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誌在耽羅
勝吉十七年十一月十五日,大周明州鄞縣普陀山。
普陀山位於鄞縣翁山島東十裏,原名梅岑山,因朝廷賜建普陀禪寺而得名普陀山。
普陀山的佛教曆史悠久,作為觀音道場初創於唐代。唐大中年間,有天竺僧人來梅岑山禮佛,傳說在潮音洞目睹觀音示現。唐鹹通四年(注:863年),日本僧人慧鍔從五台山請得觀音像回國,途經梅岑山海麵時觸新羅礁受阻,於潮音洞登岸,留佛像於民宅中供奉,稱“不肯去觀音院”,觀音道場自此始。而最早的普陀庵便在此時興建,普陀一詞源於古印度梵語“普陀洛迦”的音譯簡稱(注:?????(potalaka)),普陀洛迦山在佛典中是觀世音菩薩說法的地方,佛教傳入中國後,有兩處以普陀洛迦命名的地方分別是:布達拉宮和普陀山,都是聞名天下的佛教聖地。大周顯德十四年(注:967年),周世宗柴榮遣內侍省總管王貴來梅岑山進香,並賜錦幡,首開朝廷降香普陀之始。梅岑山原本已有大小寺庵近百座,僧尼四千餘人,在勝吉十五年,朝廷賜銀五萬兩在原來普陀庵基礎上興建普陀禪寺後,普陀山島內原本以捕漁為生的近五百漁民以造惡業故,被勸離普陀山,易地而生,普陀山成為真正的清淨勝地。
位於普陀山島的普陀庵上院被擴建為普陀禪寺後,香客鼎盛,遊人如織;位於普陀山島東十餘裏普陀洋附近的落伽山島上的普陀庵下院卻如往常一般清潔靜謐。落伽山島上的普陀庵相傳為觀世音菩薩修行之地,站在普陀山潮音洞附近向東眺望,洛迦山島像一尊大佛,仰麵躺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而普陀庵就位於洛迦山島的正中心,可謂於佛國明珠。每逢晴空日出之時,洛伽山島霞光萬道,蔚為壯觀。
普陀庵原有上下院之分,上院以參研佛典、講經說法、為民祈福為己任,而下院自創建之時便以武功著稱,但由於普陀庵習練武藝的尼姑們淡泊名利,隻願守得一方淨土,而不願沾染塵世,在江湖中並不為人所知。
此時,普陀庵清淨堂中,數十名尼師盤膝而坐。檀香繚繞中,隱約傳來木魚、法磬的聲音,聲音極是輕微,卻又讓聞者肅然起敬。在尼師的最末尾,盤坐著一個眉目如畫、俏鼻朱唇的韶齡少女,卻是留著如烏雲般的發髻,襯著灰色的粗布尼服,顯得格外惹人憐愛,正是轉塘莊園莊主王壽光之女王可兒,勝吉十六年三月隨父親來到翁山島後,便因緣際會遇到了出山訪友的普陀庵下院主持慈航師太。
慈航師太自小便在洛迦山普陀庵修行,修練至武藝大成才代表普陀庵出世修行,懲奸除惡,治病救人,被兩浙一帶民眾尊稱為活觀音,也在江湖中闖下了諾大的名頭,二十年前,她便回歸洛迦山普陀庵專心修練,並於十年前終於達到了出神境界,證到初地菩薩的果位。證得初地菩薩果位後,慈航師太智慧神通豁然精進,在定中親見了阿彌陀佛本尊,並化身為身高百丈的觀音菩薩,親自證得了眾生無差無別,隻因分別心而有差異。兩年前,出山尋訪同為出神境界的僧尼道友,在回山途中,心有所感,便在翁山遇到了宿命中的徒兒。王可兒與慈航師太一見麵,便十分親近,她並不能如慈航師太般參破前生後世,但也知遇到了命中的恩師,欣然拜慈航師太為師,參詳佛法。月餘後,已得佛法之妙處的王可兒,有意落發為尼,卻別慈航師太勸阻,王可兒追問原因,慈航師太笑而不語。
慈航師太所習觀音法門,最講究無欲無求,從不刻意追求境界提升,隻在反複錘煉自己的身心,已經過五年基礎內功修練的王可兒,轉修觀音法門,卻是水到渠成,沒有一絲磕絆,果然諸法同源,無二無別。在極致的清靜中,王可兒不知不覺間便已修練到補元境界,並成功地進入到極樂勝境。此極樂勝境與極樂世界不同,僅是在定中可以見到諸佛菩薩的形象,聽諸佛菩薩講經說法,並不能常駐,但也極大地增加了王可兒對佛法及所習功法的信心。雖然在她的心裏,仍然有王壽光和沈方等人的影子,但那些影子卻漸漸地淡薄了。
修習功法可以靠念經打坐,但行走江湖,顯然不夠。慈航師太知道王可兒俗緣未了,日後還需要入世修行,便在習練功法之餘,傳授普陀庵各前輩師太不斷創新改進之普陀劍法。招招製敵而不傷敵,彰顯佛門慈悲渡人之大願。
這一日,王可兒在竹林中練過了普陀劍法,收了身形,聽慈航師太指點。
“可兒,你天姿聰穎,觀音心法和普陀劍法於你有緣,為師也沒有什麽可教,隻需勤加練習,便可漸入佳境。”
王可兒聽出慈航師太言語中有別離之意,有些失落地說,“為何師尊有讓可兒離開之意?”
