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海盜聚議
勝吉十九年八月二十六，岱山島東九十裏，黃興島。
黃興島大當家陰國興，今年已六十歲，常年海浪間闖蕩，渾身皮膚被曬成了古桐色，滿頭烏黑油亮的長發被隨意紮了一個發髻，用一根木筷插住。一雙時常眯著的眼睛，偶一睜開便射出銳利的星芒，讓他的部下畏懼不已。二十歲之前，陰國興也曾是安份守己的漁民，等他嚐到搶劫過往商船的甜頭後，便深陷其中，一幹就是四十年。
陰國興的規矩是隻要錢財，不害性命。過往商船不幸遇上陰國興的海盜船隊，雖暗呼倒黴，但也不會拚死反抗，倒是有幾個不長眼的生船，向明州知州、明州市舶司揭發檢舉陰國興的惡行，但消息走露極快，待官兵前往黃興島剿匪時，如何還能尋得到海盜的蹤影。這些檢舉揭發之人反而在離開明州時，被沉船滅口，白白損失了無數性命。
陰國興心狠手辣，同時急公好義，周圍的漁民遇個三災兩難，隻要能讓陰國興得知，便可逢凶化吉，就連附近的海盜青黃不接之時，陰國興也會援手相助。時間長了，明州海域七十二島的島主便共同推舉陰國興為七十二島大龍頭。明麵上，明州海域歸明州知州、翁山巡檢司管理，實際上，明州海域的漁民、住戶不知明州知州是誰，但無人不知黃興大龍頭。
陰國興的好日子自沈家滲透至翁山開始，便到了頭。陰國興手下的海盜們生活過的滋潤，但幹得是刀頭舔血的勾當，而隻要成為沈氏產業的坊工、佃農便可以旱澇保收，每月領五貫的月錢，比海盜們分到的份子錢都多。翁山附近的漁民、農戶紛紛放棄了謀生的營生，轉而在沈家尋一差使，甘心成為沈氏產業的雇工。到了一年前，翁山立縣，沈家擺明了要將昌國打造為沈氏產業的銅牆鐵壁，昌國海域海盜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來往的商船見沈家勢大，便打上了沈家的旗號，以期蒙混過關。陰國興本不願觸碰沈家的黴頭，但自家兄弟也要飯吃，便尋那勢弱的船隊打劫了幾次，不料陰溝裏翻船，竟有一次碰到了真正的沈家船隊。沈家船隊中不僅有裝備鋼槍硬弩的護衛，還有兩名江湖中的高手，陰國光一次便折了十幾個弟兄，自此之後，陰國興再也不敢打沈家的主意。與此同時，假冒沈家旗號的商船越來越多，除了一些明顯不是明州商船的西貝貨被截住狠宰一筆外，大部分明州製式的商船從明州海域經過時，竟然沒有一個海盜敢上前盤問。一年下來，附近海盜的生活也難以為繼，十幾年的家底都被逐漸吃空。
最近這些日子，七十二島的島主象瘋了似的，不斷地遣信使來黃興島，通報沈家的大動作，讓陰國興早拿主意。陰國興自然也注意到岱山、衢山及秀山、長途等大島上沈家的舉動，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在八月二十六召集七十二島英雄會，共商昌國海盜大計。
七十二島島主齊聚一堂，其中有象陰國興這樣有上千手下的大海盜；也有隻有十幾個弟兄，平時靠捕魚為生，手緊時幹一票的小頭目。男女老少、高低美醜應有盡有。雖然看上去便是一幫烏合之眾，但人抬人，人上人，七十二島島主見麵後，各有一番恭維，幾個回合下來，便覺得自己有了幾分底氣，而沈家也並非不可戰勝。
七十二島島主中，為首的有十個大寨主，都有五百以上的兄弟。其中有三人乃是這些海盜們心目中的大英雄，除了陰國興以外，還有一個壯漢乃是浪崗的大當家趙櫓，還有一個妙齡小娘子乃是桃花島的大當家黃夫人。
在黃興島聚義廳內雖然安排有七十二把交椅，但隻有坐在為首十把交椅的島主說話有些份量，其它的島主隻是來黃興島喝喝茶，和朋友見見麵，然後聽從大龍頭最後的決定。
枸杞島大當家烏建元首先開口道，“大龍頭，各位大當家，最近這十幾天，打著沈家旗號的商船一下子多了三倍，每條船都壓水極低，顯然是滿載著各種貨物。我枸杞島已經三個月沒有開張，弟兄們閑得都開始捕魚了。大龍頭，海盜都要捕魚，難道還讓弟兄們當良民不成？！”
