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7 章
有童少潛和白二娘幫忙, 這盛大的金秋貴妃宴唐見微準備得非常順利。
白二娘比她和童少潛想得都要厲害,竟不知什麽時候潛心修煉,有了這等絢爛的技法。
唐見微發現白二娘對於顏色頗為敏銳, 即便是普通的顏色到了她手中, 都能組合出非常符合氣氛和意境的場麵。
不僅不搶食物本身的風頭, 反而將色、香、味這三要素中的“色”替唐見微率先完成了一大半。
唐見微驚喜道:“咱們阿白在什麽時候偷偷成長為畫師了。”
童少潛似隨口說:“她晚上常常不睡覺, 一畫就是一整個通宵。不過即便如此, 也需要過人的天賦才能達到如今水準。看來她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 隻是以前從未被發掘。”
童少潛這話說出來估計連她自己都沒察覺——阿白晚上不睡覺來磨練畫技的事,唐見微不知道,也從未聽童府裏任何一個人提及, 三姐倒是了如指掌。
看來三姐還是有在關注阿白的。
“阿白還有幫長公主搭配貴妃宴的裙子。”唐見微多說兩句,“長公主非常滿意,已經將她推薦給了各大士族公卿,往後這些個豪族家宴或者出席什麽緊要的筵席, 恐怕都會邀請阿白去府上幫忙。說不定不需要多久, 阿白便能成為博陵炙手可熱的名家。”
“哦。”童少潛道, “那不是很好麽,她也算是苦盡甘來。”
“想必往後非富即貴。”
“那她耶娘後半生就能躺著享福了。”
唐見微說一句童少潛應一句, 卻句句南轅北轍, 故意將自己摘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為之。
唐見微覺得阿白踏實勤勉,這麽多年來對阿深姐姐一往情深, 如今又有一技傍身, 得到了長公主的青睞, 若是能和她結成秦晉之好, 定是個好歸宿。
但唐見微也沒有牽線保媒的嗜好, 所說之言不過是轉述事實點到為止罷了。
最後動心與否還得是三姐自己說得算。
隻不過唐見微已然看見了阿白往後無限的可能性。
如今她還是個無人問津的小人物,但是在她身上蘊藏了如此大的力量,往後會走到什麽樣的高度,身邊又有多少追求者,唐見微大致能夠預見。
到時候,阿白的選擇便會更多了。
……
“明日宴席上,二姐會來吧?”
童少潛和唐見微拿著食單一一對照,以免漏了那盤菜的時候,童少潛這般問她。
問完之後為了避免唐見微誤會自己惦記那老是欺負她的二姐,童少潛很快跟了一句:“阿耶阿娘讓我問的,說要給她帶點兒冬衣去。”
唐見微道:“明日可是專門為了二姐舉辦的貴妃宴,二姐怎麽可能不來。不過咱們在庖廚裏忙活,她身邊也有許多護衛禁軍,天子肯定要帶著她與眾臣和親眷結識,咱們各有各忙,還真未必會見著。”
“也是。”童少潛不在意地隨便加了句,“耶娘也是瞎操心。二姐是去當貴妃的,又不是去打仗。貴妃啊,哪還需要咱們準備冬衣,宮裏肯定都製備得好好的。”
唐見微壓低了聲音說:“耶娘大概是怕二姐受欺負吧。畢竟宮裏眾多虎視眈眈爭寵的嬪妃,而且還有另一個貴妃呢。”
童少潛當然明白耶娘的苦心,可是二姐會被欺負嗎?
回想二姐曾經的種種做派,童少潛隻有膽戰心驚的份。
到哪兒都能混得風生水起的二姐,實在想象不出她被欺負將是何等場景。
她不欺負那瀾貴妃,將後宮鬧得不得安寧,童府上下就得燒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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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貴妃宴了,專門為童少灼所舉辦的筵席,她本人必定得盛裝出席。
雖然不情願,但是內侍總管依舊得來這鳳華宮。與少府一塊兒監督童貴妃的妝容和服製是否得體。
才剛剛走到鳳華宮門口,便聽見裏麵一聲整齊的呼喝聲。
內侍總管和她的隨從們立即停下了腳步。
這聲音……渾厚有力,莫不是在練兵場才有的操練之聲?
下一刻,童少灼的呐喊聲便印證她所想。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流血流汗不流淚!”
“今日你練筋骨,明日家人富貴!”
“殺!殺!殺!”
