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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5 章(小修)

  沈約的計策, 便是將計就計,讓童少懸好好養傷的同時不露麵,齊州的所有政務都還過她的手, 但由阮逾代為宣、傳決策。


  當時沒有將埋伏的瀾家軍全部鏟除, 依舊有漏網之魚, 這些逃走之人或許也親眼看見童少懸被烈馬踢中了後背, 身受重傷, 生死未卜。


  如童少懸這等弱質書生, 被馬一蹄子給踢死,也沒什麽好奇怪。


  而刺史府的態度又很曖昧,既不發喪, 也不見童刺史露麵,每回阮逾處理公文時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臭臉,弄得屬官都不敢多問童刺史的情況。


  童刺史的狀況便愈發撲朔迷離。


  刺史府的屬官們著急,瀾仲禹這邊更著急。


  “狗肏的, 這姓童的到底是死是活?!有沒有個準話?”瀾仲禹用兵如神, 但也有天生的弱點, 那便是脾氣暴躁。


  特別是獵物已經到了自己的陷阱之中,他卻遲遲不能得知獵物是死是活, 這可真太讓他難熬了。


  “齊州刺史府的探子呢!怎麽一點情報都沒有?!老子養你們還不如養條狗!”瀾仲禹將下屬一個個拎到他的營帳之中, 挨個訓斥。


  他下屬也很無奈。


  刺史府的確有他們的探子,可消息被捂得嚴嚴實實,刺史府更是不讓進出, 所有文書都交給阮逾, 探子也無能為力。


  瀾仲禹還未好好品嚐勝利的果實, 就被蒙一頭的陰影, 煩躁了幾日之後也平靜下來了。


  行啊, 小娘皮這是在故意玩花招,使壞呢?


  之前就瞎放什麽花椒彈,這會兒又開始灌迷魂湯了?

  瀾仲禹思索,根據逃回來的士兵描述當時的戰況,不知道從哪兒殺出了一隊人馬,將性命垂危的童少懸和她媳婦給救了,估計是褚縣的援軍。


  這童少懸沒被泥石流埋死,卻也被馬蹄蹬了個正著,小小書生受到如此重創,就算死了也很正常,沒死的話此時恐怕也重傷臥床難起。


  為何要秘而不宣?不就是想迷惑老夫?


  讓老夫覺得此事有詐,不敢貿然行動嗎?


  瀾仲禹一摸胡須,輕蔑地笑道:“你那點伎倆還想迷惑老夫?實在可笑!”


  這姓童的一行人都被泥石流埋了,正是元氣大傷之時,此時不趁機斬草除根更待何時?


  瀾仲禹之前的傷養得七七八八,雖說還沒完全好,但對於他這種大半生都在刀光劍影中度過的武夫而言,已礙不著什麽事了。


  他要親自去褚縣“討賊”。


  這“賊”當真膽大包天,居然敢傷了齊州刺史。


  瀾仲禹率領大軍必進褚縣,誓要為童刺史討回公道!


  瀾仲禹心裏圖謀的便是趁她病要她命,順便將西南最後一根硬骨頭給啃下來。


  從此往後,西南便是他的地界,看看還有誰能忤逆他。


  瀾仲禹狂得有理,卻沒料到,去的路上被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兵馬殺了個措手不及。


  對方頂多一萬人,瀾仲禹率領五萬大軍,原本以為綽綽有餘,沒想到被這一萬殺了個落花流水。


  瀾仲禹察覺到了這軍中有人極擅用兵,所有的調度都非常精準!

  出擊的時機和撤退、誘敵深入的一步步都經過深思熟慮,且非常精通兵法,是個沙場老將!


  祁將軍已死,這麽短的時間內居然又來個人物?

  瀾仲禹知道,或許這個人的能力在祁將軍之上,甚至和瀾仲禹都不相伯仲。


  能是誰,能有誰?

  沈約死後,誰不知道我瀾仲禹才是大蒼第一神將,還有誰能與我一戰?

