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大紅

  魯迅一生在文學創作、文學批評、思想研究、文學史研究、翻譯等多個領域具有重大貢獻。他對於五四運動以後的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發展具有重大影響,蜚聲世界文壇,被譽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曾評價:“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小時候的我們大都視他為夢魘,總也讀不懂,背不完。可長大後,我們不用讀,就突然明白了他。


  12月9日,騰訊視頻《一本好書詞條》第二季播出的第十期節目,推薦了他的雜文集:《魯迅雜文集》。


  時隔經年,當我們再次翻開魯迅的文章時,會發現,這文字沒有年代,每頁都寫著“背誦全文”四個字。


  再仔細看下去,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那是腐朽文化的奴性,娛樂至死的麻木,和烏合之眾的苟且與凶殘。


  VIP奴才

  提到魯迅,我們最大的感受是,他無時無刻不在戰鬥,“有字皆從人著想,無時不與戰為緣”。


  更絕的是,他較起真來,連自己都不放過。書中有篇《燈下漫筆》,就是魯迅拿自己開刀的典範。


  話說袁世凱稱帝那一年,宗教票突然不值錢了,人們一下子變成了窮人,幾乎要絕食。後來,突然有行市說可以換銀元,魯迅就去換了。開始是二換一,後來還有六折七折,他非常開心,把一百塊錢換了六十塊錢,放在兜裏。


  “倘在平時,錢鋪子少給我一個銅元,我是決不答應的。但現在,我把換來的現銀塞在懷中,沉甸甸地覺得安心、喜歡的時候,卻突然意識到:


  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後,還萬分喜歡。”


  有多少次,我們碰到一個不公平的事,後來給了一半,就開心得要命。全然忘了,剩下的一半也是我們應得的。


  別人欠你3萬塊,拖了三年不還,最後勉強給了兩萬,就覺得自己賺到了;豬肉原來10塊一斤,突然漲到30多,現在落到20塊,大家就覺得很不錯了。


  那些“正常人”反而被當成異類——知乎上有人問:現在的年輕人太沒規矩了,怎麽都不巴結領導了呢?


  嗬。


  為什麽會這樣呢?

  “因為我們自己早就布置妥帖了,有貴賤,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淩虐,但也可以淩虐別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別人。一級一級的製馭著,不能動彈,也不想動彈了。因為一動彈,雖或有利,然而也有弊。”


  《左傳》中說:“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最下等的人被稱為“台”,“台”沒有下一級,不是太苦了麽?


  不用擔心,“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長大,升而為‘台’,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驅使了。如此連環,各得其所,有敢非議者,其罪名曰不安分!”


  就像無家無業的阿Q,受盡了趙太爺和假洋鬼子的欺壓。這些強者要打他時,他“趕緊抽緊筋骨,聳了肩膀”等著挨打,轉過頭來,卻又對小尼姑罵髒話,掐臉蛋。


  魯迅直截了當地指出,古往今來的時代隻有兩種: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亂世。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治世。


  大家都爭著去做奴才,而且在清代,不是什麽人都能叫“奴才”的——隻有滿族人才能自稱“奴才”,漢人不行。


  雖然這個稱呼後來統一改為“臣”,但很多人為了表示跟皇帝的親近和忠心,還是上趕著自稱“奴才”。


  “奴才”成了限量版的VIP。


  《一本好書》第二季的解讀嘉賓許子東說,猴年的時候,他收到過一條賀年短信:人生就像一棵樹,樹上都是猴子,往上看都是屁股,往下看都是笑臉。希望你明年能往上爬,多看笑臉,少看屁股。


  有本講校園霸淩的小說,很好地詮釋了這條短信,名字叫《小牲口》。主人公穗穗在班裏一直被大家欺負,後來班裏來了個男孩兒,大家又轉過去欺負他了。


  穗穗的反應是什麽呢?


  第一,我解脫了,你們奔他那去跟我沒關係。第二,試探地湊過去。第三,爭取也加入欺負男孩兒的行列中,如果我能踹上一腳,就證明我屬於這頭。


  但問題是,那幫欺負人的孩子非常機警,“你牆角站著去,你不許來欺負他,因為我們欺負完他之後,還是要來欺負你。”這讓她感覺到很絕望。


  穗穗就是最底下那隻小猴子,她希望下麵還有人對她笑,她想露個屁股,但人家不讓她露。


  人人都想往上爬,諂上欺下,可很少有人想過,從那棵樹上跳下來。


  懟杠精的一百種方式

  最近,經常能看到很多人感慨,網絡環境越來越烏煙瘴氣,連彈幕和評論都不想再看了,因為杠精和噴子實在太多。


  杠精,又稱活體ETC,24小時自動抬杠。


  這樣的人,古已有之,隻是現在被網絡放大了存在感。他們抬杠的方式,魯迅很早就總結過了。


  在《論辯的魂靈》一文中,魯迅提到了“老中青三代詭辯指南”,可謂字字珠璣,殺人誅心。在此列舉幾例,與君共享:


  “你說中國不好,你是外國人嗎?為什麽不到外國去?可惜外國人看不起你。”


  “你說甲生瘡。甲是中國人,你就是說中國人生瘡了。既然中國人生瘡,你是中國人,就是你也生瘡了。”


  “我罵賣國賊,所以我是愛國者。愛國者的話是最有價值的,所以我的話是不錯的,我的話既然不錯,你就是賣國賊無疑了!”


