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6 章
童少懸通過阮逾之口四下救兵、招募人才, 她不能讓沈約在前線作戰無人可用,更是在後方秘密組織人馬,製造了大量的改良過後的花椒彈, 及在城防之上可以使用的千鈞齊發。
雖說這兩樣機巧在戰場上有些局限, 可對於堅固城池而言, 都是強有力的防禦武器。
唐見微不想童少懸病情剛剛好一點就這麽操勞, 每天都在她耳邊念叨她。
童少懸總是嘴上說好, 卻還要唐見微過來幫她執筆寫信。
畢竟她是個左撇子, 一向都是左手執筆,如今左手手指傷了打不了彎,寫起文書很費勁。
見童少懸臉色發白, 別說走路了,就是坐一會兒都容易咳嗽不止,搖搖欲墜,唐見微心疼得仿佛從她心尖上掐下一塊肉。
唐見微不幫, 喝令她去休息養傷, 童少懸跟她交鋒沒兩下就開始軟綿綿地“求求了”“就一下”“好不好嘛”, 帶著夙縣口音撒嬌三件套,給唐見微蒙一臉可愛, 弄得唐見微都不知道“不許”這兩個字該怎麽寫。
換作以前, 唐見微早就一把擰在她大腿上了,可這會兒真是舍不得。
而且如今戰事緊急,沈約剛剛占到了一點優勢, 唐見微並不想做那個隻會念叨拖後腿的人。
沒轍, 唐見微隻能假裝再生一會兒氣, 等欣賞夠童長思的可愛後, 便心滿意足地幫她執筆。
唐見微這段日子裏不僅要兩頭跑, 陪伴姐姐照顧妻子,還要分出一縷魂魄來緊盯已經會上竄下跳,隨時能騎著阿花衝出刺史府的阿難。
紫檀和季雪倒是時時跟在阿難身後,可惜她倆摞在一塊兒都攔不住阿難,阿難依舊是一副混世小魔王的做派。隻有唐見微這個真正的大魔王出馬,才能將她的頑劣扼殺在搖籃之中。
跟著沈約執行天子下派的秘密任務這些年來,唐觀秋和她在豐州一直都假扮異性夫妻。
沈約會簡單的易容之術,將眼睛貼小,畫了濃眉再弄上兩撇胡子,衣服裏裝上襯墊,再依仗身長的優勢,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她是個女子。
和名聲在外,且常年四處征戰,被很多人瞧過容貌的沈約不同,唐觀秋並非是遠近知名的名人,她的容貌倒是不必改變,但萬一她被認了出來,勢必會讓人猜測的與她一道的會是誰。為了以防萬一,唐觀秋也跟著沈約她習得了不少易容的技巧。
戴著人-皮-麵具出現在西南,為的便是繼續將“沈約已死”的事藏好,等待必要的時候再揭開。
到了刺史府之後,唐觀秋依舊不想暴露身份。
但每日戴著人-皮-麵具在刺史府行動又不太現實,所以她用沈約教她的方式,做了妝容上的改變,再穿上填裝過的衣衫改變體型,以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那日改變妝容的唐觀秋與季雪擦肩而過,唐觀秋出門匆忙,沒留意到季雪,季雪倒是看見她了,都沒認出來。
隻覺得此人的氣息好生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
可這兒是齊州,她怎麽會有認識的人?隻怕是多心了。
陪伴姐姐又要照顧童少懸,還得操心阿難,這段唐見微忙裏忙外的頗為辛苦,幸好童少懸的傷勢已經在逐漸恢複。
別看童少懸自小體弱,卻出乎預料的堅韌。
姐姐也回到她身邊了,對於唐見微而言,齊州的那段歲月,是這些年來最好的時光之一。
累歸累,卻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天倫之樂。
齊州因為戰事的緣故物資匱乏,可茂名樓的掌櫃到底不同凡響,即便手裏隻有一塊冬瓜,唐見微都能用高超的廚藝燒出紅燒肉的口味和視覺。
就是苦了童少懸。
那日童少懸發現午膳居然是紅燒肉,饞得口水三千丈,迫不及待一口下去,得了滿嘴的寂寞。
童少懸難以置信:“你居然做假肉!”
唐見微瞥了她一眼,絲毫沒有內疚之意,還說得理直氣壯:“你傷還沒好,吃不得油膩的東西。我做這素東坡也是一片好心,知道你好長一段時日沒吃肉了,給你解解饞。這般體貼你的口味,怎麽,童長思還不滿足啊?”
