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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成全你,們

  這幾日被太子來臨和隨之而來的各種流言蜚語折磨的睡不安寢的夜思筠,端著一張不露半分端倪的臉,匆匆趕至花廳。


  被雨水衝刷過的花廳外院猶泛著潮氣,深碧色的草葉林木宛若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給周遭添了幾分濕涼的幽謐氣息。


  太子正端著茶,一邊品著,一邊透過大開的正門,賞著外頭的景兒。


  一看到他夜思筠的頭就大了,他實在不知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這尊菩薩大佛,一來就莫名其妙搶了自己的妻紫熙,今兒都到家裏來了,莫非是又看中他夜家的大宅?


  暗自腹誹著,夜思筠麵上依舊畢恭畢敬,給太子行過大禮後,不由問道:“殿下一早光臨寒舍,讓寒舍蓬蓽生輝,亦讓草民受寵若驚,隻是時間倉促,未有準備周全,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是所為何事?”


  夜思影似笑非笑的倪視著眼前低眉順眼的大哥,沒繞彎子,直爽明快道:“本宮是專程來找你的,這幾日在怡荷樓中,本宮住的很舒心,夜大老板辛苦了。”


  “哪裏,哪裏。”夜思筠忙謙虛的連連擺手。


  “不必如此拘謹,坐,這次來,本宮隻是想和夜大老板隨意聊幾句,談談天,談談地,談談……心。”


  最後一個字說的輕描淡寫,落在夜思筠的耳裏,卻有如千斤重的大山,直接壓在了他的心頭。


  他慢慢在和夜思影隔了一張方桌的太師椅上坐下,雖頭依然是低著的,腰背卻挺得筆直,隻是一隻手無意識的在順著垂墜在腰側玉佩上的流蘇。


  “殿下請講,與殿下談天說地,是草民的無上榮幸。”


  夜思影輕笑一聲。


  “這偌大的宅子,可是夜大老板一人在住?”他隨意起了個話頭。


  “是,家母早早去世,父親,也已於幾年前過世。”


  “啊?”夜思影驚訝的揚高聲調,驀地察覺到自己的身份後,忙又斂了所有情緒,淡淡道:“父皇幾年前還來過這裏,對令尊讚不絕口,說令尊白手起家,用盡半生的時間,從一個人人鄙夷的市井小商販做到文昊第一皇商……”


  “聖上謬讚了,家父在天之靈若聽到,定深感欣慰,草民代家父謝過皇上了。”夜思筠對他拱了拱手。


  氣氛陡然靜默下來,許久,夜思影都沒有說話。


  沒想到……父親已經不在了。


  他記得他去帝都之前,父親還好好的啊,怎麽說不在就不在了呢……


  無言的靜默像一把鋒利的鐮刀,不斷割據人的每根神經,原本不安理著流蘇的手,也變為緊握玉佩,堅硬的玉身硌著骨肉,傳來陣陣門痛,也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被這窒息的氣氛所殺死吧。


  殿下為何忽然沉默?莫不是,自己又說錯了什麽?

  將方才兩人的對話細細回顧了一遍,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夜思筠忍不住悄悄抬眸,卻納罕的發現,在他眼中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無理取鬧的太子殿下,眉宇間不知何時竟染上一份難言的隱痛,連帶他俊逸的側臉和整個人,都被一層無形的悲傷難過所籠罩覆蓋。


  不解的神色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殿下在為什麽所傷心呢?皇上現下猶在,應不是為他,那……難道是為自己父親的逝世而傷心?!


  他父親和皇上的確交情匪淺,也許,那時的父親和太子亦有過自己所不知的互動才讓太子現今哀傷至此吧……


  夜思筠讀不懂太子的表情神態,也隻能依靠自己的想象來揣測一二,不過這猜測,某種方麵來講也確實較為靠譜。


  良久,才聽身旁傳來一聲長長的,難以釋然的歎息。


  “令尊是因病而逝嗎?”


  “嗯。”


  事實卻是被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弟弟氣出大病,自此一病不起,直至一命嗚呼的,但這屬於家醜,不可外揚,所以夜思筠隻模棱兩可的嗯了聲,沒再多說什麽。


  “那……本宮記得你還有一個弟弟,他現在人在何處?自己外出成家立業了嗎?”


  明知故問。


  夜思影轉頭直直盯著自己的大哥,果見他的臉上,一絲隱晦飄飛而過,他揚起一邊嘴角冷冷的笑了笑,眸中溫度亦跟著冷卻下來。


  “他……”


  夜思筠暗下咬了咬唇,到底是在商場混跡多年的老手,連打撒謊的草稿也花不了幾秒的時間,就神情自若的開口道:“小弟多年前貪玩外出,不幸遭遇壞人,被人所害,今年剛剛請道士尋回屍體。”


  “哦?那夜大老板也真真可憐,家人都一個個的離你而去。”


  “謝殿下憐憫。”夜思筠麵上適時流露出幾分悲痛。


  “可惜了,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麽沒了,夜大老板和家弟的關係如何?”