鳳華宮內氣勢奪人的聲音讓內侍總管一時默然。
隨從們都默默地看向內侍總管,在觀察她的憤怒到了何種地步,需要和她保持多遠的距離,才能避免被牽連。
“荒唐!”內侍總管咬著牙低聲罵了一句。
她實在是無法理解為什麽天子會封這麽樣一個人當貴妃,擾亂宮闈,無視嬪妃該有的嫻雅端莊,真是丟盡了皇家的顏麵。
內侍總管氣勢洶洶地走進鳳華宮,見鳳華宮內的宮女和侍從們手裏都拿著棍棒,身穿鎧甲,站在寬敞的院內似乎排列出了毫無漏洞的陣型。
先前鳳華宮的宮人們瘦弱、萎靡,而現在再看,即便在秋日亦渾身熱汗,雙目亮得跟狼似的。
發現有人進來了,方才還在操練的眾人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過去,一個個頗有氣勢地瞪向內侍省的人,宛若餓狼突然發現了獵物。
這齊刷刷的一眼,別說是隨從了,就是內侍總管都被看得渾身發毛。
“喲,是齊姑姑。”童少灼道。
幾日不見,童少灼看上去皮膚白了不少。
她一直在堅持使用唐見微給她帶上的膏脂,將在外征戰導致的粗糲肌膚搶救回來一些。雖說還是蜜色的肌膚,但那些明顯的小傷口已經被修複抹平。
在陽光之下乍一看,還真有點兒明媚動人的意思——
隻要她不開口說話。
一開口,便是那混不吝的語氣。
齊姑姑:“……”
我倒是希望來這兒受氣的不是我。
齊姑姑懷裏抱著個沉甸甸的木盒子,裏麵裝的是給童少灼準備的頭飾。
身後的隨從們捧著衣衫、裙子和鞋襪、配飾……
林林總總上百件,便是來讓童少灼挑選,內侍省的人在旁監督,或是提供意見。
一般而言,貴妃都是豪門千金,品味不凡,在規製之內總是能夠搭配出適合本身又萬分奪目,區別於普通嬪妃的穿著打扮。
往往不用齊姑姑操心。
可是眼前這位貴妃……
齊姑姑皺著眉看童少灼。
即便不算是大冷天,可秋風瑟瑟之下,童少灼就穿了一件單衣和窄褲,腳蹬皂靴,頭上是武人常戴的抹額,身材又高挑而結實。
這哪兒是貴妃啊……
活脫脫的禁軍將領。
“老奴是來給貴妃娘娘準備明日貴妃宴的服飾的。”
齊姑姑索性將眼睛閉起來,眼不見為淨。
“哦,就這事。那姑姑等會兒,不著急,等我這一場練完的。你們先去裏屋歇會兒。”
齊姑姑:“……”
額頭上一根青筋暴了起來。
“娘娘何出此言?明日就是貴妃宴了。今日最重要的事除了快快確定下服飾之外,還能有什麽旁的?貴妃莫非是將此處當成了練兵場?”
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後半句嘲諷齊姑姑隻是在心裏說了一番,並沒有直接開口。
雖說整個後宮都對這童貴妃頗多議論,看不起她的或是覺得她新鮮的大有人在,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在公開的場合對她指指點點。
就算她再荒唐,如今陛下每晚都來鳳華宮這件事,也是上下皆知。
這童貴妃盛寵不歇,加之童家人的身份,可想而知她在天子眼裏的地位。
若是招惹了她,天子怕是為她撐腰,定不輕饒。
話又說回來,要是跟她對上,都不用天子出麵,這童貴妃本人就是失心瘋的野獸,動不動就要和人動粗,誰敢招惹她?
齊姑姑也是沒轍,皇命所在她不得不為之。
趕緊完成了事,她也能多活幾年。
……
童少灼穿慣了輕便的胡服,原本貴妃平日裏著的那些繁雜的裙子已經讓她煩悶,如今這貴妃宴所需的華服更是讓她受不了。
不僅為了凸顯腰身,將她的身子勒得快要喘不上氣,光是發髻上的各種頭飾都有十多斤重,童少灼都懷疑齊姑姑看她不順眼很久了,想要趁機壓斷她的脖子。
聽說貴妃宴上好吃好喝的無數,難道她要穿成這樣去吃喝?
別說痛飲了,被勒得一根豆芽都吃不進去好嗎?