  瀾仲禹這次偷襲褚縣,就像是被人甕中捉鱉,逮了個正著,損失了一半人馬之後,灰溜溜地撤退了。


  瀾仲禹多久沒吃過這等敗仗,不敢再馬虎,也謹慎了起來。


  可無論瀾仲禹如何謹慎,每每與齊州兵馬交鋒,總是討不到半點便宜。


  不僅討不到便宜,半年下來居然還丟了一個縣。


  如今齊州兵馬借口瀾仲禹被祁將軍所傷一事,大做文章,學著瀾仲禹一貫的作風,說瀾將軍這傷是匪盜所害,誓要為瀾將軍報仇,便開始肆無忌憚地“討賊”。


  連個信兒都不給,直接殺進了瀾仲禹大本營,渝州之下的城池,將縣令抓了逼問是否跟匪徒勾結,城內有沒有私藏匪盜。


  不招?直接用刑。


  那縣令被坑了個死去活來,最後隻能對方讓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這縣也就成了盜匪聚集之地,齊州兵馬順利將其占領。


  齊州兵不為難城中百姓,隻以此為據點,繼續向西南深處進攻。


  依舊是打著“替瀾將軍報仇”的幌子,下個目標便是渝州重鎮,盤縣。


  不是裝腔作勢,而是真的要打。


  齊州的兵馬都已經整裝待發,據說有五萬大軍集合在盤縣郊野,隻要得到一聲號令,便會以討賊之名直接攻入盤縣城池。


  瀾仲禹聽聞此事都懵了。


  還有比我更不要臉的人?


  這童少懸被馬踢了一腳,是被踢開了任督二脈?居然這麽強硬,分明是一位天才武將的做派。


  瀾仲禹被對方激發出了血性,既然如此,也別磨磨蹭蹭了,我奉陪到底!老夫縱橫沙場幾十載,難道還能怕一個躲在暗處不敢露麵的無名小輩不成?


  瀾仲禹再次親自掛帥,打算和對方正麵交鋒,看看這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是何方神聖。


  此時瀾仲禹已經想到了,這段時日在暗中和他較量的,或許不是童少懸。


  那一日他在盤縣城外,終於遇到了此人。


  遠遠看去,瀾仲禹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隱約也能察覺到對方似乎不太對勁。


  當兩軍對壘之時,瀾仲禹終於近距離與此人交鋒,當他看到對方的臉的那一刻,即便是像瀾仲禹這樣見多了光怪陸離的猛漢,都被嚇得一哆嗦。


  那根本不是一張活人能擁有的臉,麻木、蒼白,死氣沉沉。


  這一張死人臉!這是個僵屍!

  可招呼過來的每一招都如此靈活而精準,這不是僵屍,而是活人在臉上鋪了一張人-皮-麵具。


  瀾仲禹在心裏狂罵,賊你老娘,裝神弄鬼的玩意!


  瀾仲禹持著他的大斧向對方狂砍,對方沒有和他正麵相搏,而是輕巧地避開了他動作,極其輕盈地繞到了他的身後,即便騎在馬背上依舊如履平地,手中的砍刀對著瀾仲禹的背後狠狠一刺。


  身穿軟甲的瀾仲禹雖然沒有受到致命一擊,但是劇痛的感覺還是讓瀾仲禹齜牙咧嘴,後脊梁骨似乎被當場刺斷似的痛,此人力量非比尋常!

  但他到底是戰鬥經驗極其豐富的老手,即便受了一擊,處於劣勢的情況下,依舊能夠反撲。


  瀾仲禹大叫著巨斧猛掃,若不是對方躲得及時躲過,這來勢洶洶的一斧頭,恐怕會直接將人肚子劃開。


  激烈的交鋒,生死之在一瞬,誰都不敢有任何的麻痹大意。


  多少年了,瀾仲禹都沒有遇到這樣與他旗鼓相當,令他熱血沸騰的對手了,一時之間熱血狂瀾,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盤縣的大戰持續了三天三夜,到最後也沒有分出個勝負來。


  連夜的作戰讓已經四十好幾的瀾仲禹漸漸感到力不從心,身上也留下了好幾處的傷口,當然,他也沒少討對方的便宜,戴著人-皮-麵具那廝也受了不輕的傷,想要能再次騎馬,肯定也要休整幾日。


