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洗禮

  史文恭和蘇定在梁山無事可做。


  趙嶽對他們似乎又成了啞巴,沒安排任何事讓二人可做做。


  倒是小甜妞跟他們隨意說過,沒事,你們可以在梁山隨意逛逛,熟悉一下這的景色和山規。不過最好隻在宛子城這一帶或山前山後的金沙灘、鴨嘴灘逛,不要在山中亂走,因為山中有很多機關危險。梁山人也是不敢在山中瞎竄的。


  趙嶽就真敢放他們這樣的兩個危險高手自由活動。


  沒人陪伴監視。


  也沒人沒收他們能行凶的盔甲武器。


  史蘇二人驚駭於梁山的環境改造與種類繁多數量數不清的動物,驚駭於破產了的梁山,這所吃所穿的卻是如此富足多樣。就拿吃的來說吧,國難前的大宋皇帝也絕不可能吃得這麽好吧?


  就說據說是海蟹腿的一種食物吧,竹節一樣粗長,不用任何調料也鮮美好吃死個人。


  史蘇二人第一次見到這東西,瞅著那一大盆竹子,心中納悶,他們根本聽都沒聽說過,哪能認識,得虧有小甜妞當時領著他們去的食堂介紹各種好吃的……

  廚子看到二人的長發就知道是新來的並且還沒真心投靠梁山的,卻也沒欺生,沒給臉色,梁山人事不歸他管,自有人操心這兩個人,與他無關,他是廚子,管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讓大家吃滿意就得,看輪到打飯的史蘇二人對蟹腿很有興趣卻猶豫著不好意思點,不但大方給了,還隨意說:“先嚐嚐,喜歡吃就多來點。冷庫裏還有不少呢,天暖和了,不趕緊吃掉就放不住了。”


  這玩藝是遠海才能打來的吧?遠海也不容易打到的吧?這居然隨便吃……

  這種罕見的蟹腿確實美味驚人。


  蘇定吃得真正如狼一樣,用牙飛快得咬,一根緊接著一根.……還有醋、辣根等調料調口味。史文恭卻慢吞吞的,似乎如此新奇美味也引不起他的強烈食欲,不是保持高人的風度,而是心有所思。


  他開始懷疑滄趙與海盜有關……

  如今,海盜不禁止宋人出海打魚了,但沒有大海船,宋人隻能在近海轉悠。就算梁山有大船能出遠海,而且滄趙家擅長海洋捕撈,可是,海盜也不會真允許宋人出遠海吧?或者這種螃蟹近海就有?


  史文恭是海盲,見過海卻和太多宋人一樣對海洋所知太有限。


  他沒在海邊生活過,以前幾乎就沒吃過海味,無法判斷什麽,不禁想得走了神。


  以至於蘇定不明白史文恭,還奇怪地百忙中問了一句:“史兄,咋的?這東西不合你胃口?”


  史文恭沒把自己心中升起的疑問說出來,隻淡淡隨口應了聲說不是,這才放下心事大吃起來。


  隨後,他找借口接近小甜妞,旁敲側擊想套話打聽他想查清的疑問,


  問那蟹得深海費老勁才能撈到吧?問小姑娘在這生活多久了,家中有什麽親人,順便一扯梁山怎麽有這麽多好吃的呢,以後可有口福了.……裝作隨意開心閑扯。


  可是,這個愚蠢的小孩仍是一臉傻乎乎笑容,仍是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的樣子,卻就是史文恭想打聽的什麽也問不出來。智商高的成熟大叔就是耍不過這個愚蠢的小孩。史文恭很受打擊,第一次對自己的智商有了疑問。


  此路不通,就另尋突破口。


  確定滄趙是不是海盜,這太重要了。


  史文恭無法從梁山將士這打聽到他想知道的,不方便從廚子等人打聽,逛到鴨嘴灘,心思一動,開始自願幫負責菜地的兩老漢幹活。


  兩老漢是明顯的滄州口音。


  史文恭年輕時走過很多地方,觀察後十分確定這兩形象普通卻氣度悠然暗含牛氣的老漢必定是老趙莊人。


  至此,史文恭已經領教夠了梁山人的難弄。


  梁山這麽多人生活在此,看似山民漁夫一樣鬆鬆散散自由自在的,實際卻是運轉森嚴有序,管理絲絲入扣極其嚴密有效,人員的素質普遍很高,至少在保密方麵是這樣,外人沒空子可鑽。


