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狠辣書生軍帳獻圖
蘇軾與章惇回到蘇府,蘇軾見章惇皺著眉頭不說話,便遣退仆人問道,“子厚臨時變卦,某非此時又後悔了?”
“子瞻取笑了。”章惇自失一笑解釋道,“吾觀沈括亦有王者之氣,但其命格中卻並無獨特之處,章某在回想望氣之術是否有失。”
此時徐子平的四柱法推算命理已頗為盛行,邵雍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通過生辰八字進行命理推算百發百中,從無缺漏,故又稱神仙術。章惇年輕時遊訪於西京洛陽,拜師於邵雍,深得其四柱命理真傳,己亥科省試之前,章惇曾測算過沈括的四柱命理,得出的結論是雖有封侯拜相之命,但當科並不能中,沈括隻當是玩笑,並未當真。待省試過後,心灰意懶之下,沈括隻顧聽歐陽修訓話,哪裏還記得章惇為他算的命理。
“那子厚是真要去耽羅了?”
“當然,北遼必會討伐耽羅。”
“前幾日,君實先生也這麽說,你和君實先生都猜測到北遼的舉動,難道沈存中猜測不到嗎?”
章惇想了想,笑了起來,“子瞻,整個朝廷都被沈存中騙了。沈存中此次出使耽羅,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為了招降匪教,而是戰勝北遼,奪取耽羅。”
“果真如此?!我大周剛與大遼議和,如此作為,卻是為大遼興兵找下借口。”蘇軾不願相信沈括有此想法。
“若是北遼主動進攻我大周使臣呢?如果北遼進攻耽羅,沈存中自然有辦法將毀約的責任推到北遼一邊。”
“何必如此?何需如此!”對於可能到來的戰爭,蘇軾並不樂見其成。
“這也是章某前往耽羅的原因,熙河開邊,我大周國運已變,封侯拜相,隻向兵戈鐵馬中取,子純(注:王韶,字子純)一戰封侯,僅費百日之工。西夏、北遼、高麗、日本,任一藩國何止百州之地。”
“今日方知子厚與存中、子純為同道中人也。”蘇軾悵然若失道。
“非也,非也!子瞻與吾等亦同道之人,所求之道同,所行之路異也。”章惇認真言道。
蘇軾聽了也不答話,他自然也有封侯拜相的追求,但一直以來,他能想到的就是精誠王事,做一地方主官,使一方百姓安居樂業。戰爭,意味著全天下都被綁上一輛通往深淵的戰車,每個人都必須做不願做的事情,到最後還是同歸於盡。如果能夠保持和平,繳納一些歲貢如何,讓出一些偏遠荒蕪的土地又如何?但與沈括、章惇等人的接觸讓他又多了另一種思考,如果進攻他國能換來本國的長治久安,是否要違背初心,“侵略”他國呢?情感上,他拒絕這種不義的行為,這種行為會陷萬民於水火,會使億萬生靈塗炭。但理智上,他又不得不承認,此時的大周正是曆史上華夏最興盛之時,如果從官員到百姓隻是貪圖安逸享受,隻怕來自草原和荒漠的蠻夷遲早會將華夏國土撕個粉碎,解決這種危機最好的方法,就是占領與征服。
一直以來,蘇軾都以士大夫尊崇為榮,他的詩詞傳誦於廟堂殿陛、瓦欄勾舍;他的文章聞名於九州四海、異域八荒。但這些虛名真的是他的追求?他與弟弟子由自幼習文,所為就是賣於帝王家,成千秋功業。第一步目標已經實現,但成千秋功業,靠寫詩文卻並無可能。有時真羨慕沈括、王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拜相封侯,現在就連心高氣傲,淡泊功名的章惇都情願附驥於沈括之下,而自己與諸輔政大臣均有不錯的交情,何必為一時清名虛渡時日?
蘇軾竟患得患失起來,第一次對自己的堅守產生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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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吉十八年九月十五日,皇帝柴猛下達了以沈括為正使,章惇為副使出使耽羅、招降張天端的詔令,早已準備齊備的沈括持兵部下發的虎符點起一千禁軍,帶著二百多使臣、雜役出新曹門,於開封城東二十裏安營紮寨。大軍出行,不住驛館,但沿途驛站自然少不了奉承巴結,城東驛的驛丞早就準備了一桌酒菜,殷勤伺奉。
待酒足飯飽,沈括、章惇兩人在沈括的行軍大帳中秉燭夜談。兩人師出同門,對於章惇的才幹,沈括早已領教,兩人便省了相互的恭維試探,直接評點起西夏和北遼的局勢來。沈括是經濟、工藝方麵的專家,在大周朝廷無人出其右,但在整軍治軍方麵,卻是生手,看過無數兵書,熟知各兵聖軍神典故,如無殺伐果斷之決心,也無法帶領一支精兵。章惇雖然也是進士出身,但外放州縣時便帶領所部廂兵剿滅山賊,頗是見過些屍山血海,殺起山賊來也從不手軟,哪裏還有仁者風範,他的舉止作派惹怒了上司,一封言官關於其行為乖戾,性喜濫殺的彈劾,將其罷了官職,回京城擔任著作郎的閑散差使。
沈括大致知道章惇的經曆,這次交談讓他對章惇刮目相看,原本以為王韶乃大周文武全才第一人,沒想到章惇之才華猶勝於王韶,特別是對山川地理,天文星相的掌握更讓沈括歎為觀止。
沈括聽說章惇依據星相的精確定位繪製了大周疆域地圖後,更加感興趣,因為他本人就是製圖的高手,連忙請章惇回營帳取來一觀。
章惇取來地圖在沈括帳中的幾案上展開,這是一張四尺見方的地圖,裏麵標明了大州二百六十七個州的位置,還有主要的山峰、河流,關隘,沈括仔細查看,發現與自己所繪之圖各有所長,有些地方卻也並不完整,他便隨口指了出來。
章惇微笑道,“此圖乃章某早年四處遊曆所得,實際去過的州縣有上百個,位置均取自於星相,相對準確,其它州縣便以相對位置描繪,僅做參考。倒是關於臨近西夏和北遼的邊地,各州縣章某均仔細測量過,應準確無誤。”
沈括又仔細看了一下,果然如此,幽薊路、新雲路、京兆府路、延慶路、秦鳳路的描繪更為精細,州縣之間的驛站及裏程清晰可見。
“此圖真乃無價之寶,子厚深藏至今,實為暴殄天物,若使邊關諸將得之,則大周江山穩矣。”沈括歎息道。
“沈計相言重了,各邊地諸將均有地圖沙盤,但未參考星相,稍有誤差。章某之圖好在囊括大周所有州縣,於邊將使用略有不足,但如宰輔得之則事半功倍。”
沈括點點頭,又埋下頭看此行的目的地耽羅,耽羅在地圖標在密州東南方向,圖中標明約五日航程。他們這支招撫隊伍需要去京東東路路治青州與光明聖教在密州的負責人潘平會麵,然後前往密州膠西縣,轉乘海船駛往耽羅國都星城。
此地離青州尚有一千二百裏,禁軍差役皆步行,日行八十裏,尚需十五日才能到達青州。青州至膠西縣約四百裏,需五日,膠西乘船同樣需要至少五日,這來回至少需要兩個月,若運氣“不好”,正好遇到北遼進攻,這個年就需要在耽羅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