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沈林示警
沈方回到沈府自己房中,雖然解除了明日的後顧之憂,但也心中不喜,覺得有些晦氣,正準備梳洗睡覺,突然聽到外麵院子傳過一陣腳步聲,聽這腳步聲乃是府內一個管事。
管事小心地敲了一下門,低聲道,“二公子可曾睡下。”
“怎麽了?”沈方平淡地回道。
“老爺和大管家在後堂議事,老爺讓小的知會二公子,若未曾睡下,便到後堂一敘。”
沈方心知沈林從礬樓回來了,而且辦的必然不順利,便應了一聲,開門走了出去。
來到後堂,一進門,便見到沈括、沈衝、沈林三人的神色便有些不對。
“爹爹,可發生了什麽變故?!”
“讓沈林說吧。”
“二公子,這師師姑娘確是英娘不假,隻是英娘已經失憶,老奴擔心驚動了英娘、弄巧成拙,便沒有相認。”沈林先將李師師之事交待清楚,然後才爆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在礬樓,我看到一個舊人,乃是前主人多年前救下的一名夥計李大路,王老爺待這李大路不薄,不僅救了他的性命,還委以重任,後來幹脆任命他擔任掌櫃。那次回湖州,這李大路與我們同行,我親眼看到他被砍倒,想是死的不能再死,卻不曾想到,今晚在礬樓看到他生龍活虎地飲酒作樂,渾身哪有一點傷痕。”
“而且,他已改名為趙有規,這趙有規乃是京城這些年突然冒出的富商,王老爺的產業便被趙有規全部盤了下來。若是李大路隻是僥幸未死,為何更名易姓,來奪取王老爺的家產,他分明就是心裏麵有鬼,我懷疑那所謂二龍山的劫匪,便是此賊勾結。”
沈方皺著眉頭聽完,“這李大路可曾認出英娘?!”
“應該沒有,英娘模樣變化甚大,若不是二公子提醒,老奴一時也分辨不出,這李大路一向在外麵經掌店鋪,並未見過英娘幾次,更不知英娘的閨名,所以他不太可能認得出英娘。不過老奴看到這李大路似有傾家蕩產將英娘贖身之意,今晚給英雄的賞紅以此人為首。”
沈方冷哼一聲,“那李大路可曾認出你?!”
“沒有,老奴沒有近前,而且老奴已經破相,諒他認不出我來。”
“不可大意,林叔,你身中刀傷,那人若真是李大路,必然心中有鬼,見到你已破相便會提防,你雖然沒有近前,隻怕已經引起他的警覺。”
“那如何是好?!連夜報官嗎?”沈林問道。
“可惜並沒有什麽證據,就算報官,也未必會有用。”沈括倒是想過,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把李大路拘拿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這些天,因沈方到處惹事生非的原因,他已經到了朝野的風頭浪尖之上,若再鬧出這麽一出風波,隻怕在官家心目中也會嫌沈家仗勢欺人,認為自己恃寵而驕。
“何必這麽麻煩,把他捉過來便是,如查證屬實,直接便打殺了。”沈方打了個哈欠道。
“胡鬧!”沈括喝道,“這裏可不是昌國,這是京城,天子腳下,容不得你胡鬧,即使李大路身犯國法,也有開封府的衙役拘拿!”