“可兒,你父親已是第三次遣人來,要帶你離開珞珈山了,此次與去年有所不同,去年你雖在珞珈山過年關,但你父親也專門來島上陪你。今年,你父卻是要帶你回錢塘了。為師於極樂勝境中察知今日便是你我師徒暫別之日,年後便可重逢,可兒倒也不必留戀。”
“與師尊及眾位師叔、師姐同修,可以體驗極樂勝境的玄妙,修行的速度飛快,若是可兒獨自修練,隻怕與師姐們的修為差距越來越大。”
“可兒,觀音法門最忌諱的就是刻意攀比,在無心念中尋自然而然的機緣,你之所以能趕上大部分師姐,也是因為以往練功時無欲無求,積累了功德,若存了比較之心,隻怕會南轅北轍,愈行愈遠。”
王可兒也恢複了清明,慚愧道,“徒兒知錯。”
“追求巔峰,何錯之有?但武道如同佛道,卻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吾等不過是天地間的棋子過客,各盡人事罷了。”慈航師太不知想到了什麽,一番感慨,王可兒知道師尊所知所思與凡人大不相同,便恭恭敬敬肅立聽命。
“可兒,還有一事為師需交待於你。”慈航師太見王可兒豎直了耳朵,便細細道來,“這極樂勝境並非為師所創,所以既使你身上錢塘,也可進入極樂勝境,聆聽法音。但我觀音法門也非凡俗間尋常的功法,你修練至換元境界,身心和諧之後,自然可以在極樂勝境中,尋一荷苞修練為法身。法身既成,可兒便可與為師與極樂勝境中相見,雖遠隔萬裏,也如在眼前。”慈航師太言語中便帶了些許的自信,連眼神中也迸發出攝人心魄的神彩。
師尊的交待,有些王可兒早已知道,有些卻是第一次聽聞。雖然聽起來神乎其神,但以師尊登地菩薩的修為,這些神通又算得了什麽?想到不久之後便要返回錢塘,王可兒便想起一人來,“師尊,這觀音功法能傳授給其它人嗎?”
慈航師太望著王可兒,笑了笑道,“你是指沈家那個匠人武癡吧?沈方與我觀音法門有緣,若是他想學,便可傳授於他吧。”
王可兒臉色一紅,便興高采烈起來,她本是少年,極易受環境的影響,在珞珈山近兩年,早已不食人間煙火,此刻已知自己將回歸錢塘,以往的點點滴滴便湧現出來,連同父親和沈方的形象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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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吉十七年十二月初一,杭州西湖南側錢塘沈氏墓園。沈老太君與沈周合葬之墓修葺一新,沈披與沈括兄弟結蘆而居,為沈老太君守墓。過去讀書人都有守墓二十七個月的傳統,以報父母養育之恩。這個規矩源自於春秋時期,孔子認為,子女養到三歲才能離開父母的懷抱,那麽父母故去,做子女的為父母守三年墓又有什麽可猶豫的?
