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1節山東亂12
僵持到最後,戴宗還是得以安全地離開了。
張宗諤放了話。
你我兩部終歸是義軍同道。殺同道,破壞江湖道義這種事,我張宗諤決不會先做。你回去轉告貴主,就說,兗州城是我軍死傷了數萬人才打到說破就會破了的時候。你二龍山紅口白牙張嘴輕巧來一句兗州是你們的,要我們放棄,這是你二龍山不講道義。我軍弟兄們也決不會答應。你們想怎麽樣,就看著辦。若耍硬比狠,我軍豈會怕了你。江湖規矩,無非是做過一場。
我們十幾二十萬人馬,豈會怕你二龍山那點人?用人堆也能堆死你不信,你就來
張宗諤保持了江湖道義禮節,卻也放出了強硬姿態。
宋江聽了戴宗的詳細匯報,也不禁擊掌讚道:“此人倒是個人物。有梟雄之姿。”
沒能收服成功,宋江也不急著失望惱怒。
遇上了個好對手,他很願意鬥一鬥,較量一番。
文官嘛,最愛的就是較智的遊戲。
宋江雖然隻是個最基層的小吏出身,而且現在是強盜了,與官不沾邊,卻向來自詡是上馬治軍安邦,下馬治民定國的士大夫人才,幹著強盜卻骨子裏仍是他孜孜以求的士大夫的習性。
他預料過談判失敗,已準備了後手。
隨後,宋江一邊叮囑戴宗盯緊張宗諤部的動向,繼續向南進軍,一邊又準備好了給兗州,嗯,確切的說是給馬進的一封勸降信。
宋江準備和張宗諤部打一仗,讓張部這幫不曉得厲害的狂妄無知家夥死死人受到教訓而且,正象戴宗忽悠張宗諤的那樣,兗州在宋江眼裏已經是囊中物。宋江有手段保障絕對能得手。
張宗諤很清楚,和二龍山這一仗是肯定得打的。隻是大打與小打的問題。
他也在積極布置應對,卻是一邊繼續用人命硬堆兗州城,既是封鎖和蒙住兗州官軍,讓二龍山與兗州雙方不得通氣,使兗州官府不知二龍山強盜來了而且和義軍暴發衝突,也是抓緊時間耗淨兗州軍所剩不多的力量與戰心,爭取搶先拿下城池,另一邊,他集中精銳大軍主動北上迎戰。
雙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都有心給對方個教訓,卻也都沒忽視對趙嶽的關注。
他們都清楚:這一帶真正的主人是梁山集團,是趙嶽。
擅自進入別人家的院子,向這家的盤中肥肉伸手了,豈可不注意這家主人會是什麽反應。何況這家的主人威名赫赫,凶強暴戾,最愛用人命肥地,人傳外號是專治不服的閻王的凶狠家夥。
宋江、張宗諤,都專門派出了最精幹偵察小隊盯緊了梁山泊那邊的動靜,可謂時刻防範隱匿在大野泊中的那位神秘主突然悄悄露出森森魔爪獠牙,卻始終沒發現什麽。
他們不知道趙嶽其實就在他們附近關注著他們的動向進展。
趙嶽不是坐著看報告做決策的人。
隻要有時間,他習慣自己親自去實地看看那人、那物、那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嶽想看看事隔多年後如今的宋江到底變成了什麽樣,對沂州這夥蟊賊也格外有興趣。不出意外,這兩夥人對梁山日後的事都會產生這樣那樣的影響,趙嶽自然得親眼觀察了解了解。
趙嶽勾起嘴角的是,他發現張宗諤部的頭頭們都不怕二龍山集團,竟然都沒把二龍山這夥造反前輩放在眼裏,都在叫囂給宋江個好看無疑是自恃人多勢眾有數倍於二龍山兵力的人手可用,也是自恃己能。這無疑是一夥膽子極大,很狡猾卻狂妄飄了,而且野心極大的家夥。
這樣的勢力隻怕圖謀不小。
這個張宗諤打了密州,又來打兗州,隻怕不止是想擴大搶掠戰果壯大隊伍,很可能是想試探梁山集團的態度,意圖把山東最肥的梁山泊周圍幾個州府全搶了,勢力也隨之雄厚了,然後就有資格挑戰梁山集團,會對梁山展開進攻。
