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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舌戰眾腹心

  “大將軍,你醒了?”


  桓溫翻身起床,瞪著明知故問的郗超:“你小子三寸不爛之舌,又在撥弄是非,煽惑軍心是吧?”


  “恩公,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咱們這幾日失去主心骨,背著你做了不少事情。”


  言川興奮地像個孩子,他到底是實在人,準備老老實實交代。


  “行了,我都知道,你們都是在為我打算,為荊州軍民打算。對了,郗超,錢糧的囤積之所,我倒是有一個好去處。”


  “哪裏?”


  桓溫笑道:“你們什麽記性,當然是夷陵城!不僅可以囤錢糧,還可以囤軍兵,那就是一個大鐵甕。”


  夷陵確實固若金湯,如果屯田的兩萬衛卒能入城駐紮,城外就是十萬人都隻能興歎。


  當初若不是庾倩的疏忽,讓伏滔通過水閘潛入城中,夷陵城也絕不會輕易被他們攻占。


  郗超高興道:“那麽大將軍是同意我的主張,和他們鬥鬥嘍?”


  桓溫臉色凝重:“是的,咱們是該和他們鬥上一鬥。不過,你記住,咱們鬥的是奸佞賊臣,而非大晉江山!”


  郗超急道:“大將軍還是不肯和他們決裂?他們是誰?一個冷血的太後,一個傀儡的君主,一幫貪婪的豪門大族,大將軍怎麽和他們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還想伸出頭讓別人砍嗎?”


  “你們且聽我說!”


  桓溫神情嚴肅,剖析起時勢。


  “君若昏,正須良臣匡扶,國若危,必要勇將拱衛,怎能因君昏臣奸就棄之不管,另起爐灶?如果現在占據荊益反叛,那我們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白費了,失去的所有兄弟親人都白死了。”


  “為什麽?”


  “因為普天之下的人都會以為,我們從一開始就圖謀不軌,就是衝著反叛去的。到那時,聲望大跌,民心不在,隻靠八萬軍兵能立國嗎?”


  郗超反駁道:“主昏臣奸,反叛又如何?”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褚蒜子則會唆使皇帝,下旨平叛,傾舉國之力。他們站在道義的立場,就是正義之師,咱們呢,是叛軍!最終可能會兩敗俱傷,而讓秦人和鮮卑人撿了便宜,那咱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嗎?”


  桓溫一席話,說服了大夥。


  “我們一直在唾罵王敦,唾罵蘇峻,指責他們的叛亂讓大晉北土喪失,國力衰敝,而如今,我們卻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嗎?”


  郗超點點頭,可心有不甘,又道:“大將軍說的是有道理,那咱們就任他們宰割,任他們欺淩,永不還手,永遠也沒有戰勝他們的可能了嗎?”


  “當然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桓溫慷慨道:“要想戰勝他們,不僅僅要靠武力,更是靠道!大道!隻有掌握了大道,才能讓他們眾叛親離,身敗名裂,永遠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可現在恰恰是他們占據著大道。”郗超悵惘地駁道。


  “所以我們要奪回這個大道!”


  “怎麽奪?不靠反叛,不靠武力,和他們講道理?”


  桓溫神色冷峻,反問道:“我來問你,王與馬,共天下!南渡以來第一豪門王家是怎麽衰敗的?”


  “大致是被王敦反叛所牽涉,後來又因和蘇峻有牽連。”


  袁宏說完,郗超又補充道:“還有就是王家大權獨攬,威脅到皇權,遭皇室打壓。後來,庾家利用後族之尊,取而代之。可笑的是,庾家又重蹈覆轍,敗給了現在的褚家。”


  桓溫語重心長,說道:“王家和庾家的失敗都有一個共同之處,他們都是敗給了自己,而非別人!”


  這個定論,在桓溫腦海中早已經形成了。


  在王庾他們心中,家族的利益高於朝廷的利益,高於百姓的利益。所以,他們把持朝政,霸占莊田,大開貪腐之門,就連北伐也都是出於私家門戶之計。


  但細究起來,二者又有所不同。


  王導畢竟還開過新政,為大晉南渡和國力複蘇做了不少事情。


  而庾家呢,於大晉而言,則百害無一利,一樣善事沒做。不僅兩次弑君,還占據荊州意圖反叛,罪惡滔天,能不家破人亡嗎?”


  三人點頭稱是。


  桓溫繼續說道:“你們再想想,現在第一門族是褚家,他們就幹淨嗎?”


  毋庸置疑,當然不幹淨,根本不需要回答。


  褚蒜子靠著掌控康皇帝,擊敗了庾家,靠著攝政大權,包庇家族,攫取私利。又結黨營私,任人唯親,還排斥異己,害死廣陵王,可謂罄竹難書!


  “你們試想,如果穆皇帝之崩再和她有牽連的話,他們褚家能逃得過王家和庾家的命運嗎?逃不過的,她做的惡更多更大,她家的下場會更慘!”


  說至此處,桓溫又想起了洛陽城下,慕容恪曾告訴他,褚蒜子夜訪驛館時說過的一句驚天的話。


  就憑這句話,褚家今後還會有更大的圖謀,如若事敗,結局將慘無人寰!

  郗超忽然領悟了,笑道:“噢,我明白了,大將軍就是要揭露出褚家的罪惡,公之於眾,讓人神共憤,讓天下人都起來聲討,這就是大道!”


  袁宏也道:“將欲去之,必固予之!”