童少懸長籲短歎:“好不容易盼來一盤肉,居然還是假肉……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沒想到唐見微居然沒有和她爭辯,大大方方地說:“行行行,那明天我就給你做肉吃,做一大盆子,你不全部吃完我都不答應。”
童少懸原本耷拉的腦袋立即連同耳朵一塊兒豎了起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阿慎居然這麽輕易就答應給我肉吃,這還是我認識的阿慎嗎?
童少懸心想,阿慎心疼我受傷,所以才對我千依百順的麽?
莫非……從今往後,這個家便由我做主了?
童少懸眼前仿佛鋪上了一條金光燦燦的光明大道。
可事實證明你媳婦永遠是你媳婦。
童少懸惦記著肉,一晚上都沒睡踏實。
第二日,童少懸饑腸轆轆地等待著的肉菜上桌,結果等來的卻是一大盆綠油油的蔬菜。
童少懸:“?”
沒錯,是一大盆,綠油油的蔬菜。
童少懸都看傻眼了。
這盆子比童少懸平日身體好的時候所用的食盆還大。
別說是肉了,就連個肉渣子都看不見。
童少懸對著這盆菜,仿佛麵對著綠油油的草原,可惜這草原上全然沒有香噴噴的羔羊。
童少懸問唐見微:“阿慎,在你心裏,你媳婦就是頭隻會吃草的騾子?”
唐見微:“你這說的是哪的話?你怎麽能是騾子呢?”
童少懸才感覺到有一絲的安慰,就聽唐見微繼續說:“人家騾子還會拉磨,你拉得動嗎?”
童少懸一陣沉默。
今天這日子看上去依舊是沒法過……
童少懸立馬就要發動她的撒嬌神功求幾片肉回來,唐見微逗她也逗夠了,和藹地摸著她的腦袋說:
“傻孩子,你往下吃一吃,將蔬菜吃完了,說不定草原之下藏著寶藏呢?”
童少懸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肉在蔬菜下麵!
她旋即提箸,想要將蔬菜全部撥開尋找埋藏在下方的寶藏。
可自小耶娘教導她不可隨意將菜亂撥,否則便是極為無禮的表現。
而且這菜雖然她不愛吃,卻也是唐見微辛辛苦苦為她做的,平時嘴上打個趣還好,若是真的嫌棄撥到一旁的話,隻怕阿慎要傷心了。
童少懸沒法這麽做,而且此時她也明白了唐見微的“良苦用心”。
要想吃肉,必定得吃掉這層層疊疊的蔬菜。
唐見微真是越來越聰明了,對付她的手段也花樣翻新了。
為了能吃到肉,童少懸吭哧吭哧地三兩下就將蔬菜塞了滿嘴,嚼都不嚼,生往下咽。
看得唐見微直皺眉頭:“慢著點,別噎著,騾子也沒你吃這麽猛的。”
童少懸:“……”
和騾子認了親的童少懸終於將菜給吃完了,發現下麵果然有肉,還是她最喜歡的牛腩!
雖然不多吧……可好歹是個葷的!
童少懸痛痛快快將牛腩解決,吃完之後回憶了一下進食的整個過程,覺得自己是被唐見微算計了。
這菜可比肉多多了,不過五六塊的牛腩就勾引她吃掉了半盆子的蔬菜,要說心計她可真是玩不過唐見微。
即便兩人日常鬥智鬥勇,童少懸心裏卻是跟明鏡兒似的,唐見微給她做的所有食物都是為了讓飲食均衡,是為了照顧她的身體讓她快些康複,其實下了不少的功夫。
當初兩個人相隔兩地日夜思念之時,童少懸就明白唐見微這些年在照顧她這方麵花了多少精力。
即便打打鬧鬧已經成為她倆日常相處中增進感情的一種重要方式,童少懸卻從不真的嫌棄,不讓唐見微覺得自己一腔深情付錯。
沈約讓童少懸裝死,封鎖她狀況的消息,但是童少懸不能真的就躲在刺史府什麽也不做。
她惦記著前線的戰況,時常與沈約通信,為她討兵,為她運送輜重和各種機巧,讓沈約全無後顧之憂。
童少懸在後方的工作的確做得很好,沈約連續打了好幾場勝仗,瀾家的氣焰不得不收斂。
而直到這時候,除了唐見微童少懸她們之外,沒人知曉讓瀾仲禹煩禿了腦袋的神秘人究竟是誰。
睡不著的夜晚,唐觀秋會與唐見微和童少懸說這些年她和沈約在豐州做的事情。
其實她們查到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唐見微一直惦記的,那個教唆楊氏趁她們耶娘過世奪爵的楊克,躲去了豐州,而唐觀秋和沈約在暗地裏盯上了此人。
