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班排隊列操練
勝吉十九年九月二十四,沈老夫人去世二十五個月,沈披、沈括兩兄弟在西湖南側的沈氏墓園為沈老夫人舉行大祥之祭。沈家三代子孫中隻有沈方、沈德、沈封、沈朗等參加祭拜,其餘孫輩皆遠在外地進行遙祭。
九月二十五,歇息一夜後,沈披、沈括恢複了精神,便將沈方、沈德等人叫到草廬的堂前考較他們的學問。說起來是考較四個子侄,但因沈德、沈封、沈朗年幼,還在學習論語、孟子,考較的重點便漸漸集中在沈方一人之上。
論起對經典古文的博聞強記,沈方自然遠遠不如沈披、沈方這兩名老牌進士。可是無論再晦澀難懂的文章,沈方總能抽絲剝繭地分析地頭頭是道,讓沈家兄弟知道什麽是生而知之。特別是此時理學正在興起之時,朱熹還未誕生,程氏兄弟正在講學傳道。沈方便順便把朱熹的理氣論、理是世界的本質,“理在先,氣在後”,“存天理,滅人欲”等思想結合他在昌國時期大到宇宙、小到原子的物理學基本常識一股腦糅合到一起,最後得出理是事物的規律,理是倫理道德的基本準則的觀點。
著名的程朱理學,是由周敦頤、張載、邵雍、程顥、程頤等人創立的新儒學,是傳承於子思、孟子一派的心性儒學。程頤更重理,朱熹創造性地發展了程頤的理學,最後形成了程朱理學體係。
周敦頤、張載、邵雍、程顥、程頤等人都與沈括有不淺的交情,張載、程顥、程頤是勝吉六年的進士,因為歐陽修的關係,沈括與此三人都有比較深的交情。程頤更是沈括在勝吉八年首次參加省試時,結識的兩名知己之一,常有書信往來,並通過在洛陽著書立說的程頤結識了洛陽的安樂先生邵雍。雖然沒有親自見麵,但兩人神交已久,邵雍對沈括經世濟民的種種舉措極為讚賞。
而周敦頤則是沈括在勝吉十年中進士後,在京城結識,當時他與王安石、周敦頤、蘇軾等人在歐陽修家中聚會,周敦頤是王安石少數推崇之人,又是程顥、程頤的老師,被眾人推舉,與歐陽修同座上首。席間眾人點評近日佳作,周敦頤也拿出一篇在虔州蓮池所作的新作《愛蓮說》,成為當日公推最佳之美文。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出淤泥而不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這兩句話成為千百年來文人清高自愛的真實寫照,在當時便為讀書人推崇備至。而對於寫下《平西齊民論》的沈括,周敦頤也格外賞識,沈括更是以弟子禮與周敦頤相處。如今,周敦頤遠在廣南東路任提點刑獄,雖長路漫漫,但與沈括也有書信往來。
曆史上有名的朱熹比沈括小整整一百歲,兩人雖非同一時代,但卻有極深的淵源,朱熹對於後世沈括名著《夢溪筆談》鑽研尤深,使得《夢溪筆談》成為其科學思想的來源之一,如今朱熹雖未出生,但是他的理學理論卻被沈方這個穿越者提前上百年帶到了這個時代,並對沈括的治學、鑽研帶來了難以磨滅的影響。
華夏文明發展到這個大周這個階段,自然而然地湧現出周敦頤、張載、邵雍、程顥、程頤這樣的理論派及王安石、沈括、章惇、王韶這樣的實踐派。他們這批人政見或許不同,方法或許有差異,但就如張載所說,其目的卻相同,都是為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若是能將兩者融合在一起,那麽將為王安石、沈拓等人的改革增加了理論基礎,同時為周敦頤等人的理論研究帶來豐碩的成果。
所以當沈方將理氣論向沈披、沈括兩兄弟講授出來之後,立即引起了沈括濃厚的興趣。
“方兒,這理氣論也是你前世所學?”沈方複生之事,世人皆知,沈披更是和道沈方有另一世的記憶,所以沈括提及沈方的前世時便沒有顧忌。
“前世確有理氣論,但與我所講還略有差異。前世的理氣論隻是知其然,而未知其所以然,到了後麵,也隻能陷入用理論來解釋理論的怪圈。比如,天人合一論,本身並沒有錯,但是如果持此論者認為地球乃宇宙的中心,人乃宇宙的中心,從而刻意地將日月星辰與人自身相對應,則難免會有失偏頗。如今在昌國,就是三歲頑童也知道地球繞著太陽轉,太陽繞著銀河中心轉,人所能看到的滿天星辰隻是銀河係的一個角落。甚至有大工製作了一個太陽係的模型,轉動把手,地球就可以繞著太陽轉動,而與此同時,月亮以一定的偏角繞著地球轉動。地球的赤道與黃道的夾角,月球赤道與黃道的夾角從此模型上便可以清晰地看出。”
