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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8 章

  自從葛尋晴她們一行人搬入了童府, 童少懸每日也不必往外跑,在家裏就可以與同窗們一同讀書,倒是省事了很多, 也更能集中注意力。


  每每讀書讀得累時,還能立即吃到唐見微做的美食。幾天下來葛尋晴都胖了一圈,石如琢和白二娘原本那瘦瘦的小臉也都漸漸紅潤飽滿。


  雖然唐見微和童少懸都說,家裏的空房間那麽多,人少顯得太空曠,到了晚上還有點怕。同窗小友們住過來多了人氣兒, 熱鬧, 而且吃飯不過就是添雙筷子的事情,一點都不麻煩。


  可主人熱情又大方,她們可不能就理所當然地好吃懶做, 占人便宜。


  讀書之餘,她們仨眼裏都有活兒, 童府上下的事, 無論是雜事還是運貨,她們隻要看到了一定會搭把手。


  路繁都到唐見微這邊來說了:“那三個孩子都是文弱書生,沒力氣還非要搬重物, 我怕她們一個不小心閃到腰的話, 耽誤應考可就不得了了。阿慎你去跟小娘子們說一句別逞強了。”


  唐見微都能想象到那三個小弱雞非要幹活, 結果累了個麵紅耳赤的樣子。


  唐見微笑著跟路繁說:“沒事, 大嫂你不用將她們當做外人, 那都是阿念最肝膽的姐妹。她們想幹活兒就讓她們幹,每天坐在那邊讀書身子都要僵了, 讓她們活動活動也是好事。回頭她們要再來幫忙的話, 讓她們做一些輕鬆的活就行。”


  原本偌大的宅子因為多了三位好友, 很快熱鬧了起來。


  肆作台爭霸一事,童少懸也是聽她們說的。


  石如琢時常出門與岑五娘、朱六娘她們見麵,被她們帶去肆作台湊了幾回熱鬧,回來便和童少懸她們說了此事。


  她們在夙縣的時候就常在夙縣的肆作台上創作,到了博陵豈能錯過?


  同時也非常想見識一下全大蒼最大的肆作台的爭鋒有多熱鬧。


  去圍觀了幾次,許多歪理邪說和裝腔作勢可真是讓人不服氣。


  童少懸便按捺不住,奮筆疾書,將自己的反駁之作貼到最想要駁斥的文章旁邊。


  都說文人相輕,這肆作台的爭鋒倒不是相不相輕的事兒,而是一展才華、揚名立萬的絕佳場合。


  即便暫時行卷無門,找不到大儒推舉,若是能在肆作台上大放異彩,很有可能會得到名仕的賞識,主動登門結交,幫其推舉。


  以往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肆作台一方麵為城市牆麵的整潔貢獻了不可小覷的力量,另一方麵,世家玩弄舉子的惡劣習氣越演越烈的情況下,肆作台也算是中樞留給寒門的另一把開啟上層階級大門的金鑰匙。


  童少懸和石如琢的文章在西市的肆作台大放異彩。


  童少懸的文章錦繡正氣,石如琢的文章犀利甚至有點劍走偏鋒。


  大多數人都十分欣賞童少懸的文采和宏大的全局觀,看得出來她讀過許多書,思路也萬分清奇。


  而石如琢文章一旦看懂了,喜歡的人會非常非常喜歡。


  很多人都想見識一下這位“石攻玉”到底是何等的淩厲人,見到她本人出現時,不免震驚——


  這白軟的小娘子就是石攻玉?和她文章的反差怎麽這麽大呢?


  今日童少懸她們再次來到肆作台,大老遠就聽到有人在大聲朗讀昨日童少懸貼在這兒的《容物》。


  白二娘道:“不用多說,今日依舊是長思的文章最引人注目。”


  葛尋晴來肆作台參觀這些日子,備受打擊,看貼在這兒的文章一帖比一帖厲害,有些被人追捧的她甚至都看不懂寫的啥玩意……


  葛尋晴:“我覺得我還是考明經科好了……起碼能混個一官半職,也不至於回頭落榜給我耶娘丟人。瞧瞧啊,準備考進士科的都是什麽怪物!”


