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紅顏獨憔悴
陌淩星房內。
老九離開後，陌淩星便盤坐在床上，閉目調息，小白則安靜的跳上床沿，窩在他的膝下，蜷起身子，將小腦袋搭在他的膝頭，睜著一雙澄澈無辜的狐狸眼，靜靜地望著他。
不過才一會兒，陌淩星便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如瞬間綻放的花兒，染紅了小狐的眼睛，它一下跳將起來，兩隻前爪扒在他的大腿上，關切而擔憂的緊緊盯著他。
陌淩星撫著胸口緩了緩，轉頭看到它緊張兮兮的小模樣，忽而笑了，英氣勃勃的麵容布滿醉人的柔情，他抬手順了下小狐身上細滑暖軟的毛發，小狐一動不動，任他愛撫，隻眯起圓眼，低低的哀叫了聲，焦距落在他嘴角未幹的那道格外刺目的殷紅上。
“無礙，”似是能看透小狐心中所想，陌淩星放柔聲調安撫著不安的小東西，又不知想起什麽，笑容瞬時暗淡下去：“對不起，阿白，我沒照顧好你的女兒。”
小狐似是沒聽懂這一句，依舊殷殷的望著他。
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所有不該再有的情緒退潮般迅速斂去。
陌淩星重新闔上仿若攏了滿天星子的璀璨星眸，平心靜氣，入定調息。
小狐仔細瞧了一會兒，見他再沒異狀，也跟著放下心來，悄悄爬上他的大腿，兩條小後腿站在他的腳踝上，一隻小爪攀著他胸前的衣襟，另一隻努力舉高高，將拿到血跡來回反複的擦抹幹淨，絲毫不在意自己落雪般雪白的狐毛被染紅些許，然後外頭看了看，滿意的再爬回去，蜷回身子，將小腦袋繼續擱在他的膝頭，眯著眼睛打盹。
一晃，便是天明。
青年早早就起了，瞄了眼外麵將明未明的灰暗天色，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半閉著眼睛套衣穿鞋。
從房間內另一張閑置的床上混混沌沌站起，出門前路過小師妹躺著的那張床邊，青年探頭看了一眼，小師妹還未醒，還維持著師傅將她放下的那個姿勢沒變，隻是……枕邊暈了一大片的水漬，現下竟還濕潤著。
青年輕拭了一把，撚了撚，指腹感到絲絲澀意，不必細嚐也知是苦的。
弧度柔和的潤眸滑過一絲不解與疼惜，小師妹到底經曆了什麽，以至於這般傷心欲絕？
無解。晨早寒涼，青年將小師妹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仔細掖好被角，才歎息緩步離去。
偌大的道觀在太師傅過世後，隻剩青年和白狐在住，所以衣食住行，都是青年親自動手，幸而道觀中有圈養的家禽與菜地，不必經常跑下山辛苦買菜割肉。
一通有條不紊的忙活後，青年先將小白的飯食端去大門後的狐窩，無論多瘋，它每日飯點定會準時回狐窩吃東西，從不需青年擔心。再將熱氣騰騰的飯菜拿好，準備先為師傅送去。
可誰知師傅並不在房內，青年環顧一圈沒找到人，自言自語道：“莫非師傅又去耍太極了？”
師傅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就是每日早起練太極，青年記得很清楚，隻搖搖頭，就將為師傅準備的飯菜擱下了。
再回灶房端著自己和師妹的那份回房時，剛走到門口不遠處，就聽房內隱隱傳來人聲：
“師傅，是不是賄賂鬼差就能放夜思影出來了？這次需要多少紙錢？我來印，好不好？”
一陣沉默。
雖看不到屋內情況是如何，但青年腦中就是自動勾勒出一幅小姑娘睜著濕潤潤的水眸，怯生生而又充滿期冀的望著師傅的小模樣，一陣憐意湧上心頭。
“師傅，”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聽起來甚是可憐，強忍下的驚慌與無措透過斷斷續續的顫音，一點一點難以抑製的泄露而出：“他……他說他會回來的，要我等他，是不是真的？”
陌淩星依然沒有應聲，在青年耳裏聽來，好似是小師妹一個人的獨角戲般。
一場不斷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的獨角戲。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相對無言，青年看著手中熱氣漸消的飯菜，無聲歎了口氣，輕手輕腳的走上前去。
並未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聽到開門聲的屋內兩人不約而同齊看向他，青年溫雅淺笑，更顯清俊儒雅，略帶驚訝道：“師傅在這兒？方才我將飯菜送您房裏去了，您等一等，我這就幫您拿過來。”
“不必周折了，我回去吃就好。”