在這守墓的三年裏,日日食素讀書,對個人的身心都是極大的助益,有不少人就是在守墓期間寫下傳世的佳作。沈括就是這些人中的佼佼者,與沈披每日研習經典不同,沈括將自己這些年在經濟、技藝、為政方麵的所得進行詳細的梳理,力求寫出一部可以讓百姓豐衣足食,生活更加美滿的著作。隻新的機械發明便有數百例,均配有詳盡的配圖與尺寸。還有沈家花了極大的代價研製出來的鋼鐵材料的新配比、新的煉鋼工藝、新的造瓷工藝等等。這些價值千金的配方,沈括原本還擔心會出現豪強霸占欺淩,導致民眾欲使用而不得使用的情況,但王安石變法居然首先拿王公權臣開刀,農戶揚眉吐氣,世風為之一變,正是普及基礎技術之時。
當然對於王壽光等匠頭坊主發明的技藝,沈括絲毫沒有公開的打算,畢竟他從不期望別人能夠達到與自己相同的境界。身為一國計相輔臣,他考慮的整個國家的興盛和民族的存亡,他個人所獲利益已經幾輩子也花不完了,倒也不在乎他所研發技術的保密。
每個月初一、十五,沈披、沈括在錢塘的子女們會聚集到西湖沈氏墓園為祖母祈福。儀式結束後,沈氏兄弟便會考教子女的學業,沈披十個子女,七個已經年長,四個留在薊州、三個在京城,留在錢塘的隻有三個子女,而沈括五個子女,也隻有沈方、沈蕙、沈德留在錢塘。
在六個晚輩中,年齡最長的沈方長身玉立,身高已超過沈括,繼承了沈括和柳氏外表優點的沈方此時已顯出翩翩俗世佳公子的風采,與其兄沈衝號稱錢塘二絕。但這二絕可不全是褒義,沈衝的絕是指詩詞,而沈方之絕卻在其時而天才,時而癡傻之表現。比如,此時讓眾子女默寫論語為政篇,一刻鍾下來,除了沈方,所有沈家三代後輩全部端端正正地默寫下來。隻有沈方拿著筆,一個字也沒寫。
沈括明知沈方不好習文,但還是忍不住怒道,“連一個字也不會寫嗎?”
沈方想了想,說道,“會寫。”
然後在宣紙上寫下十二個大字,“子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三列,字雖然寫的端正,但一看就屬於蒙學的水平,連沈德的字都不如。
沈家子弟見沈方寫得飛快,都有些好奇,待看完這三列字,禁不住轟堂大笑,笑得最厲害的就是沈蕙和沈德。
沈披莞爾一笑,衝著沈括道,“方兒才在不此,二弟也無需糾結。”
沈括也氣得苦笑起來,“精通機巧之物,若不通聖人之理,恐將是禍害。”
沈方有些不服氣,“父親,論語為政篇,字我雖寫不得,其中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那好啊,正好要考教你們的經義,這便先聽你言來。”
“為政篇,乃以心為君,以身為臣的修練之道。”
“住口!”沈括一聽便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這個兒子,不鳴則已,一開口就歪解聖人之言。
“且慢,我倒要聽聽方兒有何高見。”沈披最近正好在研習各個注解版本的論語,這時聽到沈方突發奇語,倒引起了一點好奇之心。
沈方看著沈括,卻也不敢開口。
“講講吧,小心著些!”沈括示意沈方開口,但特別提醒讓他不要亂講。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這句話是指修行時,要正其心,心正,則氣順,內力自然流動,呈拱衛之勢。政即心,德即正,眾星即內力。”
沈括聽得心浮氣躁,沈披則入雲裏霧裏,覺得似乎有道理,但又覺得不合適,而隨著沈方練習《太上老君養生功》的沈蕙、沈德卻聽得眉飛色舞,覺得確實是這麽回事兒。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這句話是指所有的功法,沒有什麽差別,隻在誠心而已。”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這句話是指,修行所用之法,執著於形式,而難免為形式所困;修行所用之心念,反複誠之,才可以在形式之上有所突破。”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段話是說孔子自己的修練經曆,十五歲開始修行,三十歲小有所成,四十歲不再疑惑所習功法,五十歲便知道了天道輪回,六十歲學會了順其自然,七十歲時功力大成,言出法隨。”
沈括再也無法忍受,拍案叫道,“胡鬧,強詞奪理,你還是練你的武功去吧。”
沈方向沈披、沈括深施一禮,便退了出去,沈蕙、沈德互看一眼,趁父親不注意,忙跟著溜出去,躲過了解釋經義之劫,現在他們滿腦子全是二兄的解釋,教書先生教的解釋早忘得幹淨,如讓他們兩個解釋經義就當場露醜了。
沈披還在思索,見沈括將沈方趕走,揮手散去自己的三個子女,輕聲道,“二弟,方兒所說也略有道理。”
“什麽道理?孔子也練武功嗎?”沈括有些著急,便顧不上是和大兄對話,直挺挺地回道。
“不是,我是說,聖人之言,涵蓋萬千,似也有共通之處。”
一句話倒也提醒了沈括,沈括想起自己一直自詡為靈活變通,結果在兒子教育方麵卻陷入了恨其不爭的怪圈,說不定兒子看得比自己還深遠,這個奇怪的念頭浮上來,嚇得他趕緊揺了揺頭。
此時普陀山應叫寶陀山,普陀山的名字源自於明代萬曆年間,為了便於閱讀,也便於展開後續小說情節,提前到宋代改名為普陀山。
論語為政篇沈方的解釋純屬為情節方便的曲解,多有不通之處,請勿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