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禦溝水斷流
在桓溫洶湧而出的淚眼裏,他看到了感人的一幕,他聽到了悲壯的聲音!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隻見衛卒兩人一組,從堤岸旁上馬,並轡馳騁,揚鞭奮蹄,穿過碼頭,順著棧橋向前狂奔。
接著猛抽兩鞭,戰馬抬起前蹄,縱身高高躍起,俯衝著投入滔滔淮河水中。
再緊接著,十幾名衛卒蹬開戰馬,猛一借力,義無反顧縱身入水,直朝著二人身邊遊來。衛卒的陸上拳腳由言川等乞活軍兄弟教導,而水中本領則深得伏滔真傳。
這一幕奪人心魄,令人動容,來往的客船停住了,行客也忘記了趕路,目不轉睛,遠遠望著這場壯美而慘烈的廝殺。
“大將軍,退後!”
廝殺開始了,水麵上下,刀劍翻飛,雙方競相奔逐,忽浮忽沉。平靜的河麵翻騰著,碧綠的水殷紅一片。
衛卒水性極佳,這幫歹人也是白籍會一堂的,水性更是不遑多讓。
論水下功夫,衛卒占不了便宜,雙方死傷都很大。
衛卒的使命就是保護桓溫,不懼怕任何來敵,能殺死對方就殺,殺不死對方就死死拖著他們。
一個衛卒最為慘烈,被對方捅了幾刀,血水上翻,仍抱住歹人不放,死命朝水下拖。
僥幸的是,歹人刀劍功夫略差些,加之心裏有鬼,伏殺一擊未中,出了意外,頓時慌了,漸漸處於下風。
衛卒的悍不畏死和前赴後繼,徹底埋葬了歹人的企圖。
可是,衛卒卻不敢戀戰,他麽容不得桓溫有任何閃失,用一道人牆肉盾掩護主子。
二人在衛卒的拚死護衛下狼狽上岸,沈玄也擺脫險境,衝到桓溫身邊,哭訴道:“義父,老阿翁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桓平?誰幹的?”
“是褚財!”
沈玄接著就把前後經過說了一遍,哭著撲倒在桓溫的懷裏。
“義父,我娘的死,肯定和他有關,玄兒要找他們報仇!”
“玄兒,別哭!現在還不是時候。多行不義必自斃,義父答應你,每一筆血債將來都會讓他們加倍償還!”
除了幾人見勢不妙溜走之外,其餘歹人悉數被屠戮,可惜的是,混戰之下,聖旨不知蹤影。
桓溫又急又憤怒,吼道:“回京!”
郗超執住馬韁,阻道:“大將軍,萬萬不可回京,沈玄說了,前方還有埋伏,此去是自投羅網,現在隻有荊州最安全。”
“聖上一定出事了,我怎能偷生而見死不救?”
“大將軍,這道聖旨足以說明,聖上已經出事了。此刻回京,不僅無濟於事,反而白送性命。”
“鬆手!”
桓溫聲音哽咽:“我要回京!”
揮起馬鞭,衝郗超抽來,郗超寧死不鬆手。
一旁的衛卒翻身下馬,單膝下跪,攔於馬頭處,齊聲哀哭道:“大將軍,屬下這些年,跟著大將軍流血流汗,戰死疆場,埋骨荒野,圖的是什麽?圖的就是追隨你響當當做個熱血男兒,烈烈轟轟幹一番大事。”
另一個也哭道:“可是大將軍轉戰南北,嘔心烈血,除了一次次的暗殺,一回回的羞辱,又得到了什麽?大將軍,你不欠大晉的,是大晉欠你的!”
劉言川也被深深打動了,第一次衝著固執的桓溫發起了火。
“你要想去送死,沒人攔著你。你要想去送死,二十年前你就不應該逃。逃了這些年,再去送死,值得嗎?”