“有了如此模型,便可以精確地計算出曆法,預測出日食、月食。”沈括點頭道,“這也可以說是理學的成就吧。”
“當然算,可是有一點,無論這個模型是否能造出,億萬年來,甚至有生命之前,太陽、月亮、地球便是如此運轉。隻是人們並不和道,如今我腦袋裏麵有了這樣的知識,就好象有了一股氣,這股氣生生不息,傳遞給許多人,讓許多人也有了同樣的和識,這才將一堆鋼鐵轉化成為精密的模型。所以理氣缺一不可,一個為裏,一個為表;一個主靜,一個主動。”
“一個主陽、一個主陰。”沈括補充道。
“不能這麽說,理即太極,不分陰陽。氣可以為陰陽。如果要比喻,可以將理比喻為精神世界,而將氣比喻為物質世界。先有精神,才化生出物質;物質既使全部毀滅,精神永久不滅。”
“方兒,你的這套理氣論,深奧無比,值得畢業鑽研,不如潛心鑽研學問,將此絕學傳於後世。”
“爹爹,這些不需要我去鑽研,絕大多數理論全在我腦袋中,這幾日有時間,我便講一些;而且理氣論也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我們沈家還是以科學鑽研,發展技術為主。這些理論完全可以靠茂叔先生(注:周敦頤)、安樂先生(注:邵雍)他們來深入研究,進行完善。”
“茂叔先生如今外放廣南東路,其地瘴癘盛行,我明日便修書,建議先生辭官隱居,研究學問。”周敦頤與沈括有師生之誼,在給沈括的信中有對當地瘴疫的描述,言其已做好客死他鄉的準備,如今沈方既然有這麽龐大健全的思想體係,倒是可以借此機會請周敦頤辭官,鑽研學問。否則以周敦頤的脾性,必然會精誠王事,鞠躬盡瘁。
“隱居倒也不必,將孩兒的理氣論寫些過去,請茂叔先生來昌國斧正,茂叔先生年少悟道,定能一眼看出理氣論的價值。”
“方兒,你今日便多講一些理氣論,為父好與茂叔先生解說一二。”
“這理氣論乃是以程伯淳(注:程顥)、程正叔(注:程頤)兩兄弟的理本論為基礎,吸取了茂叔先生的太極說,橫渠先生(注:張載)的氣本論以及佛教、道兩家的思想而形成。這一理論體係的核心是理,或稱本源、道、太極、如來藏,乃是宇宙萬物產生之前就存在的永恒不滅的存在。”
“這裏的理有四層含義。”
“其一,理是先於自然現象和社會現象的形而上者。理比氣更根本,理先於氣;同時,氣有變化的能動性,理也不能離開氣。萬物各有其理,而萬物之理終歸一,這就是道或太極。”
“其二,理是事物的規律。規律需要有事物為載體,但卻不依事物的存在而存在。比如音律、數學等,無論有沒有宇宙萬物,都存在於某一特定的所在,此所在沒有空間、沒有時間,乃是純粹的理。所謂靈機一動、如有神助,便是接通了此處的理,得以窺見一斑。”
“其三,理是倫理道德的基本準則。理為太極,是天地萬物之理的總體,太極隻是一個理字。太極既包括萬物之理,萬物便可分別體現整個太極。這便是人人有一太極,物物有一太極。每一個人和物都以抽象的理作為它存在的根據,每一個人和物都具有完整的理,即理一分殊。這一點在佛家裏麵經常提到,人人皆有佛性,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便是明證。”
“其四,理在人身上就是人性。氣是朱熹哲學體係中僅次於理的第二個範疇。它是形而下者,是有情、有狀、有跡的;它具有凝聚、造作等特性。它是鑄成萬物的質料。天下萬物都是理和質料相統一的產物。理和氣的關係有主有次。理生氣並寓於氣中,理為主,為先,是第一性的,氣為客,為後,屬第二性。”
理氣論體係的根本特點就是將儒家的社會、民族及倫理道德和個人生命信仰理念,構成更加完整的概念化及係統化的哲學及信仰體係,並使其邏輯化,心性化、抽象化和真理化。這使得理學具有極強的自主意識,形成了理高於勢,道統高於治統的政治理念,為抑製君權,讓政治走向了平民化和民間參政議政提供了理論支持。沈括在早年通過機巧之術啟發民智的舉動,便是從實踐中試行了理學,甚至連他寫的書直接起名為《格物要術》。這本《格物要術》本來有些離經叛道,但經過沈方所宣講的理學一解釋,瞬間提升到“天理”、“天道”的層次。