  史文恭不再妄圖耍自負的心計聰明取巧來獲取信息,強按下心慢慢來。反正有的是時間,也不用那麽著急。


  由此,他們二人把自己變成種菜人中的兩員,也不到別處瞎逛了,天天早早下山來和兩老漢以及種菜的聾啞人混一起,翻地,撿蘆葦根,甚至竟然願意挑糞肥地……這期間,史蘇二人不得不越發佩服滄趙人心思之靈巧。


  原本地皮堅硬連草都不長幾棵的狹長鴨嘴灘,被一圈房子、堤壩、馬棚以及本就高築的幾個碼頭這麽一圍,這片水泊中難得到寶貴陸地就不會在漲大水時被反複淹沒衝刷成幾無利用價值的廢地,按規劃的在留白之外鋪上淤泥,種上牧草,打上吃水井,就成了種菜放牧、駐軍藏兵練兵等多項功能的寶地。


  灘上縱橫合理開著溝,由一個個小閘門通著水泊,有水泥蓄水池,牲畜飲水和洗涮方便,沿溝的草地菜地灌溉也極方便。


  最讓二人開眼的是廁所是下水道式的,衝水能保持得很幹淨,異味很淡。夾雜在將士宿舍間的一處處馬棚,地麵是水泥的,帶微不可察的小斜坡,馬棚隨時會有的馬尿會自動匯聚到斜坡下流入此處的下水道口,流向遠離人處草地中一處處封閉的水泥坑化糞池中積存發酵。馬棚中不能自動流走的馬糞,隻要人工每天輕鬆掃掃,水一衝就幹淨了,一樣流入化糞池中。


  池子還有小出口也連通著灘上的一些溝,隻要一提出口小閘門就能放出池中肥液流向草地各處或菜地附近.……池子上留有個蓋著蓋子的不大的孔,平時是蓋著的,擋雨,或雨天打開,有意灌雨,讓池中肥料流出,隨雨水自動澆灌草地。取糞時也從這孔……史蘇二人就是強忍惡心挑這糞。


  二人真下了功夫,

  認認真真幹活,休息時和尋常農夫一樣陪兩老漢閑扯些他們以前根本不會關心一點更不會說到一點的無聊瑣事,放下高手強者的傲慢自負敬著這兩平凡的老漢,成績不錯,很快混熟了,有說有笑的,甚是融洽,二人不再費事去宛子城食堂吃午飯,成功混上了老漢家的飯。


  兩老漢住在連著鴨嘴灘的梁山北坡第一道山關內,住一起,都沒家眷照顧,帶著種菜的聾啞人住這一片山上的房子,種菜的聾啞人卻不是固定的,輪調幹一段時間.……

  兩孤老漢,卻有廚藝不差於宛子城食堂那給大將做飯的廚子伺候著,吃得更是不在大將們之下,愛喝兩口,米酒、黃河、白酒、葡萄酒……五花八門的酒,樣樣是史蘇二人甚至聽都沒聽說過的高級貨,喝得還講究,什麽時候什麽時節該喝什麽酒,這都極有門道的……種種事都很能說明問題,暗示著兩老漢的出身。


  兩老漢確實是趙莊老人,沒老伴了是真,卻有後,親兒女加收養的孩子有一群兒女,家中不差錢,更不是沒人孝順照顧。


  他們隻是老了卻閑不住,不肯在家無所事事的享福等死。


  他們是從當年貧困凶險的趙莊時代過來的人,懷念當年的艱辛與一年年的舍命熱血戰鬥,習慣了金戈鐵馬的戰爭與凶險,不願就這麽在太平靜祥和中默默死去,老趙莊人胸中都自有一股子豪氣傲氣,還想能時不時聽聽戰爭的號角,老了,不服老,自信還能拿起刀槍殺幾個敵人,可是國家不用他們再拚命,隻要他們好好活著,他們惦記著孤獨在梁山奮鬥冒險的小少爺,出不了什麽大力了,至少種菜什麽的能幹幹,能陪陪小少爺,能幫小少爺長長眼,必要時照樣可以奮勇為小少爺擋一擋刀槍冷箭,就象當年保衛莊主一樣,就自願來了梁山。


  梁山上象他們這樣的老漢不止他們倆,有二十幾個,都是身體還著實硬朗的。


  也就是趙嶽不讓來那麽多跟著他在這遭罪冒險,否則趙莊老漢們隻要還能幹點,就算身體不好,怕是也都會積極跟來盡一份力與心意,而不是理所當然地在帝國那邊享福。就此死在梁山,死在祖地也挺好,骨灰與靈魂留在了祖地。