“這些年我們在豐州於暗中調查瀾家所有的聯姻脈絡、資產動向和軍備籌謀之時,留意到了楊克。楊克我是有印象的,他曾經時常出入咱們唐府,而如今卻出現在豐州瀾戡的地盤,恐怕當初耶娘之死和他有一定的關係。我和阿應猜測,楊克應該是和另一位沈家幕僚裏應外合,趁唐家突遭遇橫禍,將我和阿慎一並清掃。”
聽完唐觀秋所言,唐見微將她在博陵探查到的全都告訴了唐觀秋,著重說了王弘闊有可能是殺死她們阿耶的真正凶手。
聽完此事,唐觀秋也是震驚且心涼不已。
“阿耶如此的尊敬王弘闊,以他為榜樣,處處推崇他的聖賢清明,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小人!”唐觀秋眼裏含淚,為阿耶不值。
唐見微安慰她:“此事暫時隻是我們的一個猜測,未必就是事實。若王弘闊真是凶手或者參與者,我傾此一生也不會放過他。待咱們回到博陵後必要好好查明此事,還耶娘一個公道。”
唐觀秋繼續把重點轉回到楊克身上。
當初唐觀秋和沈約發現楊克在瀾戡府上擔任謀士之時,她倆就頗為敏銳地察覺到其中必定有可挖掘之處,便將此人的消息傳回了博陵。
天家傳回的信中告知她們關於楊克曾經教唆楊氏所做的種種惡事,讓她倆務必緊盯此人,別再讓他逃離視線。
好不容易找到線索,一向膽大心細的沈約不僅僅滿足於在暗地裏觀察楊克,她想直接將楊克給綁了,將他所知道的事情榨個一幹二淨。
但豐州是瀾氏的老窩,楊克依附於瀾戡,沒法那麽輕易就能將他抓到手。
沈約便尋了個計策,將楊克從豐州引出去,一旦從瀾戡的眼皮子底下離開,在半道上擒拿楊克便能輕鬆很多。
沈約的確成功地將楊克引出了豐州,可楊克這個人比想象的還要狡猾,半路上被他察覺到了不對勁,立即連夜逃走了。
沈約居然沒能抓到他。
而楊克並沒有折返回到豐州,他怕半路上又掉進誰的陷阱,反其道而行之,越逃越遠,逃到了西南,想要投奔同是瀾氏的瀾仲禹。
沈約和唐觀秋一路追蹤楊克,這便殺到了西南,碰上了唐見微和童少懸。
當年沈約的舊部全都死在了綏川,這些年沈約隱姓埋名,但有天子的資助,手裏的銀子從來沒有缺過。有了銀子便好辦事。她在暗地裏組建了一支屬於她的精兵。
人數不多,勝在個個都是她親自挑選的能人,以一抵十不成問題。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支精銳,沈約才能在山道上將唐見微跟童少懸安穩地救下。
童少懸道:“這麽說來,如今楊克便是在瀾仲禹的大軍之中。”
唐觀秋道:“我和阿應是這樣猜測的,但楊克能活到現在,幾方勢力全力追查都沒能將他握住,此人滑不留手就像隻泥鰍,狡猾的程度恐怕在咱們想象之上。即便在瀾仲禹的大軍之中,怕也藏得很深,沒那麽輕易尋到他的蹤跡。”
此次來西南,除了尋找楊克的蹤跡之外,也是衛襲讓沈約來支援童少懸。
衛襲知道西南的戰局關係到大蒼的全局,童少懸以她的聰慧暫時壓製住了瀾仲禹,可瀾仲禹在行軍作戰方麵有豐富的經驗。童少懸若是能亂拳打傷老師傅,卻肯定沒法真的將老師傅打死。
一旦讓瀾仲禹適應了童少懸的路數,參透了她的弱點,到時候齊州便會陷入危機。
祁將軍死後,童少懸落入了手中無將可用的尷尬境地,若是沈約能來,以沈約的領兵之力再加上童少懸的天縱之才,兩人聯手,說不定真的能將瀾仲禹拉下馬。
一旦收複西南,衛襲便能將瀾氏的軍了。
沈約現身西南,讓童少懸頗有安全感。
能夠麵對瀾仲禹還能捷報頻傳的,整個大蒼恐怕隻有沈約能夠做到。
在外人看來沈約已經死了數年,這個名字都快要被蒼人遺忘了。
如今她戴著人-皮-麵具重返人間,恐怕連瀾仲禹都沒有能想到,這個讓他夜夜噩夢的人,正是當年大蒼第一猛將,沈約本人。
童少懸從四處求來的兵馬,以及為守盤縣量身而造的各種機巧武器,很快就抵達了盤縣。
沈約在童少懸的幫助下又奪兩縣,瀾仲禹在西南漸漸失勢的消息傳回了博陵,引得瀾家上下一陣恐慌。
瀾玉蓉吊死冷宮,丟失了後宮之勢,如今西南又開始動蕩,可想而知對於瀾家而言這是多麽讓人不安的消息。
但很快瀾宛就將這不安之氣壓了下來。
