。”


  天樞子躬身:“是。”


  下了金鑾殿,文熙帝便擺駕去了禦書房,天樞子緊隨其後。


  大焉崇尚道教,文熙帝本人更是對道家和天象之說推崇備至,登基之初還在國內建立了一百零八座道觀,更曾因為欽天監一句“就公主命貴不可言”,十幾年來對燕寧榮寵不衰。


  文熙帝一進禦書房,便轉身問:“天象有什麽變化?”


  天樞子先是詢問:“陛下近日可有感龍體不適?”


  “唔,是有些,近日夜晚少眠多夢,有時還徹夜難眠,太醫院開了不少方子都沒什麽用,午後小憩半個時辰,醒來又頭疼不止,每每都要用針方才能壓住。”文熙帝皺眉,“怎麽?這和天象有關?”


  天樞子頷首:“自然是有關,陛下乃是真龍天子,一舉一動都關乎江山社稷,天上星宿自然也與陛下息息相關。”


  文熙帝忙問:“天象到底是怎麽說的?”


  天樞子猶豫,像是怕說了不好聽的話觸怒龍顏:“這……”


  文熙帝大手一揮:“但說無妨。”


  天樞子便說了:“臣見有四星連珠橫穿紫微星,乍一看,就好像是一支利箭刺穿了紫微星的心髒,紫微星逐日暗淡,對陛下帝運是極不好的征兆,陛下身體開始衰弱,便是因此而起。”


  文熙帝怔了怔,不由得看了天樞子兩眼,這位保章正是他親封,雖然看起來年紀輕輕,但他親眼見識過他的本事,道法確實高深,他對他還是信任的,問:“可有方式化解?”


  “此四星連珠百年罕見,臣昨晚翻遍書籍,隻在兩百多年前的魏哀帝時期尋到相似情況,那時是五星連珠貫穿紫微星,哀帝起初也是身體漸弱,開始失去對政局的掌控,直至後來……”天樞子說到這裏便消了聲,低眉順眼地看著麵前的青磚。


  文熙帝頓了頓,魏哀帝的結局他自然知道,沉聲道:“被五皇子篡位。”


  話一出,禦書房裏仿佛流竄過一陣涼風,在旁伺候的內侍們都低下了頭,瑟瑟發抖。


  天樞子倒是沒有被嚇到,隻是抬了抬眉,道:“野史上有記載,那時候曾有一個道人提出,紫微星本是受天地神佛庇佑,哀帝沒有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不可能惹怒上蒼,這種天象實屬異常,更像是人為所致,但當時的欽天監反駁了道人的觀點,說天象不可能被凡人改變,哀帝也不相信,逐走了道人。”


  他淡淡一笑:“到底是不是人為,正史野史都沒有相關記載,但臣推斷,那道人所說,應該是屬實的。”


  文熙帝眯起眼:“你的意思是,這次的天象也是人為所致?”


  天樞子不假思索,給了肯定回複:“是。”


  文熙帝暗暗咬住了牙齦,黑沉的目光裏是鋪天蓋地的煞氣,幾十年執政生涯,他早已經習慣所有人對他跪拜臣服,殊不知竟然還有人敢在背後對他做這種事!

  他背著手在禦書房內走了一圈,倏地轉身,目光銳利:“是誰?”


  “是皇子。”天樞子話語不重,卻擲地有聲!


  文熙帝眼睛一睜。


  他的意思是,有皇子企圖弑君殺父,謀朝篡位!

  一個膽子小的內侍手一抖,拂塵掉落在地,發出一聲不重不輕的響聲,他驚得跪地求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其他內侍也將頭低得更低,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怎麽那麽倒黴,偏偏今日輪到他們當值,完了完了,他們聽到這種不該聽的話,小命休矣啊!

  無憑無據,隻憑天象——但說白了,天象這東西虛無縹緲,可以當真也可以不當真,天樞子竟敢因此在聖駕麵前說出這種話,公然指摘當朝皇子,如此大不敬,他難道不知道,單憑那三個字,足以將他斬首示眾了嗎?

  文熙帝定定地看著天樞子,他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到讓人覺得他是不知死活,但他眉目俊秀而淡然,出塵無畏的氣質又讓人覺得他非池中之物,說的話或許荒唐卻並非虛言。


  此刻剛到卯時,陽光明媚透亮,他一身七品官員服飾,腰束青色絲絛,靜靜地站在那兒,耀眼奪目,這份光彩讓莊嚴到毫無人氣的禦書房都感染了些許靈氣。


  文熙帝原本是勃然大怒,突然間心緒平和,竟有些信了他了。


  他也沒有懲罰那駕前失儀的內侍,揮揮手,示意他們全都退下,自己走到的書桌後坐下,盯著天樞子:“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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