桓溫愣住了,麵容凝固了。
“你看看,這些年為了你而死去的兄弟有多少,你還記得嗎?如果你忘了,就請你看看這淮河中的血色,看看這水麵之下有多少衛卒的屍首,再轉身看看北方的芒碭山,那裏埋葬著多少乞活軍的兄弟!”
河水殷紅,戰衣漂浮,河水翻湧,不時掀起半浮半沉的衛卒的遺骸,在渡口悠悠旋轉,不肯隨波東去。
“恩公,這是兄弟們用屍身阻止你回京!”
桓溫收起淚水,雙目噴火,怒喝一聲:“兄弟們,走,回荊州!”
此刻,南岸的褚財發覺事敗,慌慌張張回京報信去了。
“豁出桓平的老命,也要保大少爺平安!”
“姑父,我娘很惦記你,七夕那天,她還偷偷戴上那支金雀釵!”
“愛卿,等到那一天,咱君臣朝發長江,暮宿黃河,躍馬馳騁,好好領略這大晉錦繡河山!”
桓溫血脈噴張,迎著晨霧,追趕著餘暉。一路上,不住的浮現著桓平的樣子,廣陵王的樣子,還有穆帝的樣子。
揚鞭奮蹄,風馳電掣,桓溫想以閃電般的步伐追上他們!
“大將軍醒醒!大將軍醒醒!”
桓溫回到荊州,眾兄弟和屬下見他突然回來,且滿身塵土,一臉狼狽,紛紛驚問發生何事。
桓溫還未開口,剛剛下馬便失去知覺,倒在地上。
“嫂子,莫哭了,郎中說了,大哥這是肝火太盛,憂思過度,又受了驚厥所致。所以才會暫失心神,養些日子會好的。”
王芙收住淚水,又止不住的哽咽。
幾個月前分別時還好好的,回來時怎會成這樣?在李婭的攙扶下,帶著哭哭啼啼的桓玄走開了。
“啟稟將軍,接尚書台旨意,著大將軍回京奔喪。”
桓衝吼道:“回複尚書台,大將軍昏迷不醒,無法回京。”
“遵命!”
郗超搖頭歎道:“來得好快呀,簡直就像有雙眼睛從天上瞪著我們一樣,昨日剛剛回到荊州,今日旨意便到了。”
過了兩日,桓溫還是沒有清醒的跡象,口中囈語不斷,不時還拳打腳踢,左右翻滾,幾次把王芙手中的藥碗撞翻,飯食踢飛。
“啟稟將軍,接尚書台旨意,著大將軍回京參加聖上登基之禮。”
桓衝不耐煩道:“大將軍病勢沉重,水米難進,無法回京。”
“遵命!”
郗超憤懣不平,罵道:“這就對了,難怪要暗襲大將軍,原來毒婦又要執掌權柄了,所以才有恃無恐。”
言川問道:“這話怎麽講?”
“你以前沒聽大將軍說嗎,他遭遇褚家幾次暗殺,自華容縣捉曹村暗殺之後,褚家就再未施過暗箭,而改為明槍,為何?”
言川傻乎乎又問:“為何?”
郗超惱恨道:“因為她執掌了權柄,自然可以利用手中的權力堂而皇之的為難我們,而且每次都能得逞所願,不像此前所有的暗殺都以失敗而告終。”
“那這次為何又要暗殺?”
郗超又解釋道:“這次之所以故伎重演,必定是因為咱們掌握了廣陵王之死的真相,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要滅口,又慌不擇路的操起了暗殺的利器。”
袁宏也道:“沒錯,的確是這樣,這女人亡我之心不死呀。”
“大哥三日不醒,看來這次是太過傷心太過悲憤,皇帝對他情深意重,正如當年的成皇帝暴崩,大哥也是這樣痛不欲生。”
桓衝憂心忡忡,非常苦惱。
“這次更甚!那時,大將軍還不到而立之年,路長著呢,可以忍耐,可以等待,而如今呢?”
郗超氣勢洶洶,又淒然怒道:“快至不惑之年,激情猶在,但青春不再,還有多少的壯誌可以磨滅?還有多少的歲月可以消逝?再虛度幾年,他就老了!所有的抱負就會隨著白發和皺紋而灰飛煙滅!”
