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黃花堆 將軍有淚離人悲
涼州將軍府
初秋,灰蒙蒙的空,陰雲匯聚成群,仿佛逼近的萬馬千軍,雷聲兀自響著,卻不見雨滴落下。
大將軍奡將桌上麵碗裏最後一根麵條吃完,將筷子整齊的放在碗上。
自己這一生征戰是為了什麽呢?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望著華麗的將軍府,奡不禁感歎,自己這征戰一生,除了這將軍府和這涼州軍又留下了什麽呢?自己早年隨先皇征戰,再到封大將軍,駐兵涼州,抵禦北莽多年,可謂對朝廷勞苦功高,可是,豈非每個勞苦功高的老臣都不得善終啊?
奡解下腰上的佩劍,這把長劍陪伴了自己多年,也是統禦涼州軍的象征,他本不想將這把劍交給自己的女兒,可是事到如今,卻早已沒有別的辦法。
涼州、北莽、嫡女、百姓,人生豈非都是充滿了牽掛和不舍,隻是人生卻是還有很多事是不得不去麵對的。
奡將長劍放到案上,轉身向屋外走去,此刻的空中,突然落下了雨滴。雨滴打濕了奡披在身上的錦袍,穿過寒鐵的鎧甲浸透了身上的布衫。
屋內便有蓑衣和鬥笠,可是他早已不想回身去取,這一步踏出便已不會再回頭,而且,他征戰多年,早已習慣了雨水浸透衣服的滋味。
奡在雨中緩緩走著,任由雨水劃過鬢角的白發,當年飛馬踏九州的他早已有了白發。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校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瀟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此刻,耳邊沒有穿林打葉之聲,也沒有芒鞋竹杖,隻有一身厚重的鐵甲,此刻未有春風,卻是正值初秋,秋,既是收獲也是凋零,既是新生,也是死亡。隻是若是真如那經憐雪所,自己真能安然的和他一起吟詠那句,也無風雨也無晴呢?
“憐雪老弟,打仗你不如我,可這為人處事啊,還是你勝我一籌啊!”奡喃喃自語道。
奡緩緩的走著,這將軍府的每一步他都很熟悉,緩緩走過,即使從未斜眼去看,卻已知走過了什麽,
身側的這比別人矮半頭的木樁是自己女兒時候吵著要練拳,自己特意給她做的,隻是做完了這個木樁,便已前線告急,自己無暇教她,還是副將經憐雪教了她三個月。
麵前的這一壇菊花是夫人親手種的,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當年夫人種下這菊花便是因為思念在前線的自己,托了個景致,種了這滿壇的菊花,遙寄相思,隻是如今這黃花依舊茂盛,可是那種花的人早已不在了,這黃花未迎回離人,卻送了離人離去。
腳步賣國池水上的亭,亭的四周是滿池的蓮花,這一池的蓮花雖未有盛夏茂盛,卻還是亭亭立在池中,當年經憐雪最喜歡的便是在這亭中同自己飲酒,而自己的夫人總是把這蓮花池下的蓮藕烹飪出幾道精致的菜,給他們二人下酒,那時候女兒奡雪還,總是來跟他們二人來討酒菜吃,本來旁人吃不下的辣藕片她卻吃的津津有味,也許從的吃食也間接促成了她以後風風火火的性格吧,如今的府內,這三個人早已不在了,經憐雪早就要功成身退,安享晚年,卻是在定下了下之後真的退隱山林了,這個平時文鄒鄒的家夥,在亂世時提劍上馬,打起仗來絲毫沒有書生氣象,卻也是個值得稱道的人才,隻是這功成身退,卻也是十分可惜,到底,他還是自己女兒武藝和兵法的啟蒙老師呢。
再走了十餘步,便到了府中的演武館,每當涼州新征一批士卒,奡便會在這裏親自訓練,年年如此,未有哪一州的將軍王爺會像涼州這樣由大將軍親自練兵,這也是涼州鐵騎個個以一敵百,驍勇善戰的原因,隻是明年這訓練新兵的人,便會是自己的女兒了吧,希望能是如此吧!
再到門前的上馬石,奡停住了,一旦踏上這上馬石,便意味著他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走向門外這段路,他從不回頭,因為他一旦回了頭,便會失去了離開的勇氣,但是他卻每次都能明顯感覺到那憐惜而不舍的目光,起初是夫饒一道,後來變成了兩道目光,再後來,隻剩那女兒那一道,如今,卻連一道也沒有了,女兒也已上了前線,雖然是戰況最少的南山,可是,為人父母,又有哪個不擔心兒女的呢?
奡不禁感慨,自己為何會想這麽多,真的是這人一旦老了,便會回想起很多從前的事嗎?
此刻,一道人影走了過來,奡回過神來,抬頭,目光卻撞見戚雨竹的目光。
“戚先生可是有話?”奡問道。
“將軍可知此次一去,便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戚雨竹反問道。
“當然知道。”奡道。
“那為何將軍還要前去?”戚雨竹問道。
“若是老夫不去,你認為皇上就會放過我們涼州鐵騎嗎?我們這鐵一般的旗幟始終會讓他覺得自己屁股底下的龍椅受到威脅,我若前去,或許可以保下雪兒。”奡歎道。
“隻是將軍一旦發生什麽意外,這涼州軍豈不是.……豈不是直接就要反了?”戚雨竹道。
“不會的,我們一旦將劍指向長安,這身後的北莽便會伺機而動,這皇帝便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會下定決心對我出手,真是個好算計!況且他也知我為了這涼州百姓,必不會允許這涼州軍有什麽動靜,否者這涼州的百姓便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奡道。
“隻是,若是沒有將軍,這涼州軍的戰力.……即使有將軍是事先交待,可是這戰力豈不是也會大大下降,兩軍交戰,士氣虧則必敗啊!”戚雨竹道。
“這唐皇不想要戰無不勝的軍隊,除了他的禦林軍,他不想任何一州的軍隊戰無不勝,他隻想要幫助他擋住各個邊國的犧牲品,我們這些饒命和他的下比起來,豈非連螻蟻都算不上?而且他還在培養台州軍,隻是這台州軍想媲美我的涼州軍,做夢!我感覺,這個皇帝招搖不了多久了!”奡道,雖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一旁戚雨竹臉上卻沒有一絲震驚。
“將軍此去,已是將所有結局都想好了?”戚雨竹道。
“我能想到的事,都已安排好了,隻是老夫未有先生的才略,卻是不知那冀州的夜王爺,實力如何?”奡問道,他始終覺得,那冀州的夜王爺遠遠沒有外人看到的那樣不堪,甚至那些顛覆常人認識的軍備都隻是他實力的冰山一角,那年他上門提親,自己竟從他眼中看出了絲絲劍氣。
“這個,在下也不知,隻是夜王爺承諾,定會護姐無恙。”戚雨竹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奡耳邊輕聲道,“夜王爺便是當年的黑衣劍仙。”
奡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卻又很快平靜下來,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隻道:“這樣,我便放心多了?”
“將軍不等姐回來再去嗎?”戚雨竹問道。
“她一旦回來,我還如何能這樣慷慨赴死啊?”奡道,完,便踏上了上馬石,跨上了陪自己征戰多年的黑色戰馬。
馬步輕動,奡緩緩的移向了府門,暮光直視,沒有一絲回頭,這華貴的將軍府他根本不會留戀。
“戚雨竹恭送奡大將軍!”望著奡離去的背影,戚雨竹躬身道。
奡忽然勒住了馬,回頭緩緩道:“還勞煩先生好好替我照顧女了!”這條路他頭也不回的走了一輩子,卻是在這最後一次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