  偷換概念,省略前提,邏輯錯亂,魯迅把“詭辯”常見的幾種形式,用一種近乎荒唐的方式呈現出來,其“詭辯”則不攻自破。


  其實這點書單君深有感觸,因為我們文章的後台留言,經常變成小型的杠精展覽現場。


  我們科普艾滋病的傳染途徑和防禦措施,有人就杠“別人看了你的文章去和艾滋病人接吻,被傳染了怎麽辦?”——所以老師在政治課上講《未成年人保護法》,學生就會出去殺人了?

  我們聊聊韓國女性的生存處境,有人就杠“吃的太飽,都有閑心關心韓國女性了。”——你怎麽知道我們沒關心過中國女性呢?


  之前為了大家找書方便,我們在末尾附上了購買鏈接,連價格和優惠都標好了,結果很多人跑過來罵我們做廣告。


  後來把購買鏈接去掉了,又有人來說,你們介紹了半天,怎麽連個鏈接都不放呢?太不貼心了。


  最搞笑的一次,文章末尾發福利,給讀者送了幾本書,有人留言——說了半天,還不是讓人買你們的書嗎!


  怎麽說呢?他可能不認識“贈書”這兩個字吧。


  原來我上學的時候,總感覺語文的閱讀理解題很雞肋,無非就是“結合語境,聯係上下文”。現在發現,很多人就是聽不懂正反話,沒有邏輯能力,看不完全文就開始噴。


  魯迅先生當年一定也見識過各式的杠精,因為他的很多文字都是怒懟杠精的經典語錄:

  “一直以來,不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嗎?”——從來如此,便對嗎?

  “他還隻是個孩子,你跟孩子計較什麽?”——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


  “xx這次沒拿金牌,一定是光顧著接廣告賺錢了。”——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


  每次看先生一本正經地吐槽,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隻是笑完之後,又倍感悲涼。


  人言可畏

  文壇有句話,魯迅,是可以讀一輩子的。


  因為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很多事情,隻不過是重演而已。


  2019年,韓國女星雪莉、具荷拉詞條先後去世,生前都遭受過嚴重的網絡暴力。


  1935年,著名演員阮玲玉詞條服安眠藥自殺,生前因婚姻問題遭報界毀謗。


  她們的去世,肯定是多方麵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不可否認的是,輿論在其中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更諷刺的是,阮玲玉就是因為出演進步影片《新女性》,才遭到了無端汙蔑。而她在這部影片中飾演的,就是一個在遭受過不公平對待後,死於輿論壓力的女教師。


  現實中的阮玲玉被前夫汙蔑“通奸卷逃”,甚至被告上了法庭。開庭前,各種報紙就大肆報道,有些小報還編造新聞,把阮玲玉描述得十分淫蕩,一代影後突然就成為了人盡皆知的“蕩婦”。


  阮玲玉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擊,選擇了自殺。她的死訊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的震動,人們痛惜之餘紛紛指責不負責任,隨意報道的媒體。


  媒體辯解說“我們能欺負的了誰呢?”魯迅直接寫了《論人言可畏》一文,懟了回去——在強者麵前,你們是弱者,可在弱者麵前你們是強者,你們能欺負的到人,尤其是像阮玲玉這種“有名無力”的人。


  當時的很多媒體,非常喜歡在報道裏添油加醋。尤其涉及到女性,更要發揮才情,不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就是“豆蔻年華,玲瓏可愛”。


  “一個女孩兒失蹤了,自奔或被誘還不可知,才子就斷定道,“小姑獨宿,不(習)慣無郎”,你怎麽知道?

  一個村婦再婚,原是窮鄉僻壤的常事,到了才子的筆下,就成了“奇淫不減武則天”,這程度你又怎麽知道?”


  這些輕薄的句子,對於村姑可能沒什麽影響,因為她不識字,她周圍的人也未必看報。


  對強者來說也不要緊,“隻消一封信,就會有正誤或道歉接著登出來”。


  但對於無拳無勇的阮玲玉來說,就是天大的事情了——她被意外畫了一臉花,卻沒法洗刷。


  更可惜的是,這場被逼到絕境的自殺,很快就會被人遺忘:


  “她的死,不過像在無邊的人海裏添了幾粒鹽,雖然使扯淡的嘴巴們覺得有些味道,但不久也還是淡,淡,淡。”


  近百年過去了,媒體變換出了更多的形式,但在真實負責這條路上,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魯迅就像一位性格執拗,不太討喜的老人,總是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的缺點。但這種挑剔的背後,其實是他對這個世界的在意——所有的創作都根植於愛。


  他大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以魯迅當時的文采和地位,名利雙收不過是垂手可得。


  但他沒有,他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視而不見;他既然明白,就不能裝糊塗,和稀泥。


  他一雙冷眼的背後,是一副熱腸。他覺得“無窮的遠方,無窮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這也是《一本好書》第二季最後一期選擇推薦《魯迅雜文集》的理由。


  因為我們都希望這個社會變得越來越好。


  都希望“中國青年能擺脫冷氣,隻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像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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