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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七歲神童沈方

  勝吉十二年,三月二十一,汴梁皇城大內講武殿,癸卯科的殿試已經結束,以富弼、歐陽修為首的讀卷官從二百三十七篇眷寫好的策論中選取了十篇供官家欽點狀元。還有十二篇是讀卷官認為不符合進士標準的,需要由官家批紅落第。


  柴猛拿起放在最上麵的一篇策論《平西齊民論》細細查看,《平西齊民論》開篇即談及大周與各國的關係,並從地域、曆史沿革、經濟民生等角度出發,得出與遼設榷場,以弱其勢;以築城石堡、以地理優勢直接威脅西夏的“聯遼滅夏”的戰略主張。


  特別是關於屯兵練兵,修整武備,修築城堡等方麵都有獨到見解,看不去不象是進士出身,倒有些武進士的味道;待看到後麵的齊民部分,柴猛拍手稱妙,策論中例舉了十餘種適合在西邊耕種的農作物,然後提出以商人趨利,來推動江南稠密人口向西邊有序流動,以修建驛站官道、清剿馬匪山賊來鞏固後方,暢清糧道,保障百姓利益。


  看完《平西齊民論》這篇策論,柴猛比較滿意,便取過裁紙刀將此篇策論拆了封條,策論的作者卻是錢塘縣沈括。


  柴猛皺了一下眉頭,將拆過封的策論放到一疊策論最下麵,撿起第二篇來看。


  最終將排名第二至四的策論朱筆欽點為狀元、榜眼和探花。


  隨後內侍省吳常侍按順序將十篇策論交給在講武殿等候多時的富弼,富弼看到最後一篇已經被拆封,問明情況,暗歎一聲,隻好把其他卷子全部拆了封。由相國富弼用朱筆寫黃榜,榜單用黃紙裝裱兩層,金光燦燦,所以又稱金榜,交由內侍省用印後交給禮部尚書,由禮部尚書負責張榜發布不必細說。


  今日發榜,沈括卻沒有前去,隻將沈四派去看榜,當年沈披中進士時,也是沈四看榜,此時委派大管家去,也是圖個吉利。沈府上下等得焦急卻不見沈四回來,正胡思亂想之時,猛聽得蘆明坊方向嗩呐聲、銅鑼聲驟起,隻見一夥吹鼓手擁了過來,吹吹打打,恭喜聲一片,卻原來這夥吹鼓手因為考棚前人太多,隻遠遠聽到前麵有聲音宏亮者唱到二甲第七名錢塘縣沈括,便急衝衝趕來賀喜,可憐沈四雖然也聽得真切、看得清楚,但也不容易擠出來,反倒是吹鼓手搶了先。


  沈府一個管事打賞了五貫的賞錢,這夥吹鼓手便喜哈哈地去找其它生意。待沈四回到沈府,沈府已掛起彩綢,響起了鞭炮。


  是夜,沈括與同科其他進士拜訪歐陽修,閩縣許將作為新科狀元自然意得誌滿,言語間有些指點江山的名士風範。沈括被官家從頭名降至第十名的內幕也不脛而走,眾人向沈括道喜之餘頗有惋惜之意。待眾新科進士拜見恩師禮畢,紛紛告辭而去時,歐陽修將沈括留了下來。


  “存中,你的策論,吾與富相都一致認為當取為今科第一,可惜了。”


  “老師,學生隻盼諸位相公大臣能允了學生的主張,勤國事,修邊事。”


  “估計很難,遼國強盛,對我燕雲之地逼迫甚緊,既便開榷場,也不是一夕間可決之事,總得打上一場,起碼還得小勝,才好談條件。反倒是西夏,這些年屢修國書示好,朝廷早已有用糧食、鐵器更換西夏戰馬之意。至於民事,似不是當務之急,待西邊事緊之時再議不遲。”


  “……”沈括有些無語。


  似是看出了沈括的不解,歐陽修解釋道,“我私下與富相交流過,以存中的策論,成功率足有七成之多,堪為策論中的優異,但當下國家看似富強,實則敗絮其中,看起來表麵光彩,實則千瘡百孔,此乃百廢待興之時,若行存中之策,需有非常之大臣,行非常之責任。”


  “學生願效犬馬。”


  歐陽修擺擺手,“存中還得曆練數年,存中之資質,不在我之下,更得注意不能拔苗助長,以免誤了國家大事,想來官家也是這個意思?”


  沈括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歐陽修忍不住說道,“內廷傳來消息,陛下有意立晉王為太子,著你輔佐太子,在官家眼裏,你是國家未來的柱石啊!”