瑾嵐和紫蘇看著童少灼上了妝的全新模樣,驚為天人:“娘娘,你可太美了!這身段,這眼神……陛下看了肯定會喜歡的!”
“是麽……”提及衛襲,童少灼方才的焦躁很快被壓了回去。
這些日子天子每晚都來鳳華宮陪她。
雖說她還未侍寢,可天子也從未強迫她。
知道她後背的傷總是疼痛,特意尋了特效藥膏來給她塗抹,絲毫沒有九五之尊的架勢。
即便童少灼睡覺極不老實,總是會將衛襲於熟睡中踹醒,她也沒真的動怒過。
可後來童少灼反省了一番,衛姐姐對她這般“相敬如賓”,恐怕是對她不感興趣吧……
衛姐姐是不是喜歡小嬌娘?
童少灼看了眼此刻鏡子裏的自己——眼含秋波櫻唇半啟,這個陌生人連她自己都有點心動。
這個模樣大概能稱為美嬌娘了吧。
童少灼有了興致。
也不知一會兒天子瞧見了,會是怎生模樣。
心情好,也不覺得勒了,童少灼坐上步輦往宮門口的馬車方向去。
卻在一處路口遇上了瀾貴妃的儀仗。
兩路人馬迎麵而見,都不相讓,一時間誰也過不去。
“讓開!”
瀾貴妃的婢女橫在步輦之前,惡言道:“沒瞧見是誰的儀仗?”
瑾嵐受了童少灼這些日子的教化,也變得硬氣了許多,將對方的話接了下來:“瞧見了,瀾貴妃的儀仗。可即便是瀾貴妃的儀仗,同為貴妃,我們為何要讓?”
“放肆!你的意思是,我們瀾貴妃還要讓你們先過不成?”
瑾嵐自入宮以來就被這婢女欺辱,大冬天的被她拎去浣洗房,洗得手指都沒有知覺了,還因為一件衣衫的一點點髒汙沒有洗幹淨,被這婢女叫來的十多個人,於睡夢之中狠揍了一頓,之後又讓她洗刷恭桶。
那段屈辱的日子瑾嵐咬著牙挺了過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如今童貴妃告訴她,軟弱便會被欺辱,她隻有硬氣,站直了,別人的拳頭才有可能揍不到她的身上。
瑾嵐直視著對方,絲毫沒有要讓步的意思:“瀾貴妃讓我們娘娘先過,有何不可?”
“你!”
瀾貴妃在步輦之中冷笑了一聲:“看得出來整個鳳華宮已然被童貴妃調-教得粗鄙野蠻,若那泥豬疥狗。也不知這鄉野村婦是不是都是這樣,將政肅的禦幄宮闈當做自家村頭,胡亂叫喚。”
瀾貴妃極其輕蔑的話引來一陣譏笑聲。
原本此處便是後宮要道,無論是進出還是要去各宮和花園,都需從此經過。
這二位貴妃的步輦往這兒一堵,誰也沒法過去。
大夥兒都知道瀾童這兩位貴妃身後的世族在朝堂上爭鬥,連帶著到了後宮也在鬥,如今終於正麵交鋒,瀾貴妃出言譏諷,一時間劍拔弩張,怕是馬上就有好戲要登場。
走不動就走不動了,大夥兒也不急著走,全都安靜地圍在附近,心潮澎湃,圍觀接下來會發生何事。
童少灼原本還在想,若不是瑾嵐曾經處處受這瀾貴妃的人欺負,讓一讓也不妨,畢竟讓個路而已,又不會少塊肉。
可瀾貴妃出言不遜,言語之中似乎還有嘲諷她家人之意,童少灼眼神投向了瀾貴妃。
瀾貴妃的婢女們聽主子已然開口,便立即跟上,從童少灼的家世開始嘲諷,一路嘲諷到她在宮內的胡作非為。
這種嘴仗在後宮十分常見,各個嬪妃們為了爭寵,沒少陰陽怪氣。便看誰到最後臊得難受,誰便被氣走便是。
再者,瀾貴妃在後宮驕縱多年,還未遇到過敵手,她們自然也沒想到,對麵這硬茬會做出什麽讓她們追悔莫及的事兒。
童少灼掏了掏耳朵,令人放下步輦。
當她從步輦中走出來的時候,對麵的譏諷聲消失了。
童少灼手往後背裏夠了夠,將勒得她難受的束腰給解開了。
哢噠,哢噠。
她盯著瀾玉蓉,一邊走向她的步輦,一邊歪了歪脖子。
每一次活動脖子,都會發出極為駭人的聲音。
哢噠,哢噠。
活動手指之時,亦有同樣的聲響。
瀾玉蓉方才冷峻傲然的臉色,隨著童少灼的靠近,隱隱地慌張起來。
“放肆!你膽敢再往前走一步……”
站在儀仗最前麵的瀾貴妃婢女擋了上來,想要阻止童少灼的腳步。
童少灼五指一張,直接扣住了對方的天靈蓋。
婢女:“?”