  這幾日定要整備軍馬,不會再戰。


  瀾仲禹憑借經驗判斷,這幾日肯定會休戰。


  沒想到當夜齊州軍漏夜突襲,膽大包天,竟然直接殺入了瀾家軍營之中,驚得軍營上下人仰馬翻,就連瀾仲禹衣服都沒穿好,皮散著頭發赤著腳,匆忙逃走。


  盤縣就此落入了齊州軍的手中。


  此一戰是瀾仲禹大半輩子的恥辱,而齊州刺史府在他兵敗之後還怕氣不死他似的,一路傳消息過來,說他們將匪盜從盤縣趕跑,替瀾仲禹報了仇。


  不過這隻是剛剛開始而已,大仇未報,他們會焚膏油以繼晷,繼續揚大蒼軍馬之威。


  瀾仲禹險些被氣出個好歹。


  謀士們連連勸說,說這是攻心之計,要的就是瀾將軍生氣著惱,做出一時衝動之事,著了對方的道。瀾將軍此刻必不要去理會對方在言語上的挑釁,安心養傷方為上策。等到身體養好,隨時能夠反擊,這口惡氣到時候才能好好地出出去。


  身邊有謀士開導,瀾仲禹也想明白了,的確不能動怒。


  畢竟這場仗才剛剛開始,他得養足精神和對方鬥到底。


  這是場硬仗,恐怕要持續數年。


  沈約在前線和瀾仲禹鬥智鬥勇,順利占領盤縣的消息很快傳回了齊州刺史府。


  唐觀秋展開來自沈約的親筆信,一字字地品讀,那日思夜想沉甸甸的擔憂才算是有輕微的緩解。


  即便在豐州兩個人朝夕相對多年,沈約的氣息一直縈繞在唐觀秋的周圍,可唐觀秋心裏上那塊陰霾並沒有被完全治愈。


  當年沈約得了軍令前往綏川,而後傳回了死訊,那天崩地裂的絕望感唐觀秋終身難忘。


  在得了瘋症渾渾噩噩的那些年裏,雖然很多事情她都不記得,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但是有一件事情卻一直跟隨著她,時不時會冒出來給予她痛不欲生的一擊,那便是——


  沈約死了,她此生最心愛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即便後來病好了,在沈約懷中入睡的夜裏,她還會在夢中回到博陵沈府,回到聽聞沈約戰死前線的那一刻,呼喚著沈約的名字驟然驚醒。


  沈約知道她的不易,每每午夜驚坐起,沈約都會將燈點上,陪著她說話,說現在的事說小時候的事,告訴她——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回來了,我還活著。


  這回來到齊州,沈約再次上前線,麵對的還是老辣的瀾仲禹,被沈約一點點改善的失眠又開始折磨唐觀秋。


  這是唐觀秋失而複得之後第一次與沈約分離這麽久,分離這麽遠,也是沈約第一次領兵出征,再入真正的戰場。


  沈約離她而去的感覺,和當年奔赴綏川時的感覺實在太像了。


  沈約的親筆信讓唐觀秋更加難熬。


  隻有沈約本人站在唐觀秋的麵前,唐觀秋能切切實實地摸到她這個人,感受到她的鼻息,才能夠睡個好覺。


  唐觀秋睡不踏實的夜裏,唐見微便時常來陪伴她,她失眠到何時,唐見微便陪她到何時。


  跟姐姐說這些年她和阿念在博陵發生的大小事,說她調查當年耶娘冤死的細節,說如何鬥死了楊氏一家。


  更是將阿難抱來,讓她看看這與她血脈相連的小東西。


  阿難雖說不太怕生,可也不是誰來她都會親近的。


  可是第一次見到唐觀秋,阿難就對她伸手,一副要她抱抱的樣子。


  唐觀秋將她接了過來,穩穩地抱在懷裏。


  唐見微還挺詫異:“阿姐,你抱孩子的手法挺嫻熟啊。”


  唐觀秋想了想說:“我也沒想到,大概是小時候抱你的手法還沒忘記吧。”


  姐姐這麽一說,唐見微想起來了,小時候她最喜歡賴在姐姐的懷裏,到哪兒都要姐姐抱著,六七歲了出門逛市集累了也要躲到姐姐的手臂裏撒嬌。


  她的姐姐永遠寵愛她,不過才比她大三歲,也是個小娘子,卻從未聽她喊過累,聽她抱怨過什麽。


  如今見她抱著阿難,阿難在她懷裏開懷的模樣,唐見微也黏上來要她抱。


  唐觀秋“哎喲”一聲:“阿慎,你都多大啦,你和阿難一塊兒擠我,我哪抱得過來?”