  “還好。”


  “家弟人如何?”


  “嗯……性情略有頑劣,但心地良善,有時任意妄為,不顧後果,卻也是真性情所致,未經曆練,自然不知收斂。”


  並沒有因為弟弟死去就多說他幾句好話,夜思影的劍眉皺了皺,親耳聽到大哥對自己的評價,還是如此犀利的評價,心裏真是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味雜陳。


  可就算他再怎麽不好,也並沒做傷天害理的事,不至於直接殺了他吧!

  “如此說來,二位的感情倒並不樂觀啊……”


  隨手撚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裏慢慢嚼著,暌違已久的熟悉味道讓他心情稍霽,家裏點心師傅老吳伯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地道。


  “草民並非對弟弟有所憎惡,隻是說話實說,若弟弟尚且健在,那草民定會替代父親,好好的管教他。”


  嗬,嗬嗬!


  他不健在,還不都是你一手策劃將他害死?!


  啪的扔了點心,夜思影表情陰沉的拍拍手上的渣滓,冷聲中帶著沉怒道:“那夜大老板可知,究竟是何人害死了你的親弟弟?!”


  “草民……不知。”


  “好一個不知!”


  嘩的將方桌上所有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劈裏啪啦的碎裂聲中,夜思影雙手撐於桌麵,俯身咄咄逼視著他,咬牙切齒道:“夜大老板,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你可知欺君該當何罪?”


  夜思筠噗通跪在他的腳下,誠惶誠恐:“草民罪該萬死。”


  “你連自己犯了什麽罪都不知道,何來罪該萬死?簡直虛偽!”


  一甩袖恨恨坐下,夜思影閉了閉眼,將快要瀕臨爆發的情緒一股腦的全部壓了下去。


  不懂太子為何忽然發怒,也不明白太子為何對他們家的私事如此執著,夜思筠這次是徹底糊塗了,隻得僵僵在地上跪著,想著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便是。


  良久,夜思影才板著臉道:“你老實告訴本宮,你弟弟到底是怎麽死的,被誰害死,動機又是什麽?”


  夜思筠緊盯深褐色的木板地麵,墨色的深眸中暗潮翻湧,片刻,才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唇,緩緩道:“草民,不能說。”


  ——


  在夜府聊完,夜思影心緒不佳的晃回怡荷樓,紫熙剛起床不久,正端坐在梳妝台前,任由侍女幫她梳理著及腰長發,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紫熙揚起纖長的睫毛,看著麵前黃銅鏡中映出的男人挺拔的身影,展開一抹甜美笑容道:“殿下回來了,早膳用過了嗎,紫熙剛起床不久,聽聞殿下外出辦事,就想著等殿下回來一起吃呢。”


  “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


  隨意拎起一束還未束起的長發握在手中把玩,發絲柔軟細膩,手感極好,夜思影的心中,卻再難生出喜愛之意,反倒是小丫頭那頭烏黑的青絲,讓他每次摸著都有種在給自家寵物順毛的幸福和滿足感。


  “殿下,奴才有事稟報。”小太監從門外急急的走進來,在夜思影身旁躬身道。


  “說。”


  “想對殿下說什麽,就說吧。”


  小太監身子一偏,露出了跟在他身後的小侍女,夜思影轉頭瞄了一眼,認出她就是他委派去專門侍候笑語的人,不由微微一驚,不好的預感漫上心頭。


  小侍女亦是滿麵惶恐之意,抖抖瑟瑟的將一封信雙手呈上,小小聲道:“啟稟殿下,奴婢照顧不周,今早一起推門進屋一看,陌姑娘就不見了……”


  “什麽?!”


  顧不得紫熙驚詫的眼神,夜思影抿緊玫色的唇三兩下拆開信,上頭隻有寥寥幾個大字:

  祝你們幸福。笑語留。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字寫的異常難看,歪歪扭扭毫無章法,但這並不影響夜思影在看到字跡間暈開的墨色時,那份鋪天蓋地的心痛。


  傻丫頭,說什麽傻話呢!


  什麽祝你們幸福,你們是指誰?若沒了她,自己還有什麽幸福可言?!

  定定對著信上的字看了半晌,夜思影才將信紙重新折好,塞進懷裏,他要追回丫頭,並親自讓她把這句話給收回去。


  “殿下,怎麽了?陌姑娘是誰?”


  “哦,隻是隨行侍候的侍妾罷了,隻是初來乍到,恐難以適應,所以害怕的逃跑了吧。”


  “這樣啊……”


  可即便黃銅鏡低矮,沒有映出方才殿下的表情是如何,她依然還是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那份濃濃的怒氣。


  隻是一個小小的侍妾嗎?

  可這份蘊含了那麽濃那麽重的在意感,又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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