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偷天換日
臘月三十,除夕夜。
邏些城內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就連窮苦人家也會拿出些來之不易的積蓄,買些酒肉以賀團圓。
吐蕃的新年,雖不及中原熱鬧繁盛,但也別有一番喜慶滋味。
天色已晚,夜色漸深,高原上的夜幕蒼穹似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滿天星斗,璀璨生輝。不知何時?零星小雪自夜空飄然而落,伴隨著漸漸偃息的喧囂,似是為熱鬧了一整夜的邏些城,蒙上一層寧靜與祥和,陪伴著城中百姓陸續進入深沉的夢鄉。
待明日醒來,又是一年新的光景。
邏些城內有大小客棧三十餘家,其中一家「寶珠客棧」,在此地首屈一指。
今夜,寶珠客棧閉門謝客,只因迎來一位極其尊貴的客人,乃吐蕃八王之一的「文王」平扎。
平扎自詡『文殊菩薩』轉世,常年佔據吐蕃西部,深得民心。在吐蕃八王之中,他年紀最大,資歷最老,也是最有威望的一位。因此,八王中除措丹外,其餘幾人皆對平扎尊崇有加,以示晚輩對長輩的恭敬與謙遜。
每年朝聖,平扎皆會提前一日來到邏些城,並下榻在寶珠客棧,這已經成為一種慣例。因此,每逢歲末,寶珠客棧便會粉飾修繕,掃榻以待,恭候文王大駕。
月夜之下,兩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寶珠客棧對面的暗巷中。
街道靜謐,四下無人,二人先後飛身躍上客棧樓頂。
「湯聰,今夜辛苦你了,這裡是最後一個。」
柳尋衣一動不動地趴在屋頂,對身旁黑巾遮面的湯聰悉心叮囑道:「據報,平扎的手下已經包下這間客棧,你定要萬分謹慎,以免身陷囹圄。」
「門主放心。」湯聰嘿嘿一笑,輕鬆道,「這些吐蕃侍衛都是酒囊飯袋,愚鈍之極,對我根本構不成威脅。」
「他們並非愚鈍,而是太過自信。」柳尋衣苦笑道,「自信在邏些城內無人敢打他們的主意,自信他們可以在吐蕃橫行無忌。」
「什麼八大菩薩轉世?我呸!都是騙人的噱頭。」湯聰撇嘴道,「若是真神,豈能連我這個小蟊賊都發現不了?依我看,他們是泥菩薩轉世還差不多。」
「休要啰嗦,快去快回。」柳尋衣正色道,「和之前一樣,我在這裡為你掠陣,一旦事情敗露,你只管自行脫身,我來阻擊追殺。」
「其實,你應該在被窩裡睡大覺,何必跟我出來挨冷受罪?」湯聰自信滿滿,戲謔道,「對付這些蠢材,我一人足矣。」
「眼下寅時已過,天將大亮,我們需速戰速決,以免露出馬腳。」
「往年除夕,都在府里和兄弟們一起熱鬧,喝個酩酊大醉。」湯聰回憶道,「但今年除夕,我卻在萬里之外的異域偷東西。昔日做賊的時候,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逢年節、清明、中秋、重陽這幾日皆不能出手,以免招來天怒人怨。今夜我打破規矩,也不知會不會遭到報應?嘿嘿……」
雖然湯聰言語戲謔,但柳尋衣卻從他故作不羈的語氣中,聽出一絲擔憂之意。亘古至今,下九流的行業都有頗多迷信,湯聰盜賊出身,自是難以免俗。
「若非事出有因,我斷不會讓你重操舊業,再入歧途。」柳尋衣安慰道,「天打雷劈,我替你扛。」
「門主休要胡亂起誓。」湯聰神情一稟,一臉嚴肅地說道,「盜賊雖是下九流的勾當,但祖師爺曾立下『盜亦有道』的規矩,我等後輩自然不能忤逆。更何況……」言至於此,湯聰不禁眼珠一轉,戲謔道,「這裡是吐蕃,不受中原規矩的制約。嘿嘿……」
說罷,湯聰不再猶豫,朝柳尋衣微微點頭,緊接著一個翻身從樓頂躍下,不聲不響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翻入客棧,湯聰墊步擰腰,貼牆而行,沿途經過的客房皆會被他細細窺探一番。
片刻之後,湯聰來到二樓正中的甲字客房。
他用手指輕輕捅破紙窗,見榻上有一膀大腰圓的老者正呼呼大睡。除他之外,還有四名身材魁梧,腰插藏刀的侍衛,圍桌而坐,昏昏沉沉地打著瞌睡。
又見床邊堆放的錦繡大氅,湯聰心中斷定,此人便是他要尋找的最後一個獵物,「文王」平扎。
從懷中掏出迷香,順窟窿悄悄吹入房中。須臾間,四名昏昏欲睡的侍衛,陸續趴倒在桌上,不一會兒已是鼾聲四起,夢入周公。
見時機已到,湯聰將匕首插入門縫,駕輕就熟地挑開門閂,一個魚躍前滾翻鑽進客房,並迅速將兩扇房門輕輕合上。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儼然十分嫻熟。