  桓溫頷首正色道:“褚蒜子現在把皇帝當傀儡,權勢更甚,她隻會越來越貪婪,越來越瘋狂,作惡也會越來越多。咱們不和她鬥一鬥,怎能發現她的罪惡?怎能抓住她的把柄?怎能將之大白於天下?”


  大夥聽出了桓溫的意圖。


  和奸佞當然要鬥,但不能貿然行事,要講究策略,不僅在力量上要完勝,在道義上,在民心上,也要完勝!


  桓溫吩咐道:“袁宏,去通知袁真和伏滔。言川,去通知桓衝和石虔,咱們商議一下回京事宜。”


  “什麽?說了半天,還要回京!俺堅決不同意。”言川嚷道。


  郗超也道:“和他們鬥一鬥,在荊州也能鬥,為何非要自投死地,跑到他們的地盤?”


  袁宏有些納悶,剛才桓溫苦口婆心說了半天,這二人怎麽跟沒聽懂似的,還反對入京?


  “袁宏,你的意見呢?”桓溫緊緊盯著他。


  “我,我,我支持大將軍!大將軍說的,一定是對的!”


  “你們看看,還是袁宏識大體,你們一個莽夫,一個乳臭未幹,就知道盯著我個人安危,不顧大局。”


  言川囉嗦道:“大局關俺屁事!俺隻知道,你這次去,要是被褚家害死了,這些兄弟怎麽辦?”


  “休得聒噪,還不快去辦,連一句吉祥話都不會說,十足的莽夫!”


  言川嘟嘟囔囔,極不情願的和袁宏出去了。


  “可是,大將軍,我還有一個問題。”


  郗超見二人走遠,繼續剛才的話題:

  “王家倒了,庾家倒了,將來褚家如果也倒了,大將軍怎能保證今後朝中沒有別的家族再起呢?這樣的循環難道要像天道一樣輪回,始而複終,終而複始,沒有窮盡嗎?”


  桓溫讚道:“問得好,這就是新政的魅力!”


  “什麽新政,就是穆皇帝開源節流肅貪的新政?”


  “不是!”


  桓溫搖搖頭,悲傷道:“這個新政我在洛陽剛剛草擬了輪廓,呈報了皇帝,隻可惜,還沒來得及施行,皇帝就駕崩了。其實這個新政,王導時就曾開了個好頭,不過最終是虎頭蛇尾,換湯不換藥,而草草收場。”


  “哦,我聽說了,好像有一條是開設儒學,從士子中選拔人才?”


  桓溫回道:“沒錯,這其實就是針對大晉的兩個頑疾而來的。”


  眾所周知,大晉開元以來,朝廷承襲了曹魏時的九品中正製。


  南渡後,衣冠大族靠著擁戴之功,利用九品中正製,操縱品評大權,大肆選拔自家子弟,排斥寒門士子。


  幾代下人來,貴者愈貴,賤者愈賤,一度是寒門無上品,世族無下品。門第固化,寒門無進取之路,導致階層對立,勢如水火,這才是豪門大族興起的土壤和根脈!


  這番話語振聾發聵,直指禍亂的根源,郗超聞所未聞。


  桓溫慷慨道:“豪門大族此起彼伏周而複始,大晉要想今後不陷入這樣的循環,就要斬斷他們的根脈,清除他們的土壤,開啟一個重新選人用人的製度!不唯親,不徇私,唯才是舉,唯賢是用,用製度來約束,讓百姓來評判!”


  這個話題,郗超似懂非懂,半知半解。


  眼前這位戎馬倥傯的大將軍,這位四處奔波的大司馬,這位屢遭暗殺的異己者,胸中居然還藏著一套驚世駭俗的方略,而這套方略超出了自己的認知!


  眼前的桓叔,從熟悉到陌生,從陌生又到更加熟悉,他的智慧一時還無法理解新政的精髓,但他再次被深深折服。


  桓溫起身踱步,歎了口氣:“唉,說起大晉另一個頑疾,簡直有些可笑。就是玄風興盛,清談誤國,尤以高門大族子弟居多。要破除大晉與生俱來的這兩個頑疾,非一朝一夕之功。”


  走至窗台,倚在那裏愣愣神,又折回來,長籲短歎。


  “算了,扯遠了,今日不是談這個的時候,等將來有一天,或許這個開天辟地的變革,能有咱們來完成。”


  二人交談完畢,聽到外麵吵吵嚷嚷的。


  “不行,絕對不行!”


  門外,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眾人推門闖了進來。桓溫一看,裏麵還有幾個營帳的軍副和軍頭,將近二十人,把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桓衝先開口反對:“現在朝廷情勢之惡劣,處境之危急,你比誰都清楚,此去凶多吉少,小弟以為不妥。”


  “大將軍之安危不是代表你一個人,你身後有這麽多兄弟,這麽多軍士,命運都係於大將軍一身,還請大將軍虛懷若穀,多聽聽大夥的意見。”


  桓石虔口無遮攔:“伯父,那些狗賊剛剛想殺你,沒有得手,現在你又主動送上門,你要死了,侄兒就和三叔反了他娘的。”


  袁真很少說話,此刻也慷慨進言:


  “現在太後掌權,皇帝又唯命是聽,大晉前途命運比以往任何時刻更為堪憂。大人,屬下不敢造反,但京師虎狼之地,也不願看到大人涉險。大人在,屬下則在,如果大人真有什麽不測,屬下隻能率營下兄弟離開荊州,回歸朝廷。”


  言川攘臂罵道:“你小子,真沒骨氣,恩公白白對你那麽好,你竟然敢投靠朝廷,俺非得給你點顏色看看!”


  說罷,他怒氣衝衝,攘臂上前,就要動手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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