  “不管,就要姐姐抱。”


  唐觀秋嘴上雖是嫌棄,卻也全然沒有拒絕,一手抱著阿難一手抱著唐見微:“你啊,都有阿難了,還像個小孩兒。”


  唐見微說:“是啊,在姐姐麵前我永遠都是小孩兒。”


  “小孩兒”陪著唐觀秋睡覺,說一些舒緩而溫馨的故事,直到唐觀秋和身邊的阿難一塊兒睡著了,“小孩兒”才將油燈給撥暗,一塊兒入睡。


  唐見微不僅要陪伴唐觀秋,還要照顧童少懸。


  童少懸被馬蹄踢的那一下當真不輕,裂了骨頭動了筋骨,慶幸的是幸好沒有傷到要害,休養了月餘,便能自行下地了。


  最讓唐見微心疼的還是她那雙手。


  童少懸的手指是唐見微見過最好看的手指,骨節均勻細長,指尖帶著些嬌嫩的粉,執筆之時更為秀美。


  童少懸就是用這雙寫字的手,在泥石之中硬生生地將唐見微給刨了出來,將唐見微從黃泉路上拽了回來。


  可如今這雙手傷痕累累,指甲破損得很嚴重,左手食指還斷了。


  唐見微在檢查完童少懸的傷勢之時,偷偷躲起來痛哭了一陣,將心情平緩之後再回來,笑著跟童少懸說:


  “沒事兒,一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


  那時童少懸躺在床上,沒有大聲說話的力氣,嘴唇動了動,唐見微聽不清,便伏在她嘴邊,聽她說:

  “我的阿慎沒事就好。”


  童少懸曾經給了她一個家,現在又救了她的命。


  對於唐見微而言,童少懸不僅僅是妻子,更是守護著她的心她的命的恩人。


  唐見微每日都要親自給童少懸換藥,仔細著她所有的傷口,扶她如廁,照顧她的口味,將她像女兒一樣地寵。


  在唐見微的悉心照顧下,童少懸的指甲重新長好了,斷的手指也漸漸能活動了。


  沈繪喻腿恢複得也快,唐伏斷了胳膊,佟麟下巴開了個口,所幸都在那場可怕的埋伏之中活了下來。


  病情剛剛穩定下來能夠自己下床走路了,童少懸就開始寫信給周遭所有的縣,要求繼續增援,再寫密信回博陵,讓天子給十萬兵馬,語氣上根本不像是請求,而是非常直接的討要。


  童少懸被馬踢了那一下,的確踢通了任督二脈,作為重傷之後又活過來的人,已經無所畏懼。


  天子不給兵的話,西南這頭好不容易得到的勝利果實無法維係太長時日,畢竟瀾仲禹的兵力勝齊州太多,沈約能用經驗和兵法占據一時的優勢,可一旦失手,必有可能危及性命。


  這不是兒戲,是真實的戰場!


  童少懸修書一封十日就飛到了博陵,衛襲看過信後,很快抽調了人馬支援齊州。而在信中,童少懸讓衛襲替她掩埋消息之舉,讓衛襲也玩味了一番。


  “沈約和童長思都成熟了。知道將計就計,掩藏行蹤,讓對手猜測。隻要對手多一分猜測,便會有多一份的顧慮,無論是瀾仲禹還是瀾宛,都是如此。”


  衛襲與衛慈一塊兒是敬香時,衛襲在馬車裏將童少懸給她的信遞給衛慈。衛慈看完之後莞爾道:


  “懂得跟陛下強硬便是成熟了?你這門生凶得很,這信字裏行間的意思,若你不給兵,她能連夜跑回博陵敲爛你寢宮大門。”


  姐妹倆對笑了一番後,衛襲道:“這才是我要的童長思。先前在博陵的那個童長思雖有智慧,終究太軟太稚嫩了一些,要成大事者,必要披堅執銳。”


  “除了童長思之外,還有一個人,也成長為陛下想要的樣子了吧。”


  衛襲明白衛慈說的是誰。


  “嗯……”衛襲道,“經曆了人間至苦之事,她已然沒了弱點。有阮應嫿和她在,我便能安心將所有要事交予樞密院了。她和童長思,會是衛承先和陶意挈之後,承起大蒼百年國祚的雙子星。我對這二人的拜相之路很看好。”


  沒了弱點。


  衛慈琢磨著這四個字。


  何人會沒有弱點?

  有些人看上去鐵石心腸,隻不過是將曾經柔軟之處藏了起來,不想再被傷害罷了。


  可說到底,藏起來的地方也依舊是軟的,隻要是人,就會痛。


  被傷了之後隻能自己獨自舔傷口,隻怕會更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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