  沈括有些不甘,但也隻能捏著鼻子感謝官家的好意。


  ~~~~~~

  勝吉十二年二月初三,王壽光、沈方一行十人乘船進了杭州城,沈家的三輛馬車早已在碼頭候著,沈四張羅著將京城置辦的貨物上車,而王壽光和沈方、王可兒則同乘一輛馬車在四個徒工、健仆的護送下前往清水巷沈家老宅。


  一進清水巷,便遠遠地看到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牌坊樹立在沈家門口,牌坊下麵還有十餘商販敗買著糖果小吃。走近牌坊,隻見牌坊上麵懸掛著鎏金禦書牌匾“書香門第”,真正是澤被鄉裏,令人與有榮焉。錢塘沈氏的聲望,在當今官家下恩旨封賞後,更加高漲,簡直如日中天。


  拜見了沈老太君,王壽光四人乘馬車回轉塘不提,沈方被沈老太君扶了起來,一把抱在懷裏,忍不住喜極而泣。說起來,沈方是這一代子孫中最讓沈老太君操心的沈家骨肉,從出生下來,就沒有消停過,沈括因愛妻難產,對沈方沒有多少疼愛,加上沈方天生不擅言詞,四歲才開始說話,蒙學更是至今未得入進。在錢塘沈氏這個以詩書傳家的府第,很難受到長輩的喜愛。要知道就連沈括四歲的三子沈德也開始背誦論語、孟子,頗識了幾個大字,而沈方除了自己的名字外,隻認識數字和幾個常見的漢字。至於師娘付蕙娘交給他的《登天縱》,因為絕大多數字不認識,根本不是他現在可以自學。


  但沈方畢竟無災無病地長到現在,要這知道,這個時代醫療條件不足,就是官家子女也多有夭折,沈披十二個子女,沈括五個子女,除了沈披第七子前年意外落水而亡外,其餘的孫兒、孫女都長到了四歲,到了可以取名、開蒙的年齡。沈家有如此興旺的下一代,一方麵是由於沈家一直以來精通醫藥,另一方麵定是上天護佑,祖宗積德。


  沈方還是乖乖地回答著祖母的問話,見不到喜悅撒嬌之態,倒也沒有失了禮貌分寸。沈老太君已三年未見沈方,這次仔細端詳間,發現沈方有了些許變化,這種變化是身體內部的變化,能感覺到沈方好象長大了很多。


  沈衝、沈蓉、沈蕙及沈披在家的子女們等沈老太君問完話後,才把沈方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問起沈方京城風物來,說起來,除了沈衝,在沈家老宅的這些沈家小郎君、小娘子們還沒有去過京城,而作為沈氏未來的他們,京城自然是必須前去並且將要居住生活一段時間的城市。


  沈方不擅言詞,講得也不清楚,幸好這時,沈四趕著馬車進了沈府,沈家的子弟們便衝到院子裏看仆人們搬箱卸貨。


  沈四小跑步來到沈老太君麵前,雙膝跪倒,大禮參拜後,才喜滋滋地站起身來。


  “老夫人,看到您的身體還是這麽健朗,二老爺、二奶奶可就放心了。”


  沈老太君點點頭道,“他們身體還好?!”


  “好!就是無日不思念老夫人。”說著便將家信雙手遞給沈老太君。


  沈老太君近些年眼神不好,便把信交給吳娘,吳娘在沈老太君身邊輕聲念沈括所寫家信。


  “哎!原來還有這麽多故事,括兒也是多心,前幾次來信不敢講清楚,倒是這王壽光確是值得信賴之人。沈四,你說叫呢?!”


  “老夫人明鑒!”


  “既然括兒有他的安排,那明日,你就送衝哥兒、方哥兒去轉塘吧。”


  “遵命!”


  ~~~~~~

  二月初四巳正,沈衝、沈方兩兄給沈老太君磕了頭,辭別眾兄弟姐妹,離開了沈家老宅。午初三刻,沈衝一行抵達了轉塘莊園碼頭。王壽光領著眾匠頭前來迎接兩位少東家,並請沈衝、沈方住在莊主府坐鎮轉塘。沈衝連忙說道,“王叔萬勿客氣,此次父親大人安排我兩兄弟來轉塘,是為了精進學業,提升技藝,向眾位叔伯、各位農工學習生活經濟,王叔給我兄弟安排一小院即可。”


  王壽光見沈衝詞深意切,而沈括也早有交待,便沒有堅持,把莊主府左側的小院騰了出來,讓沈衝兄弟居住。


  沈方來到轉塘莊園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小院裏建梅花樁和靶場,梅花樁倒也罷了,占了滿滿一院,這靶場卻無論如何施展不開,王壽光便安頓手下把小院東側的院牆推倒,將兩個小院連成一片,才堪堪夠用。幸得眾轉塘莊園眾匠人在挑選院落時,避開了莊主府,這才有足夠的閃騰空間。