  葛尋晴的話,讓白二娘心裏也有些想法。


  作為白鹿書院的舉子到博陵應考,當時還自我感覺有些良好,想著雖然進士科取士人數極少,但說不定,削尖了腦袋拚一拚還是有希望的。


  可是真的到了博陵,在肆作台這邊見識了之後,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這兒可是匯聚了所有大蒼能人的地方。


  進士科更是能者中的最強者才能考取的。


  白二娘自認未必能有這本事,若是看不清自身才能的話,很有可能會像朱六娘她們一樣,年近三十甚至四十,依舊飄蕩在博陵,靠打些零工,或者是家裏救濟,就這樣不知道目的地在何處,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夠成功,一直耗下去。


  若是改考明經科的話,即便往後官途走得比較慢,也無法登頂,但對白二娘而言,有官職和穩定的俸祿也就足夠了。


  她並沒有童少懸想要成為丞相,治理國家匡扶社稷的龐大野心。


  她隻希望能夠讓已經漸漸老去的耶娘,下半輩子能倚仗著她過得更好一些。


  要是能夠在博陵安家的話,那就是喜事中的喜事,她這一輩子也就沒有別的盼頭了。


  可是要是連努力都沒有努力過的話,白二娘又有一些不甘心。


  萬一呢?萬一我真的考上進士了呢?那可不是被自己目光短淺耽誤了嗎?


  白二娘在這邊做思想鬥爭,卻見一男子站在了肆作台前,指著童少懸的《容物》說:


  “今日有哪位雅士能夠將這篇文章駁倒,賞銀一千兩!”


  那男子聲調偏細,偏偏聲音卻很大,這一聲喊出來,別說是肆作台這邊的人,在西市大門口進進出出的路人也全部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一千兩賞銀,可真是一個天文數字。夠這些窮學生在博陵生活許多年了。


  雖說這人口氣不小,且看上去有些無禮,但因為賞金實在太誘人,讓聞者全都低低地驚歎了一聲。


  有人忍不住問道:“一千兩,你說的可是真的?沒蒙人嗎?”


  那男子身上穿著一身精致的暗紋長衫,腰間配著一個錦囊,看上去就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廝。


  那男人對著疑問的人笑了笑,從懷裏抽出幾張銀票,鋪在肆作台前專門用來寫作的台麵上。


  眾人一看,的確是一千兩整!

  葛尋晴在一旁,瞧這人行徑古怪似乎刻意來找麻煩的,轉頭問童少懸說:


  “這是誰啊?你最近可是結了什麽仇人?刻意給你找難堪的嗎?”


  童少懸搖了搖頭,盯著那個小廝。


  要說最近有所交鋒的,除了瀾宛之外,便是楊氏她們一家人了。


  這個小廝看上去富貴得很,應該和楊氏她們沒有什麽關係。


  難道是瀾宛派人挑事?


  可如果瀾宛這麽做的話豈不是與呂簡的意願背道而馳?


  無論這人是誰,顯然是針對童少懸,想來削減她的名氣的。


  瞧這些舉子為了一千兩,全都卯起來寫文章,童少懸輕笑了一聲,往不遠處的那輛馬車看,那小廝似乎就是從這輛馬車上下來的。


  馬車十分低調,沒有掛任何家族的牌符,也沒有特殊的飾物,一眼瞧上去無法識別身份。


  但這馬車看上去便是十分堅固而華貴,兩匹白馬並肩而立,身上沒有一根雜毛,就像兩片晶瑩的白雪一般,十分難得。


  這馬車裏坐的人非富即貴。


  馬車裏的女子穿著一身杏色夏衫,頭上戴著輕便的襆頭,正在閉著眼睛冥想。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那小廝就回來了。


  “女郎,還真有人寫了一篇駁的文章,博得了一片好評。到底能不能入得了您的眼?還請您親自過目。”


  小廝手裏拿著一卷黃紙,那女子瞧了一眼黃紙上洋洋灑灑的秀美字跡,似乎還能聞到新鮮的墨水味。


  女子並沒有仔細去瞧那文章,而是問小廝:“其他的舉子如何說?”


  小廝道:“都覺得此作甚妙,正好能夠將童少懸那篇文章的所有觀點一一駁倒。”


  女子淡淡一笑,也沒有去看那文章,直接道:“既然大家都如此認為,那一千兩便歸此文章著者所有。”


  小廝:“是。”


  女子又說:“讓著者來馬車內一敘。”


  小廝領命回到肆作台前,拿起黃紙詢問:“請問這篇是由哪位高人所作?可否現身一見?”


  大家都在等待這位高人現身,從人群之中走出來一個人對那小廝行了禮:“此文正是我所作。”


  包括小斯在內的所有人,看到這個人都吃了一驚:“是你?”


  小斯帶著人回來了,敲了敲馬車的門:


  “女郎,我把人帶回來了。”


  那女子說:“上來吧。”


  小廝將馬車的門打開,女子一瞧,在馬車門前的不就是童少懸本人嗎?