言罷,他又講起了桓溫北上收複洛陽前琅琊泣柳的故事,眾人無不潸然淚下,欷歔慨歎。
榻上的桓溫口中嘟嘟囔囔,不知所雲,然後又輾轉翻至床沿邊,頭發散亂,覆過臉龐,垂落著懸在半空。
言川起身上前,幫著他朝裏麵推一推,再看那發絲,心中悲愴難忍。
頭發束起來,隻能看到鬢角的斑白,而散落開來,言川發現,桓溫的頭發白了很多。
原來平時都藏在裏麵,不以示人,估計是怕看到白發而心性消磨,意誌沉淪!
郗超慷慨而起:“再等下去,大將軍就老了!在座諸位,不是他的手足,就是他的腹心,咱們都得替他籌謀,早作打算。在下有幾句大不敬之語,不吐不快!”
言川罵道:“別婆婆媽媽的,有話快說。”
“諸位,是這樣……”
“廢物!廢物!怎麽又讓他跑了?”
褚蒜子盛怒之下,臉龐扭曲,差點把傷口掙裂開。
褚建惶恐不安,把褚財見到的一幕和盤托出。
“桓平?還有一個駕扁舟的小子?這麽說,消息又泄露了?”
褚蒜子閉目沉思,恨恨道:“一定是芷宮那賤人告的密,除此無他!”
褚建搖頭說道:“這不可能呀,知道消息的就是銀兒,成皇後並未開門,她二人也未接上頭,怎會知道?就是知道了,芷宮被封鎖,沒人出入過建康宮呀。”
褚蒜子氣道:“你糊塗!到現在還不明白,你還記得王內侍說的,他殺了回馬槍之後,發現那賤人在禦溝畔扔花瓣嗎?”
“記得記得,那是無聊,玩玩花草,打發時日唄。”
蒜子不屑道:“哼,那不是玩,咱們都被那賤人給騙了。文章就在那禦溝的花瓣上,那是整個芷宮唯一的通道,她是借著木蘭花瓣給外麵送信!”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那花瓣誰知能漂到哪去?”
褚建此前也曾有過這樣的奇怪想法,但瞬間又否定了,原因就是這個。
蒜子邊回憶邊說道:“當初成皇帝因為她喜水愛花,修建芷宮時,才讓匠人挖禦溝,從長江引水,流經宮中。姐姐記得,這禦溝水是匯入青溪的。”
褚建回道:“好像是的。”
“快派人去查,看看都流經什麽地方。這賤人心眼還真多,難怪上次在華容縣功敗垂成,肯定也是她通風報信,看來不能留她了。”
“姐三思啊,她要是死了,所有人都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知道,姐這方麵駕輕就熟,會讓她死得合情合理!”
當晚,褚財就帶著幾人,沿著宮牆至青溪一帶來回搜索,終於發現了禦溝流經的那處低窪之處,還有孔道裏加設的笊籬一樣的東西,用以防止花瓣溜走。
此處距離桓府很近,幾乎每天,桓平都會來這裏走上一遭,這個笊籬一樣的東西也是他安放的。
可惜,他再也無法來這裏給桓溫代勞了。
果然沒出自己的所料,褚蒜子惱恨不已,暗恨芷岸幾次壞了她的大事,當即吩咐王內侍封了禦溝,而且除了琳兒,任何人不得出入芷宮。
“看你個賤人,今後還怎麽通風報信,等死吧!”
蒜子詛咒著,突然又眉頭皺了起來,她想,琳兒隻怕也靠不住,昨日之事,她難道一點也不知情?
豢養琳兒多年,暗中給自己密報了不少消息,按理說不會。不過成皇後善於蠱惑,興許時日長了,把琳兒拉攏了也有可能。
褚蒜子咬咬牙,打定主意,管它有無可能,等得了空,讓她主仆自相殘殺,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