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君所為早有所為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君所為早有所為
“門沒鎖,進來吧。”餘懷因的聲音從書房裏傳出來。
亓晚書推門而入,幾乎是同時,書房裏的餘懷因也從山水屏風後走了出來,看見來人是亓晚書,餘懷因衝他溫和一笑,隨口問道:“回來了?東西都置辦好了?”
“……嗯。”亓晚書低頭斂眉,他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將目光從餘懷因手上的那一卷明黃色卷軸移開,然後側身,走到桌邊,將手上的安神藥放下。
他背對著餘懷因,一手將藥碗從托盤上拿下來,放在桌上,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語氣平緩的開口,說道:“羅大夫給你開得安神藥,趁熱,先喝了吧。”
餘懷因走到桌邊,放下手中抓著的聖旨,先低頭看了一眼刻花紅木桌上那碗像極了毒藥一樣的中藥,立時蹙起了眉,然後抬頭,看向身邊的亓晚書。
亓晚書衝他笑了笑,沒說話,隻是看了一眼那碗安神藥,用眼神示意他喝藥。
“這樣,”餘懷因決定掙紮一下,“晚書,我們打個商量……”他一句話沒沒說完,就被亓晚書出聲打斷。
“不行哦。”亓晚書看著他,臉上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說:“相爺,這事兒沒得商量。”態度可以說是很強硬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他將安神藥從桌上端了起來,然後抓起餘懷因垂在身側的手,將手上的藥碗放在了餘懷因的手中。
他的手比餘懷因要涼些,掌心還有薄薄的一層手繭,抓住餘懷因手腕的時候,餘懷因本能的抖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被亓晚書塞到手裏的藥碗端穩了。
苦澀又濃鬱的藥味撲鼻而來,餘懷因看著手上這碗藥汁,皺了皺眉。
他很不喜歡藥味,他幼時身體不好,餘母不知道從哪裏拿了個中藥方子回來,常常在飯後給他熬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苦的他流眼淚,此後好長一段時間,感覺連喝水都是苦的。
後來餘父病重,被送進重症病房。
他至今依然清晰無比的記得,在餘父逝世前的那段日子裏,他幾乎每天都活在各種藥劑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下,連帶著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去的父親的恐懼。
自那以後,他厭惡上了各種藥味。
亓晚書見他盯著手上藥碗皺眉,略一思索,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塊折疊起來的手帕來,伸手將其遞到了餘懷因眼前。
“這是什麽?”餘懷因被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東西打斷了沉思,他扭頭看著亓晚書,問。
那手帕的中間鼓鼓的,像是包著什麽東西,亓晚書收回手來,手上一邊動手將手帕打開,一邊回答他的問題,說:
“回來的時候,看見路邊有人在賣,想著相爺或許會喜歡,便買了點。”
他五指修長且白皙,分外好看,尤勝一般的姑娘家,像是世家裏的那些矜貴公子用各種珍貴的藥材精心保養出來的,這使得他無論做什麽,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手帕在亓晚書的掌心被打開,露出裏麵的黑色糖酥,亓晚書伸過手來,朝餘懷因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麵,他開口,說:“相爺試試。”
餘懷因垂眸,看了一眼他掌心上的黑色糖酥——是民間很常見的小食,用小麥和紅糖混合在一起,然後用油炸出脆酥的口感。
和市麵上賣的不一樣,亓晚書手上拿著這幾塊,似乎還在裏麵還加了一些花生果幹之類的東西,看起來色彩豐富許多。但是說實話,這糖酥的賣相仍然不算好看。
餘懷因抬頭,臉上的表情有幾分怔愣,他對上亓晚書的眼睛,猶豫片刻後遲疑著開口,問道:“這……這是?”
亓晚書聞言,斂眉笑了笑,垂眸的瞬間,那眉目間的神情,看起來似在回憶又似在感慨,而在抬眸的時候,眉目又變得變得溫柔至極。
他看著餘懷因,笑意直達眼底,他說:“相爺可還記得?”
餘懷因垂眸,視線落在那幾塊糖酥上,輕輕“嗯”了一聲,不能說是記得,應該是知道——於淮音剛到長謠城的那天,在城外將受了重傷的亓晚書救下。
然後他帶著亓晚書去了醫館,用身上僅剩的錢,給亓晚書治傷抓藥,因為沒了住客棧的錢,他隻好帶著人去了在城中義莊。
此後數日,於淮音一邊替城中人謄寫書信,抄寫書冊,借此換來銀錢,一部分給亓晚書抓藥,一部分用來度日;
某日,於淮音晚歸,在回去的路上,見一老人在賣自製的糖酥。
月光下,路旁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於淮音腳下步子一頓,他駐步,轉身,看著路邊的小攤,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了亓晚書每次喝藥時緊皺的眉頭。
他摸了摸身上僅剩的銀錢,然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沒有絲毫猶豫的朝那個老人的小攤走了過去,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錢,買了幾塊糖酥。
晚上,亓晚書喝完藥後,於淮音從懷裏拿出那幾塊買的糖酥來,遞到了亓晚書麵前,在亓晚書疑惑的看過來的時候,於淮音啟唇開口,對他說:“是甜的,吃了嘴裏沒那麽苦。”
過去十三載,那些記憶至今如此清晰的印在於淮音腦子裏,那麽,是否可以這樣認為,這段記憶,對於淮音而言,也很重要呢?
餘懷因眨了眨眼睛,眸光一瞬間變得暗淡,他伸手,從亓晚書手上拿起一塊,放進嘴裏咬了一塊,很酥,很脆,很甜。
當年,於淮音給亓晚書吃的,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味道呢?
所以,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偶然嗎?
當日亓晚書為救他而受傷,餘懷因在街上見到糖糕鋪子,想也沒想就上前給他買糖糕,這並不算他的一時興起,早在十三年前,於淮音便已經做過同樣的事。
亓晚書合攏掌心,手帕包裹住糖酥,被完全納入手中,亓晚書收回手,看著餘懷因,笑著問:“味道怎樣?”
餘懷因將東西咽下,然後點點頭,說:“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