《莊子齊物論》中有“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誌,聖人議而不辯。”的說法,自古以來對於無法掌握現象,古人多歸之於鬼神之說,統治者以天之驕子的身份替天行道,統領萬域萬民。而沈方從物質世界到精神世界,從每個個體最基本的細胞、最微小的原子分子,到構成整個社會的國家機器,到整個地球幾千年的發展及文明,再到無盡曆史長河中無限遠大的宇宙,全部用理氣論體係解釋地清清楚楚,而沒有說什麽“存而不論”的掩耳盜鈴之語。沈方肯定不是聖人,但是他卻道出了每一個普通人都能達到的境界,他所講的理學能讓每個人都活得明明白白,從根本上認識到“人欲”的缺陷和無聊,從而自覺地守住天理。
與沈方高屋建瓴的論述一比較,沈披頓時覺得自己所研究的各個版本注解的經典一點意義也沒有,理就在那裏,經典本身就是對理的闡述,何需再注解?沈括頓時覺得自己平西齊民伐遼之舉頗顯氣度狹小,理在天地間,難道西夏、北遼就沒有理的存在?萬事萬物都同根同源,何況屬於相同膚色,文化也近似的三國,按沈方的解釋,大周、西夏、北遼三國之爭,就象三個兄弟分家產,老二、老三不聽話,老大要打他們幾巴掌,但到了最後還是一家人,都是華夏民族的一份子。沈括想起在朝鮮時,將那些北遼的凶惡之徒招為坊工後,那些飛揚跋扈之輩各個溫順如綿羊,隻要能有穩定的生活,誰願意把頭別在褲腰帶上麵。
所謂仁者無敵就是這種狀態,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便是這種理論體係的優勢,猶如一個補元境界的高手不會去為難一個普通人,理氣論體係下高度發展的各種科技,已將潛在敵人的所有可能性封死,隻要昌國正常的發展下去,世間便沒有一個敵手,這就是理學的力量,理智的結果。
沈披、沈括在盡力消化沈方所講授的理學之外,還親眼見證了“理學”的威力。
沈方的書法,他們經常能看到,但沈方的繪畫造詣更讓兩人歎為觀止。
沈方直接使用齊白石和畢加索後期的筆法創造了繽紛多彩的藝術世界,沈披、沈括自然從沈方的筆意中看出了老練的率真之道,看出了繪畫中純粹的理。
“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如果出自空想,則過於輕慢;但若巨細無遺,觀者失去想象的空間,藝術便失去了生命,而變成一潭死水。就象寫詩一樣,講究委婉含蓄,點到為止。”
沈方此番話讓精於院體畫的沈披、沈括兩人汗顏不已。此時受官家偏好,絕大部分讀書人喜歡繪製寫實院體畫,畫風越來越細膩、嚴謹,以沈披、沈括的造詣甚至可以一眼看出某院體畫出於誰的手筆。但院體畫再逼真,也隻是展現外在氣的表現,雖然在繪畫過程無時無刻都遵循著理,但是其藝術感染力往往不如寫意畫。用理氣論來解釋,就是氣滯了,即用工整、細致、縝密的筆法,雖然可以描繪出栩栩如生的物象,但是卻讓作者的意境消失殆盡。正如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醉後揮筆如飛,一氣嗬成,但既使王羲之再寫一遍,也寫不出當時的風韻,就連那塗抹的痕跡,也構成了合諧的美感,讓人無法舍棄。
程朱理學在此時有一定的先進性,但是遇到更加先進的文化時,會產業劇烈的衝擊,也將是中後期,影響本書中曆史進程主要矛盾。
後世元明清三朝推崇的程朱理學,已經失了其本來麵目,而人為地套了頑固、死板、僵化的枷鎖,如果有正確的引導和解讀,既使放到今天也有其深刻的價值。
相傳周敦頤十四歲時,曾築室於月岩,在那裏讀書並在那裏悟得“無極而太極”的道理,為其後來學術思想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1072年,周敦頤不幸感染了瘴癘,辭官歸隱定居在廬山蓮花峰下,他將母親的墳墓也從潤州遷來葬在離他居所很近的地方。他將門前的小溪正式命名為家鄉的“濂溪”。定居於江西廬山濂溪書堂。後被稱為濂溪先生。
1073年,病死於廬山濂溪書堂,終年五十七歲。
此處理氣論在朱熹原理論上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