童少灼高出婢女大半個頭,橫著一甩手臂,直接將那婢女給丟出了好幾步遠。
眾人一聲低呼,瀾玉蓉臉“唰”地變白。
“說些沒用的可真沒勁,瀾玉蓉。”童少灼將曳地長裙拾起來,係了個疙瘩,方便活動,“下來。”
瀾玉蓉:“……”
“成天聽你在那兒膩歪真是煩透了,有種下來咱們單挑,我讓你十招。你若是贏了我,往後別說給你讓道,見著你我跪地上讓你踩過去都行。你呢,一樣。”
瀾玉蓉簡直無法相信這個女人在說什麽。
什麽單挑!
誰要和你單挑啊!那是田夫野老才會做的事好嗎!
瀾玉蓉有些緊張地看著童少灼。
雖今日的裝扮已經盡全力讓她看上去柔婉,但她那雙眼睛分明就和吃人的豹子似的。
童少灼等了一會兒:“不下來是吧?”
立即大踏步上前。
瀾貴妃的侍從自然是要護主,待她們一動彈便聽童少灼喊道:“布陣!”
眾人:“???”
鳳華宮的宮人立即堵了上來,訓練有素地布下陣法,立即將童少灼護到了圓心,手持木棍各個炯炯有神,讓誰都無法近童少灼的身。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嬪妃和婢女們都難以置信,這童貴妃居然這麽厲害。
沒人能攔得住她,童少灼一步步走向瀾玉蓉:“給我下來。”
瀾玉蓉已然快要坐不住了:“你,你若是敢動本宮……”
童少灼抬腿一掃,重重一腳掃中抬步輦的侍從腿彎,那人哎喲一聲直接跪下,步輦往前一傾,瀾玉蓉慘叫一聲直接從步輦裏滾了下來,趴倒在地。
若不是她雙手撐地撐得及時,恐怕這一摔定要在眾人麵前摔個狗吃-屎。
嬪妃和婢女們見到童少灼這矯健的英姿,迅速握住彼此的手。
啊——
童貴妃也太帥了吧。
童少灼拎著瀾玉蓉的後領子,跟提番鴨一樣將她提起來,伸手一圈,直接將她的腦袋卡在了單臂裏,夾在腰側。
瀾玉蓉根本站不直,被迫彎腰著被她挾持著。
這架勢仿佛瀾玉蓉的腦袋不是腦袋,而是童少灼剛剛摘下的頭盔。
“你是不是瘋了……”
瀾玉蓉一身華服,卻被這般夾住腦袋,一臉的難以置信,羞恥至極,渾身都在發抖,“你敢這樣對本宮……”
“怎麽不敢?”童少灼覺得好笑,“你是貴妃我也是貴妃,莫非你這瀾貴妃還比我的童貴妃更貴一點?”
她用手背拍了拍瀾玉蓉白皙的臉:“就這本事還敢四下挑事?”
瀾玉蓉:“……”
理智之弦崩斷,瀾玉蓉大叫著想要掙脫童少灼的桎梏,抬起手臂要撓她。
偏偏童少灼的胳膊宛如銅澆鐵鑄,無論她怎麽掙紮都無法撼動一絲一毫,更別說撓人了。
童少灼配合著瀾玉蓉發瘋一般的腳步,瀾玉蓉端莊的義髻在自己的掙脫之下歪到了眼前,無論她怎麽尖叫、哀嚎、盛怒,童少灼就是不放開她。
醜態盡現。
在眾人的歡笑聲中,衛襲於遠處不知看了多久。
“咳,陛下,你看這……”內侍已經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不知該說什麽才是。
衛襲道:“走左路。”
內侍明白了,天子不想攪和進後宮的爭端,眼不見心不煩。
衛襲全程帶笑:“左路往上上石階,沒有遮擋,能看得更清楚些。”
內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