沈林內心還是希望按二公子的章程來辦,但是沈括既然發了話,他也不能反對,“老爺,隻是時間已久,那些證據便極難尋找。”
“若趙有規真是李大路,便不要擔心他露不出馬腳,你安排人手,對他及他府上的人進行監視,尋到一些作奸犯科的證據,便可借此將他告上官府,隻要把他拘了進來,一切便好安排。”
沈林點點頭,應承下來。
“有了趙有規的事兒,暫時便不能離開京城,方兒,你好生在家讀書,多和你大哥學學如何作文章。今年你沒有趕上參加鄉試,待後年你參加鄉試之後,與你大哥共同參加癸醜科省試。”
沈衝見父親執意讓自己放棄明年辛亥科省試,多少有一些不甘,但是看到父親疲倦的神色,也不敢反抗,隻好悶聲裝啞巴。
沈方趕緊答應,快步走到沈括身後,用醇厚的內力為沈括解乏,沈括隻舉渾身暖洋洋,心裏也覺得今天對沈方過於嚴厲,便有些虧欠之心,若是他知道在剛才這一個時辰,沈方辦了些什麽事兒,隻怕這一晚上便要失眠了。
沈括沒有失眠,賀鑄府上卻雞飛狗跳,注定是一個無人入眠之夜。
臘月十八朝堂之上,不出意料,言官禦史們象是被踩了尾巴的野貓,各個群情激憤,把沈括、沈方兩個罵得狗血淋頭,讓柴猛都聽得頭大,而禮部尚書則直接罷朝,顯然是被氣的不輕。
最近這幾天是王安石過得最輕鬆的幾日,雖然政事堂照舊被奏章堆滿,但關於新法的彈劾卻極少,絕大多數都是關於沈括、沈方父子的申訴和彈劾。昨日,王安石自持身份,沒有親自去賀鑄府上道喜,但還是了解事情的始末,竟連事後晉王世子柴棠向晉王夫妻要求迎娶馮柔之事都有所耳聞,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此事乃是晉王世子主使、沈方從旁邊協助,以彌補前幾日的過失。
這件開國以來難得一見的荒唐事的另一個主角賀鑄不僅沒有上朝,還向官家提交了辭呈,這篇辭呈絲毫沒有提昨日發生之事,隻是以年老體衰,不堪重負,乞請官家允其骸骨歸鄉。所以,當柴猛詢問王安石的意思之時,他便將賀鑄的辭呈遞了上去。
“啟稟陛下,此事雖發生在鬧市,隻怕另有隱情,需要當麵問清晉王和敷文閣直學士馮起,才能知道其中大概,如今賀尚書既然不追究此事,顯然他已知道些許內情。請陛下召見晉王和馮起,或許還能玉成一樁好事。”
“石相所言極是,太後聖體不愈,正合用喜事衝喜,索性給馮起一個恩賞,著其夫人攜其女馮氏進宮麵見太後,讓太後定奪。至於晉王和馮起,隨後再做計議。”
言官們一聽,這還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正主都退縮了,他們折騰個什麽勁兒,頓時氣焰消失了一半,隻有幾個不死心,還在朝堂上發了幾句牢騷,被柴猛申斥了幾句,這才消停了許多。
散了朝,言官們紛紛相邀,同去賀府問個究竟,結果賀鑄閉門概不見客,這些人當時便在街坊之上叫罵起來,罵沈括勢大,竟然買通大臣;還有人罵賀鑄見利忘義,竟甘願受辱。
沈括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隻道是賀鑄見事已不成,不願意招惹晉王,便隻好放過自己,至於為何幹脆辭職,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內宮傳來消息,賀鑄已被內定為明年辛亥科的主考官,這可是所有文官的追求,一旦象歐陽修那樣選出幾個出類拔萃的英才,這些門生抬轎子,也能把老師抬到一個極高的位置。在此情況下,賀鑄居然舍得乞骸歸鄉,實在令人費解。
沈括回到昌國公府,聽說沈方還在府中,鬆了一口氣,沈方與別家公子不同,根本無法使用禁足的方法,就是拿繩索捆起來也沒用,禁軍的鐵鏈都能撐開,這繩索還不跟紙糊的一樣?他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沈方呆在家裏,別出去惹事。至於沈方闖下“沈衙內”的綽號,雖然聽上去不好聽,但對沈方也是一個保護,起碼沒有人會把沈方當做政治上的威脅。
沈括、沈衝、沈方父子三人坐著馬車來到了歐陽修府第,與蘇軾、黃庭堅兩人不期而遇。
沈括與蘇軾私交尚可,隻是這兩三日,沈括忙得焦頭爛額,沒有時間拜訪章惇、蘇軾等好友。沈括在耽羅之行收的兩個弟子李格非、韓睿兩人雖因沈括歸鄉守製拜在蘇軾門下,但自從沈括到達京城之後,兩人便住在沈府,儼然以沈括親傳弟子自居。
蘇軾、黃庭堅兩人見到沈方之後,眼前都是一亮,兩人根本沒有關心這兩天沈方惹的各種麻煩,而是直接與沈方討論起詩詞,特別是那首《明月幾時月》,蘇軾有一肚子話要說。
“子矩賢侄,你那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月》,蘇某日日拜讀,時常在想,存中兄的二公子是何等風流瀟灑的人傑,才能寫出此等詞句。前幾日,子矩賢侄一到京城,便為了兩名歌妓痛毆晉王世子、秦樞密使公子,更是在禁軍鎖拿之下飄然而去,真乃神仙中人。人生當歌,快意恩仇,便在此刻。也隻有此等人物,才能寫下‘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的佳句。”
“子瞻兄,如此謬讚犬子,隻怕更使其驕狂。”沈括有些不快。
蘇軾搖了搖頭,“不和存中兄、克之討論這些風雅之事,聽聞子矩賢侄離開杭州之時,曾獨創瘦筯體,並留下一首《鷓鴣天》,今日有暇,不知可否寫來一觀?!”