  沈方在院子裏建的梅花樁足有三尺高,所使用的弓箭也變成了四鬥弓。自從沈方通了小周天,原先合用的三鬥弓便不合用了,沈方便訂做了四鬥、五鬥直至一石弓各一把。


  沈衝艱難地拉了拉沈方的四鬥弓,卻無法拉滿,更別提保持姿勢了,然後又看著沈方不費吹灰之力地躍上三尺高的木樁,不禁羨慕沈方有一個好師父。


  沈方便在東院又建了一個兩尺高的梅花樁約兄長一起修練。《太上老君養生功》本是簡單功法,沈方所習輕功、龍虎長拳和弓術也不是什麽稀奇的武功,沈衝一學就會。但沒有堅持一個星期,沈衝便放棄了,轉而辰初起床與沈方吃早飯,而後沈方習武,沈衝在書房讀書。


  每日辰正飯後,張茹來尋沈方玩耍,看到沈方在梅花樁輕鬆地上竄下跳便央求沈方教她武藝,沈方想到這個輕身功法正適合女子修練,便悉心相教,從用氣、到身法,張茹玩的不亦樂乎,但由於缺乏內氣的修練,難以達到沈方輕身如燕的水平,既使在兩尺高的梅花樁上也累的氣喘籲籲。等沈方開始練習龍虎長拳和強弓時,張茹更是不喜,沈方便教她《太上老君養生功》,讓她在沈方練功的房間裏獨自打坐。張茹年幼,骨骼柔軟,很輕易地便可以保持跏趺坐很長時間,雖然也會感到腿麻腳困,但稍微歇息,便咬牙繼續盤腿,為了能夠跟上沈方的進度,她暗自較上勁兒。


  起初一段時間,沈衝和王壽光還過來看過幾次,看到兩個小孩子各自練功玩耍,也沒有更多關注。


  與在汴梁時不同,每日午正三刻,沈方會準時來到百子尖山下的窯場,這裏的窯場由窯匠頭李申負責,共有磚窯五座、瓷窯五座、琉璃窯五座、鐵窯五座。其中,磚窯和瓷窯自正月十六開工以來,便源源不斷地生產著各種磚塊、瓷器,有些留給轉塘莊園自用,大部分銷往二浦官坊,因轉塘窯場離二浦官坊較近,又有水路運輸的便利,有了二浦官坊大量采購,轉塘窯場很快有了大量的盈利。


  琉璃窯直到二月中旬才等到從京東東路青州府臨淄縣請來的琉璃匠人,古法琉璃需要將水晶琉璃母石熔化,因其材料特殊,其製作工藝相當複雜,火裏來、水裏去,要幾十道工序才能完成,光製作過程就要十到二十天,而且主要依靠手工。其火候把握之難更可以說是一半靠技藝一半憑運氣。僅出爐一項,成品率就隻有七成。更關鍵的是,古法琉璃不可回收,也就是說一旦出現一點點問題,十數天、幾十道工序,多少人的努力就立刻付諸東流。這種工藝製造出來的是與金銀、玉器齊名的工藝品,沈括建琉璃窯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研究新的琉璃製法,在製造瓷器的時候加入各種礦石,通過高溫鍛造形成琉璃的替代品。所以,琉璃匠每日的工作便是不斷地鍛燒、記錄,其成品往往無用,是個隻花錢不賺錢的窯場。


  而鐵窯自建成後便交付給李老黑,李老黑經營著錢塘江西側的兩個工坊,為了方便工坊的加工,李老黑在工坊內建了六個普通的鐵匠爐,將買來的生鐵進行粗加工,然後提供給鐵匠機床不斷萃取雜質,生成可供衝壓的鐵板。衝壓機床不停地生產著各種鐵件,因轉塘生產的鐵器質地均勻、美觀大方,一次鍛造成型,經久耐用,廣受附近州縣的青睞。特別是鐵鍋,成了杭州城內的熱門產品,每個鐵鍋的鍋底還有“錢塘沈氏”四個字陽刻作為防偽標記。鐵鍋的訂單在優先供應二浦鎮鐵件的情況下,已排到了五個月後。李老黑可以拿到兩個工坊收益的一成,他終於體驗到了日進鬥金的快感,並認為以轉塘現在的技術足可以保持幾十年的領先,所以對於百子尖下的鐵窯,他並沒有按沈括的要求進行煉鋼工藝的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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