趙嶽已斷定,雄心勃勃又狡詐如狐的張宗諤必是想毀滅他,奪了梁山泊為統治中心,象他這樣依靠梁山泊天險站穩腳跟對抗朝廷的圍剿,同時分兵占據和控製著周邊州府作為錢糧基地,形成一個割據區,然後在山東建立起一個類似田虎的偽晉國的偽魯或偽齊國,開始亂世爭霸之路。
這個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妙。張宗諤果然不是一般的綠林悍匪老大,頗有頭腦眼光
至於宋江,這人更有意思了,而且更不可小覷。
宋江忽悠住了晁蓋,集起了二龍山所有頭領的貪婪意誌,此次統重兵南下而來,貌似是隻想趁機沾沾便宜,做那鷸蚌相爭故事中的漁翁,把張宗諤部血拚硬耗快拿下了的兗州城成果巧取豪奪截過來,同時最好是能一並吞並了張宗諤部。
趙嶽卻直觀覺得,根據宋江的性格為人,隻怕梁山才是宋江的最終目標,收兗州和吞張宗諤部隻是順便的小菜,而不是這次起兵南下的主要目的。
宋江嘴上仁義大度,本質卻是腹黑的官僚,麵子重要,利益更重要,最是睚眥必報小心眼兒,誰侵犯了他的威嚴,誰傷害了他,他必報複,早點晚點的事,用不同的方式的事,而已。
你看水滸梁山好漢——所謂自家兄弟,這些人凡是頂撞過宋江的,比如武鬆或李逵,凡是和宋江貌合神離並不和宋江真一條心的,甚至內心根本沒瞧得起宋江的,不都被宋江以各種方式強卷著送上戰場借刀逼死弄死弄殘有幾個逃脫了死傷的,那隻能說是這幾個人本事太強或命大。
宋江本質是個士大夫官僚。
士大夫官僚這種生物,自家親人除外,別人都是工具,各種用途的走卒工具而已,其存在的價值就是被利用在各種事務上,死了,犧牲了,那是應有的損耗。誰會和工具講兄弟情義?
偏偏士大夫官僚最會說。儒教士大夫尤其擅長用道德仁義大義這一套虛偽哄騙世人。宋江又是個因為自大又自卑而格外敏感小心眼兒的家夥,最是愛麵子和記仇。
趙嶽很久很久沒接觸過宋江了,心裏卻清楚宋江對他恨之入骨無時不想著報複。
這個仇怨是很早就結下的。
當年,宋江在鄆城當押司,盡管隻是個小縣城的不入流小吏,卻活得順風順水威風八麵的。
他以地頭蛇的便利幫助當時的縣令時文彬在鄆城縣任上迅速站穩了腳跟掌控住了縣衙,以過人的膽魄才智手段、辦事能力及勤奮忠義可靠又懂事的形象成為了時文彬離不得的心腹助手,得到了時縣令的信任和鼎力支持,同時竟然還能和與縣令有權力利益衝突的縣丞、主薄這樣的其他縣衙主官打好關係,以區區押司身份卻擔起了縣衙幾乎全麵的實務工作,比如司法,賦稅、人事連同上麵下來的各種任務與人員接待工作,宋江都在負責,讓幾位真正的縣官都能舒舒服服悠閑自在當老爺,不用操心幹實事卻政務絲毫不耽誤,甚至能政績考評不錯得功升遷這正是宋江自負有治世大才的原因。幹過全麵官府工作啊,方方麵麵樣樣都來的,而且都幹得不錯。
同時,縣幾個主官都成了隻管當官收利享福的牌位大爺神,縣府工作幾乎凡事都是宋江在處理。就連縣令必須親自幹的審案也是由宋江先把了脈才會開堂審理的。宋江的話對縣令的決斷往往有決定性影響。宋江牢牢擋在縣官前麵,誰要見縣官得先過宋江這一關,宋江也就成了本縣人眼中的實縣令或叫現管縣令,威勢也就大得不得了,在鄆城縣,威勢比真正的縣令還大。
所以,象捕快都頭朱仝、雷橫,即使在縣衙的地位不在宋江之下,卻也得聽宋江的話。
一個小吏能混成這樣,宋江足以自傲了。
宋江在鄆城縣是說了就算的人物,同時在江湖中也混響了名聲,江湖好漢,尤其是山東河北的好漢或多或少都會給他幾分麵子,黑白兩道都有威勢,宋江也就更牛了,難免自負起來,平時為人謙遜低調仗義大度和氣但,在鄆城縣這一畝三分地裏,誰敢不給宋江麵子?誰敢不敬著?