沈方見蘇軾這般熱情,倒也不好拒絕,“蘇學士,師公還在等我父子三人,要不等我父子三人見過師公,再動筆墨。”
“正該如此。”
幾人進到歐陽修的臥房,隻見歐陽修的氣色灰敗,顯是已病入膏肓,雖然室內生了不少炭火,沈括等人還是覺得頗為寒冷,歐陽修雖蓋著厚棉被,棉被裏麵又放著灌滿熱水的銅製暖壺,但還是感到虛冷。歐陽修見到沈括等人進來,頗為高興,在侍妾的攙扶下掙紮著起來。
“存中,何時來京?”
“十五到的,這兩日有些雜務,便耽擱了數日,沒能及時過來看望老師。”
“不妨事的,公事要緊。”歐陽修笑道,“這是方兒吧,都長這麽大了。”
方兒趕緊上前跪下,磕了一個頭,“師公好,上次見師公還是在八年前。”
“恩,”歐陽修回想了一下,“師公記的那時,你好象還說過讀書無用,現在可曾讀書?”
“讀了。”
“哦,讀的是些什麽書啊?!”歐陽修頗感興趣。
“就是家裏的藏書,什麽都讀。”
“還是應該多讀一些聖人學問,才能參加科考。”
“是。”沈方老老實實地回道。
“老師,子矩可比我等有才幹,最近幾個月他寫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月》已經風靡了京城,就連官家新建的宮殿,也以明月幾時月的詞句來命名。”
歐陽修自八月份病重以來,概不見客,竟沒有聽說過這首詞,如今聽到蘇軾的解說,不禁有了好奇之心,“子瞻,念來聽聽。”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蘇軾依言念了一遍,念這首詞,蘇軾有一種此詞乃自己所作的感覺,隻覺每一個字都特別的親切,可是這首詞的作者明明就是眼前這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年。
歐陽修默默念叨著,“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子瞻,這首詞很象你的手筆。”
“老師,我也有同感,但卻係子矩所著。”蘇軾無奈道。
“方兒,你可還能再作一首?”
“老師,方兒在離開杭州時,即興寫了三首詩詞,請老師品評。”沈括便將沈方在武林山下寫的三首詩詞念了一遍。
歐陽修點了點頭,“誰似武林山上塔,亭亭。迎客西來送客行。這兩句寫的妙。這三首詩詞寫的也還罷了,不過還是比不上明月幾時月的千古絕唱。想來,此等佳作,也不可能隨便寫寫。”
“老師說的是,這幾首詩詞都是方兒在學文時候的偶作。老師,學生所獻湯劑還是沒有效果?”
歐陽修歎了一口氣道,“起初兩三個月身體已經大好,隻是中秋之後,偶染風寒,便每況愈下,如今再服湯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許是壽數已盡。”
“師公,孩兒能為師公看一下嗎?”
這時,安靜的臥房裏傳出沈方清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