她在博陵城中最大的祭天廣場舉行了吔摩教一年一度的神者朝奉,能夠容納上萬人的廣場被擠得水泄不通,甚至還有人在數公裏之外跪地膜拜,博陵府的上空被吟唱籠罩。
衛慈在高樓之上目睹了整個過程。
瀾宛站在博陵府的至高點,仿佛一隻手已然將博陵的咽喉緊緊握住。
衛慈和衛襲於明日山莊飲酒時,衛襲正對吔摩教一事頗為苦惱。
宗教是最難撼動,也不可撼動的極致力量。
這吔摩教從三百年就開始紮根於中原土地之上,即便改朝換代兩輪了,也沒能撼動吔摩教的根基。
在中原百姓的眼裏,吔摩教是最為神聖的宗教之一,哪位天子想要滅教,那必定是自討苦吃,鬧不好可能會觸發眾怒,傷及國之根基。
所以曆朝曆代的天子都不會想與宗教對抗,頂多是看哪個宗教影響力過大,便扶持另一個教派與之抗衡,再聰明一些的還會利用宗教來鞏固皇權。
衛襲並不是沒有這麽做過,在吔摩教中她也安插了天家勢力,可她耕耘多年,都沒有呂簡這一招直接把瀾宛捧成了神者來得狠。
瀾宛神者身份來得實在讓人懷疑,恐怕是呂簡威逼利誘吔摩教的先知,人為製造了虛假的神者降臨。
衛襲和衛慈雖不是吔摩教信徒,可她們也都明白宗教的神聖,若是利用宗教來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甚至是偽造神者的身份,若有一日被揭穿了,恐怕會被反噬得骨頭都不剩。
即便她們將身份捂得嚴嚴實實,作為吔摩教的信徒,呂簡和瀾宛就不怕神降罪嗎?
隻能說呂簡這手段實在是令人發指,膽子也是真大。
衛慈道:“瀾賊的膽子大歸大,可是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就這樣任由她們掌控吔摩教,對咱們很不利。”
衛襲把玩著酒盞:“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已經派人潛入教內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將瀾宛從神者的位置上拉下來,否則,無論西南或是豐州的情形如何有優勢,我那最後一擊都無法痛快地打出手。”
衛慈握著她的手說:“別急,都已經等了這麽多年,別在這時候亂了陣腳。”
衛襲點點頭,眉心逐漸鬆快了一些,對衛慈說:“她也說了同樣的話。”
“誰?”衛慈很快反應過來了,“哦,你那寶貝童貴妃。”
衛襲撐著下巴,看著恢弘的落日景象,整個博陵都被那餘暉包融。
她的心裏曾經被恨占據,她今生所願,便是複仇。
可如今,她心態有了一絲變化。
昨夜雨露丸發揮作用,與童少灼溫存之時,童少灼問她,為何天子就不能為坤?就算是單純地為了享受,天子也是可以為坤的。為坤的樂趣或許是衛姐姐沒有體驗過的,讓臣伺候衛姐姐吧。
童少灼忐忑又極其大膽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以為會被衛襲拒絕。
沒想到,衛襲竟同意了……
衛襲接受了童少灼的提議,隻是全程表情無甚變化,讓童少灼懷疑自己是不是去錯了地方,還十分虛心地向衛襲討教。
衛襲推了她腦袋一下,笑了:“傻不傻?你沒去錯。”
“那,為何衛姐姐全程挺屍?不喜歡嗎?”
敢讓天子多給點反應的,古往今來大概就這童長筠了。
“喜歡。”衛襲說,“喜歡歸喜歡,難道非要喊要叫不成?假。”
童少灼:“……”
童少灼琢磨了一下衛襲的話,發誓一般說:“我平時可都是純自然的表現,沒演戲。”
衛襲被她逗得直樂,親了親她的唇:“你要一直這樣說話到天亮?”
“嗯?”
“繼續,我試著給你反應。”
童少灼:“!”
昨晚衛襲挺不像自己的,沒有天子的威嚴,甚至有點兒不知廉恥。
但她喜歡,很喜歡昨晚的童少灼,也喜歡昨晚的自己。
如今她滿腔的恨意有了些變化。
是那個從不往她心尖兒上爭位置的童少灼帶給她的變化。
恨意依舊有,但擠進了愛。
除了複仇之外,衛襲有了想要保護的人——長筠,以及她和長筠的女兒。
衛襲要守護她所愛,這顆心軟了,也變得更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