  這是中國人獨有的對祖地的眷戀情結,也是趙莊人熱血忠義的時代精神。


  史文恭屈下了身子竭盡所能想套得真相,卻照樣沒得逞。


  老漢們的紀律性與保密意識比小甜妞更強大更成熟而自覺。他們早已習慣了小少爺一手奠定的種種製度。


  但史文恭和蘇定也不是一無所獲。


  至少他們見識了什麽叫忠義赤誠,什麽叫榮辱與共貧賤相依,什麽叫為義無畏生死不怕吃苦受罪,什麽叫樂觀向上不怕老.……這是他們過去的生活所最缺乏的。


  他們的過去隻有冰冷陰險自私,隻有暴戾.……

  他們這樣的人就不能老。


  一老了沒用了,一切就完了,結局不堪想像。


  曾家待他們不錯,曾家五子徒弟都尊敬甚至很孝敬他們,那也隻是他們還不老,還強大能打。即便二人相信師徒如父子的情誼,心底裏也從沒敢想像過自己老了還能享受徒弟的尊重,從沒指望過徒弟能給自己養老送終。


  他們隻是活在當下罷了。不敢想太長遠的以後。


  兩老漢帶給史蘇二人的心靈觸動是巨大的。


  如果說小甜妞用她滿是陽光的心無意間打開了史文恭冰冷陰戾的內心,讓二人的心透進了陽光,消退了不少黑暗,成年後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間人性才有的溫暖光明,那麽,兩老漢帶給二人的就是靈魂上的洗禮,給了他們希望。


  史文恭不再處心積慮打聽梁山背後的真相,放棄了功利心滿滿的探索。


  他對蘇定說:“咱們無處可去,就把命賣給梁山吧。至少戰死時會有人為我們收屍流淚,有人會懷念祭奠我們為我們報仇。若是命大運氣好能活到老,也不用擔心老了,沒用了就沒人管我們。不用憂慮那時的寂寥悲慘餓死病死荒野。”


  蘇定心一顫,緊緊抿緊了嘴唇,緩緩卻堅定地點點頭,“兄長,我聽你的。”


  他是想起了死在曾頭市的錢馬二人。


  趙嶽、梁山人,大動幹戈,凶殘對付本無任何瓜葛的曾頭市,就是為了給錢馬二人報仇。


  曾頭市因為兩條人命就付出了近萬人的生命代價。


  曾家根基徹底毀滅了,父子慘死了三,盡管逃走三子,還活著不知去了哪裏逍遙法外並必然繼續凶強作惡,但梁山人必定不會放過他們,隻怕就算成了金軍,早晚也會被重點報複掉。


  原來,梁山蓄兵就是準備早晚和金軍一戰。


  梁山人都認定宋國沒多少日子了,金國必滅遼,然後吞向宋國.……梁山人在準備對抗整個天下,卻沒人驚慌背叛。


  錢馬二人的屍體運回了梁山,祭奠隆重,軍師道長親自布道超度,似乎是石頭心的趙嶽卻在葬禮上仰天淚流滿麵,錢馬二人的戰友兄弟段景柱等四人點燃了火化,哭得淚中帶血,參加葬禮的梁山將領和眾將士無不神色肅穆悲愴凶戾……

  當時的情景,讓本也屬於是凶手的史蘇二人沒遭到報複,也沒用出席,卻偷看得觸目驚心,驚懼卻又莫名的感動。


  作為武者江湖人,他們聽多了有關義氣的論調,見多了所謂義氣兄弟,直到那一天,他們才真正體會到了義氣情義真諦。


  原來,那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不是為了利益才強調的一種結夥的紐帶方式。


  這世上是真有人有團體信守這個。


  梁山這有一種別處沒有的情感與力量。


  這種情感力量是極強大極可怕的。有了它,加上梁山的優越武器,小小的梁山真就未必不能戰勝整個天下扭轉乾坤.……

  隨後,二人的生活就極有規律,因為趙嶽的生活極有規律。


  趙嶽每天六點半起床,先在屋裏緩緩打太極拳,把從沉睡中喚醒的身體機能慢慢活動起來,然後出屋呼吸,伸展,適應外麵的寒冷環境。小海和二彪自然陪著。


  這時候,小甜妞常常會出來,活動一下,然後歡快地過去放開宛子城如今僅剩下的那幾條雄獅一樣可怕的獒,跟著趙嶽開始跑步,從宛子城出發,沿著山上的“宋江馬道”一直慢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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