  小廝的神情也有些尷尬:“女郎,這位就是寫的童娘子。”


  童少懸站在馬車之下,看見寬敞的車廂內坐著一位女子。


  車廂內的光線略暗,陽光被車窗濾成一片薄金色,均勻又柔和地鋪在她身上。


  此人手拿風炎木羽扇,手指一枚琉火戒指,如玉的臉龐上沒有任何的裝飾,隻上了一層淡淡的薄妝。


  無論是穿衣還是妝容,看上去都頗為中性,隻不過她的這種中性氣質,卻是吸取了男子與女子的所有優點,有一種讓人不太敢靠近的威嚴。


  那女子一雙清銳的瑞鳳眼正在打量童少懸,在聽說童少懸作文自我相駁,還得到了眾人的叫好之時,那雙沉穩的眼睛敷上了一層笑意。


  “早就聽聞童長思有高世之才,乃是十年難得一遇的將相之器。某慕名已久,早就想要瞧一瞧童長思的風采,看看究竟名副其實,還是沽名釣譽之輩。”


  童少懸一時看不出來這位女子究竟是何來曆,但隻瞧她的氣質談吐和隨身器物,就知道她一定來頭不小。


  不是什麽皇親貴胄,也定是世家女。


  如今科舉考試前夕,基本上所有的舉子都聚在肆作台這邊一展風采。


  在這些舉子之間,必定有明日朝中棟梁和一飛衝天的博陵新貴。


  那些個一早就想拉攏和控製新勢力的世家,這段時間沒少派人在這兒探查。


  就童少懸知道的就已經有好幾家人。


  包括沈家和吳家,甚至瀾家人也沒少摘抄童少懸的文章,帶回去給主上剖析琢磨。


  童少懸倒是絲毫不畏懼,現在的文章隻是被人抄寫和胡亂解讀罷了,往後若是進入了朝堂,她的奏疏有可能會影響更多人的命運。


  現在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表見解,也算是一種小小的鍛煉。


  至於這些世家貴族,到底是怎麽看待她們這些窮學生的,童少懸並不在乎,隻不過此人用銀子興風作浪的手法讓她有些不爽。


  童少懸可不管她是什麽世家不世家的,此人說話甚是傲慢,童少懸也沒有上馬車,隻是在馬車之下對她略施了禮,冷言冷語:


  “如今您也看見了,要是沒有別的什麽事的話,小女就此別過。”


  童少懸根本沒有等她再開口,似乎根本不關心她對自己是如何看待,有沒有繼續覺得她是什麽沽名釣譽之輩,留下自己想說的話之後扭頭就要走。


  那女子看著童少懸的背影,收起了方才刻意的傲慢,帶著滿意的微笑說:

  “自己寫文章駁斥自己,這事情聽起來也挺有趣。莫非你有兩個腦子,能夠想著不同的事情?”


  童少懸都沒有回頭:“閣下多讀點書就懂了。”


  這回輪到童少懸傲慢了,一直站在她身邊的小廝,聽到她居然這麽說,眼睛都瞪了起來:

  “大膽,你居然敢跟我們女郎這麽說話!”


  童少懸不解地看著那位小廝:“我就這麽說話又如何?不是你們把我叫過來的嗎?不想聽我說話大可不必叫我。”


  那小廝被她堵了個正著,一時竟然有些語塞:“你、你可知……”


  那女子瞪了小廝一眼,小廝便把後半句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童少懸回過頭來看了小廝一眼,又意味深長的看向那女子:

  “我不知道閣下為何要來肆作台消遣我們這些窮學子,但讀書破卷,爭著書名於策位列朝班,為的是調和陰陽補綴乾坤,做天子的飛鴻羽翼股肱心膂,攄忠報國。而不是為了那區區一千兩!”


  童少懸說完這番慷慨陳詞便要離開,那女子追了一句:

  “原來是看不上這一千兩。這樣,我出一萬兩,你再寫一篇文章,繼續駁,如何?”


  童少懸聽到她這番話,極為詫異地回頭。


  小廝接過女子遞來的木盒,將其打開,裏麵摞著厚厚一疊銀票。


  不用數,絕對有一萬兩。


  童少懸:“……”


  狠狠剜一眼車內正在對她微笑的女子,沒好氣道:“這位娘子,請自重。”


  丟下這句話,童少懸便氣鼓鼓地,大踏步迅速離開。


  看著童少懸離去的身影,那女子垂下眼眸,略滿意地點了點頭。


  小廝駕著馬車載她離開,馬車在博陵城中漸行漸遠,上了山。


  在一座尼姑庵側門停了下來。


  尼姑庵門前已經停了一輛馬車,馬車之上坐了一位身穿男裝的女子。


  那女子看了眼來的車駕,想了想,表情迅速變了,跳起來伏在地上施禮。


  不多時,披著件素色披肩的衛慈獨自從尼姑庵內出來,看了眼多出來的那輛車,以及跪在地上的家臣,走到馬車邊。


  馬車的車門打開,車裏的女子伸出手,衛慈將手搭了上去,進入車廂之內。


  “見著她了?”衛慈的身上還帶著些香火的氣息,“感覺如何?”


  那女子握著衛慈的手,點了點頭,似乎還在回味方才與童少懸相遇的場麵:


  “見著了。她的確是我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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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份很明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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