陌淩星喚住欲要往外行出的青年，又麵向笑語，話到嘴邊，卻是遲了一遲，“笑語，等用過早飯，你到我房裏來，我告訴你，你想知道的答案。”
笑語怔怔點頭，眼睛紅通通的，像隻可憐的小兔，純澈的眸子被淚水衝刷的愈發清澈透明，隻是裏頭所藏的絕望與哀痛，亦清晰可見。
師傅沒說出答案，卻也告訴了她答案。
他還能回來麽？能的話，為何不直接告訴她，反而要拐彎抹角？
她知道師傅不是個會吊人胃口的人。
可就是因為知道，連最後一抹期冀的光，才被全數撚滅。
目送師傅離開，青年看向擁著被子低頭坐在床上陷入悲傷中無法自拔的人兒，笑意未褪，反而愈發柔和溫暖，將手中飯菜端到桌上，青年轉身來到笑語身前，撩起衣擺蹲了下來，微微仰臉看著哭的像隻小花貓一樣的小師妹，抬手將她臉蛋不斷滾落的淚痕一一抹去。
“別哭了，”他柔聲道，“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廚房還有熱水，我帶你去洗把臉，回來咱們一起吃飯，好麽？”
笑語眨眨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陌生而充滿友善的麵容，未幾，點點頭，幾不可聞的嗯了聲，動作遲緩的掀起被子穿鞋下床來，乖乖跟著他去打熱水洗漱，回來後，即便沒有胃口，也強迫著自己埋頭扒了幾口飯，食不知味的嚼著，青年看不下去，親自為她夾了很多菜，笑語兩條秀眉微皺了皺眉，還是一言不發的全部嚼碎咽了下去。
還以為小師妹會耍脾氣，鬧性子，再不濟也來個絕食，畢竟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是最受不得委屈的，誰知，這隻小師妹卻格外聽話，讓她做什麽便做什麽，哪怕是她不想做的，亦全盤接受，青年挑了挑眉，心底不由對這個尚未有多少交集的小師妹不著痕跡的多了幾分疼愛。
將床上被褥疊好擺齊，想起師傅臨走時留下的話，笑語抿抿唇，第一次對青年主動搭話道：“謝謝你的照顧，我……先去師傅那兒了。”
正拿了一本書在看的青年聞言，轉頭對她展顏而笑：“不必和師兄這般客氣，去吧，師傅正在等著你呢。”
“師兄？”
“哎。”青年歡快的應著。
笑語一囧，“不，我隻是想問……”
“不必問了，我就是你的九師兄——木之桃，花草木，之乎者也的之，和桃花的桃，你呢？”
“笑語，陌笑語，”局促的搓了搓手，笑語低聲自我介紹著，不期然，想起第一次遇見夜思影時的自我介紹，是什麽來著？“陌生的陌，笑話的笑，語氣的語……”
眼睛在看著他，神思，早不知遊移到哪個虛空去了。
木之桃也不介意，見小師妹眼角眉梢又攏上淡淡的哀愁與悵惘，還有絲絲懷戀之情，反而安撫道：“不好的事，莫要多想，會傷身的，去吧，也許有了師傅的開導，你的心裏會更好受一些。”
“嗯……”笑語神思不屬的應著，遊魂一樣晃出房間，慢慢遠去……
不一會又晃了回來。
“九師兄，那個……師傅的房間在哪兒啊？”
*
陌淩星燃起熏香，待笑語一來，什麽也未多說，隻讓笑語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熏香中有安神成分，笑語的呼吸漸緩綿長，終至睡去，小狐坐在她腦袋旁歪頭看了看，一時興起用蓬鬆柔軟的尾巴去掃她的鼻頭，自己玩的不亦樂乎，不過沒收到什麽反應就是了。
陌淩星不疾不徐的坐在一旁品茗，看著榻上的一人一狐，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木之桃本不欲打破這份安逸的靜謐，可想到小師妹神情中那難以遮掩的沉痛哀傷，不過相處了才一小會兒，竟就生出了回護之心，當然，又乖巧可人又聽話可愛的小師妹誰會不喜歡呢？
於是便躊躇著道：“師傅，小師妹她……因何變成了這個樣子？”
陌淩星放下茶杯，“情。”
“什麽情？”世間有那麽多情，親情，愛情，友情，敬佩之情，仰慕之情，連恨，都是情的一種。
出乎意料，陌淩星並未說出其中一種，而是道：“人鬼之情。”
木之桃驀地坐直了身子，抓著木椅扶手的手緊了緊，良久，才搖頭苦笑道：“這個小傻瓜……”
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癡心妄想，本就是自尋煩惱，但轉念一想，喜歡一個人……不，一隻鬼，又有什麽錯呢？喜歡什麽，並非人力所能控製，不然他們還修什麽，人人都可得道成仙了。
“那那隻鬼……是魂飛魄散了？”
“沒有，被黑白無常親自押回地府了。”
“尚有一線生機……”小師妹的愛情。
“但我並不想給她，”陌淩星卻語出決絕道：“在那隻鬼回來之前，我不會給她任何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