就在這春風得意卻又總感覺自己太屈才了,隻能憋在不入流小吏位置上壯誌難伸,如此快樂自得又有些鬱鬱的小幸福順利中,偏偏就有人突然給了他打擊。
能欺負官的人自然是更有權勢或更大的官。
在宋江的地盤,敢肆意挑戰宋江的權威打宋江的臉的人自然是來自比宋江更有權勢的人家,正是趙嶽家。
若是被官或官的衙內之類的人物打臉欺負了,宋江心中不服卻也不會真有什麽心結。世事如此。民不與官鬥。小人物不與大人物鬥。否則就是自不量力自找難受甚至是找死,是愚蠢。
偏偏打宋江臉的人不是衙內趙嶽,而是在宋江眼裏還隻是個小屁孩趙嶽的手下一管事的。
當年,趙嶽跑到梁山泊占地時正是他家威勢最盛之時。
財富豪氣逼人,本莊部下武裝力量強悍連遼國也畏之,威壓整個滄州及北,滿大宋是個人就知道的必然的未來宰相的家族,極可能是大宋最年輕上位卻是最出色的宰相,甚至能是曆史上最出色的宰相,沒有後綴的之一兩字,當朝最紅的皇帝寵臣的家族,士林典範少年精英的家無數令人羨慕到眼紅的標簽。
宋江當時已極自負,卻也沒什麽對滄趙家族真不服的。
不可否認,那真是一個堪稱完美典範的家族,符合聖人要求的標準。
但是,這樣一個超級豪門家族,管事這一類的仆從人物,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個吧?
我宋江大小是個官,竟然叫個豪門家隨便一抓就一把的管事賤奴給隨意打臉折了麵皮了!
文成侯雖然正當紅,正牛氣衝天,卻也管不到鄆城縣這來。
大宋是士大夫的天下,是天下百官的天下,是讀書人的天下,不是滄趙家族的天下。
我宋江若是叫滄趙家的紈絝衙內小屁孩張狂欺負了也就罷了。誰叫趙小二有個好哥好家撐腰,而我沒有。吃啞巴虧,我宋江認了。
可是,欺負我的是小屁孩手下的區區狗腿子管事,這臉丟得這口氣我咽不下
宋江的自尊心當年受到了強烈傷害。
他深刻意識到自己不能一直這麽在小縣混吏得意瞎混下去,必須想法當正經官,當大官。
我宋江有才,有大誌,也有大節,不該這麽卑賤。
大宋這麽大,官場這麽大,總該有我宋江施展的舞台。
宋江鬱鬱不得誌卻還平靜的心被打破了平衡,渴望當官,渴望爬上去,同時也對趙嶽產生了仇恨情結。
這種情結如果當年隻是個種子,如今卻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當年為坑走朱仝,宋江陷在趙嶽家,拘在地獄般的狗窩裏,吃苦,受驚嚇和恥辱,下跪賠罪,還得受刑,挨了打還得鄭重感謝丟盡了英雄臉,這仇恨結大了,宋江豈能忘掉而不報。
無疑,宋江看到天下鬧起義鬧得大亂了,又有流寇大軍侵入了梁山集團的利益地盤,他就認定找趙嶽報仇的機會到了。當然,這個心思他不會和晁蓋說。
話說,二龍山集團事先不打招呼,擅自入侵梁山集團的利益地盤,違反雙方的默契約定,這件事的本身就已經是二龍山集團在向梁山集團做挑釁,已經是打算和梁山集團翻臉開戰的性質。
果然,江湖道義是個屁。利益才是決定一切的力量。
晁蓋為人比較樸實光明磊落,重視情義,重視道義規矩,但為了利益也照樣會隨欲。就象王倫不願收他入夥卻也大度贈送大盤金銀路費,無仇怨,沒失道義禮節,晁蓋卻照樣幹掉了王倫。
趙嶽沒覺得意外,心也沒感覺受傷。
當初沒收晁蓋入梁山,他就預料到了會是這樣。
現在,他感興趣的是宋江會怎麽對付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