陰國興笑道，“良民也沒什麽不好！”
烏建元一急，正要反駁，徐公島島主賀賓實譏諷道，“烏島主，沈家商船裏麵是什麽？你可查探清楚？估計你手下的弟兄們隻敢遠遠地看著，連問都不敢問一句吧！”
“賀賓實，老子的人再不濟，也比你手下的弟兄強，你還是對前幾月老子搶的那條船耿耿於懷。”烏建元怒道。
賀賓實與烏建元一個在西、一個在東，卡著朝鮮、日本方向通往明州的水道，一直以來便有爭搶商船的糾紛。根據陰國興在十年前定下的規矩，為了保證不至於讓商船虧死，一條商船在明州海域隻能被搶劫一次。如有違者，七十二島共誅之，正是有這條暗地裏的規矩，來往商船才強忍著，不去官府告發以拚個魚死網破。
“烏島主，實話跟你說吧，那些沈氏商船裏根本不是什麽貨物，全是石頭、鐵礦。”賀賓實懶得和烏建元理論，直接回道。
“放屁！岱山、衢山還缺石頭？！”
陰國興咳了一聲，製止了這些無謂的爭吵，“那些是石灰石和石英礦，昌國現在最賺錢的玻璃估計就是用這些材料造出來的。”
大魚山島主孟高遠開口道，“大龍頭明見，運輸石灰石和石英礦的商船這兩個月確實很多，但這次，商船卻不是運往翁山，而是運往岱山和衢山。”
“這也是老夫所擔心的。一個翁山就讓沈家收了明州百姓的心，要是沈家在岱山、衢山繼續發展產業，隻怕整個明州便要聽沈家一家使喚，我們的弟兄也會越來越少。”
桃花島島主黃夫人言道，“大龍頭，依小妹所見，既然沈家能將昌國縣隻用了短短一年時間便經營成富比蘇杭之地，為何我們不與沈家聯合，我們出人出地方，兄弟們也能有個穩定的營生。”
陰國興點點頭，臉上的傷疤卻不由地抖動起來，讓黃夫人看著心寒。
這時，一個粗亮的嗓門喊了起來，正是浪崗大當家趙櫓，“大龍頭，黃夫人，若是今天七十二島島主聚會是商議當坊工、佃農之事，趙某恕不奉陪，趙某手下上千弟兄，以天為被，以海為袍，幹得痛快，不會受沈家的鳥氣。”
“趙兄弟不需著急，此事還未定論，黃夫人也是一個建議而已。”陰國興笑道。
黃夫人和趙櫓都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黃夫人雖然是一個妙齡女郎，但論武藝在七十二島島主中居魁首，就連同為補元境界的趙櫓都略有不如，所以，在一群虎狼環伺中，還能保持著超然的地位。
“趙島主，黃夫人，七十二島是戰是和，其實也由不得我們作主。”陰國興淡淡地笑道，“一個月前，沈家招募私兵、海員，如今這四五千人已全部轉移到衢山練兵，等這些士兵練出來，各位兄弟，你們覺得沈家會針對誰而來？”
除了十幾個消息靈通的島主，絕大多數島主第一次聽聞此消息，禁不住驚呼起來。
“兄弟們，我起初也以為沈家隻是招些私兵，看護沈家在昌國的家業，但是現在來看，他們磨刀霍霍，針對的可是七十二島的弟兄！現在岱山、衢山兩島已經上不去了，甚至連安插進去的幾個暗子也斷了消息，不知道是看得緊，還是幹脆投靠了沈家。”
“如今之計，便是請各位兄弟一起商量個章程，是戰是和？要老夫來說，和也沒什麽不好，不過是放棄這幾十年的基業，把弟兄們拱手讓給沈家，自己或許還能在沈家混個管事的差使。”
陰國興雖然建議求和，但言語之間皆是提醒各島主，求和之後，以前所有的付出便會付之東流，有些底子薄的島主估計連個富家翁也做不成，難道真的放棄人上人的地位，去給沈家打工？！
黃夫人皺了皺眉頭，但也沒有說話。
趙櫓卻騰得站了起來，“誰敢再議一個和字，別怪我趙某心狠手辣！”
趙櫓雖然表麵上是和陰國興唱反調，但眼神卻看向其它島主。大家行走江湖多年，怎能不知，趙櫓早就和陰國興串謀好了一切，這些話事人當中，估計就是黃夫人一心想與沈家議和。
別人怕陰國興和趙櫓，藝高人膽大的黃夫人卻不怕，她冷冷地說道，“趙島主，你先冷靜一下，留些氣力對付外人。”
趙櫓早就料到黃夫人會唱反調，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坐了下來，有些能屈能伸的作派。
“大龍頭，我桃花島附近十餘個島嶼，雖然最近年景不好，但還沒有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大夥能打、能耗，我桃花島自然也不甘落於人後。隻是單憑一腔熱血，又有何義？如今，我們得明確如果要打，和誰打，打哪裏？打贏了怎麽辦？打不贏又怎麽辦？別一時興起，捅了馬蜂窩，反而苦了追隨我們的兄弟。”
眾島主聽了黃夫人的話，都覺得說的有理，陰國興也笑道，“正該有黃夫人老成之言，黃藥師學究天人，雖不願與我等粗人來往，但黃藥師的謀略，我等是極為佩服的。”
黃夫人臉色一變，黯然道，“先夫故去多年，大龍頭休要再言，未亡人隻是盡些先夫承諾的責任罷了。”
陰國興知道黃夫人性情古怪，也擔心她突然翻臉離去，便不再攀扯，“現在沈家雖然掌控昌國，但黃巡檢並沒有被沈家拉下水，黃巡檢在翁山多年，和我等也有一些香火之情，這次必然不能讓他難做，隻需避開翁山，他便挑不出我等不是。”
“而岱山、衢山兩島，顯然岱山防衛薄弱一些，依老夫所見，不如派一隊人馬佯攻衢山，其它兄弟主攻岱山，掠奪一些財物，將岱山能燒的全燒光，讓沈家也知道我們明州眾英雄的本事。”
沒有人敢回應，派誰去擔任佯攻倒在其次，關鍵是就算達到掠奪和燒光的目標之後，又能如何？黃夫人欲言又止，陰國興見眾人皆有疑惑之意，便解釋道。“此次攻掠岱山，還有一個重要目標，那就是岱山島上的工匠。沈家能有財力養活一支四五千人的軍隊，完全是因為他有一支工匠隊伍，如果我們能得到這些會做玻璃和其它新鮮物什的工匠，便可以遠進至台州、泉州，那裏的武大當家、牛大當家早就和我通了消息，若我們能夠帶來沈氏配方和工藝，他們將會為我們提供東山再起的土地和資本。”
眾島主聽了陰國興的計劃，絕大多數並不認同，在明州海域他們身為地頭蛇，進可攻，退可守，但去了台州和泉州，便會處處受製於人。
烏建元問道，“敢問大龍頭，武大當家、牛大當家他們有什麽條件？！”
“四六分成，我們占六。”
這個條件，眾海匪還可以認同，隻是經營多年的基業如何舍得，說放下就放下。
“兄弟們不用擔心，我們遠避一時，也是為了積攢實力，沈家短短幾年便在昌國打下這麽一大片基業，我們用幾年未嚐不可。沈家是商人出身，我們卻是專做無本買賣，沒有理由奪不回屬於我們的基業。”
賀賓實問道，“岱山島上可有工匠，別辛苦一場，撲個空。”
“賀島主放心，前幾日陰某收到確切消息，昌國沈家玻璃工坊有一半工匠被遷往岱山，其它工坊都有相當數量工匠遷往岱山，而且沈家已開始在明州、杭州等地再次招聘坊工。顯然，沈家有在岱山擴大生產規模的計劃。”
黃夫人冷冷道，“沈家那四五千士兵也不是木頭，任我們砍殺，若是失敗了，我們怎麽辦？”
趙櫓笑道，“黃夫人放心，這些士兵訓練還不到一個月，何曾見過血腥？尋上前去，砍上幾刀，就能嚇破他們的狗膽。而且絕大多數士兵在衢山島，隻要黃夫人肯為我等牽製兩三個時辰，我趙櫓必與陰大哥一道為弟兄們將這些工匠捉來。既使失敗了，我趙櫓一人承擔沈家的怒火，與眾兄弟無關。”
“趙兄弟敞亮，如事有不濟，陰某與趙兄弟同罪。不過以趙兄弟、黃夫人的本事，這昌國境內有誰能敵！黃夫人，你意下如何？！”
“我桃花島弟兄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全憑大龍頭差遣。”
“好！那我們就定於九月初一辰時，同時起事，我和趙兄弟率四十條戰船，五千兄弟攻下岱山島，俘獲工匠；黃夫人率三十條戰船，三千弟兄佯攻衢山島，若沈家軍隊乘船出擊，遠遠避開即可，不必硬拚。”
“遵命！”七十二島島主肅立應諾。
黃藥師死於煉丹，黃蓉還是四五歲小女孩，以後有沒有交集，看能不能想起來。
趙櫓此人，出於另一部穿越小說，此處引用，純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