昏暗的房間內,湯聰那雙明亮的眸子閃爍著一縷幽光。他溜到床邊,雙手在平扎周圍細細摸索一番,最終在平扎的腰帶上,將一個巴掌大的錦囊拽了下來。
錦囊上綉著一個金色的「卍」字,與他之前所盜取的幾個錦囊一模一樣。
輕鬆得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湯聰不禁心滿意得,眉飛色舞。他看向沉睡不醒的平扎,口中發出一道輕蔑的哼笑,轉而快步朝窗邊走去。
「吱!」
「鈴鈴鈴……」
然而,就在湯聰沾沾自喜地準備躍窗而逃時,客房內卻突然響起一陣清脆而尖銳的鈴鐺聲響,在鴉雀無聲的夜色中顯的分外刺耳嘹亮。
「怎麼回事?」
此聲一出,湯聰登時心頭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朝窗沿抹去,忽覺窗框上有東西纏繞,順絲而捋,冰涼割手,儼然是一條細若髮絲的魚線。
「娘的!窗戶竟然被人做了暗記!」常年混跡江湖的湯聰,自然明白這條魚線的作用,瞬間瞭然一切的他,不由地心生懊悔,連連自責道,「得意忘形!得意忘形!真是陰溝裡翻船,一時大意,竟連這種小事都疏忽了。該打!真該打!」
「噔噔噔!」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湯聰強行割斷魚線,準備逃之夭夭時,緊閉的房門已經被人蠻力撞開。緊接著,十幾個吐蕃武士大呼小叫著湧入客房,揮舞著藏刀直撲湯聰而來。
「門主救我!」
為免節外生枝,湯聰根本不與侍衛糾纏。他毫不猶豫地從窗口躍下,同時向柳尋衣大聲呼救,自己卻頭也不回地朝夜幕盡頭飛去。
「湯聰莫慌,你先走,我來斷後。」
伴隨著一聲冷喝,黑衣蒙面的柳尋衣陡然從天而降,橫身堵在窗口,隨之出手如電,刀影重重,將欲要追擊的一眾吐蕃武士,硬生生地逼回房中。
此刻,不僅寶珠客棧內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更有通風報信者衝上街道,敲鑼打鼓,在吵醒城中百姓的同時,也引來措丹部盟的注意。
邏些城畢竟是藏王的地盤,眼下有人在他的地盤鬧事,措丹斷不會置之不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空曠寂寥的街道上已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以班桑為首的大批侍衛,持刀帶劍,快馬而來,眨眼間已將寶珠客棧圍的水泄不通。
有驚無險的湯聰,萬沒料到事情竟會鬧的如此之大,為了掩人耳目,他只能在屋頂間小心穿行,上下翻飛,飛檐走脊,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城西府邸。
波仁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時,忽聞城中喧聲四起,街上腳步匆匆,當下更是心神不寧,手足失措。
見湯聰姍姍而來,波仁頓時面露喜色,迅速迎上前去,急聲問道:「怎麼樣?得手了嗎?」
「得手倒是得手,只不過……」
湯聰欲言又止,面露難色,若有所思的波仁不禁眼神一變,目光狐疑地望了一眼府門處,遂將湯聰拽至庭院深處,低聲問道:「莫非寶珠客棧出事了?」
「你怎知是寶珠客棧?」湯聰詫異道。
「外人聲嘈雜,似乎提及寶珠客棧。」波仁解釋道,「邏些城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可謂一呼百應,應者雲集。無論什麼地方鬧出亂子,措丹的手下都能在一盞茶的功夫內趕去處置。剛剛我聽外邊喧聲四起,心中便已升起一抹不祥之感。」
「那該怎麼辦?」湯聰身在異域他鄉,多少顯的有些六神無主,驚慌失措,忙道,「他們會不會找上門來?」
「若真等他們找上門來,你我定然插翅難飛。」波仁嘆息道,「一旦被措丹抓住,必將飽受折磨,生不如死。」
「仁兄,此事該如何是好?」府門外此起彼伏的嘈雜聲,令湯聰徹底亂了方寸,他面如死灰,唇如白蠟,戰戰兢兢地自我安慰道,「有門主替我掩護,應該……不會有事吧?」
「可柳兄弟至今未歸,料想十之八九已落入措丹之手。」波仁神情凝重,緩緩搖頭道,「措丹此人不僅殘暴,而且狡猾,柳兄弟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定然難以脫身。事關生死存亡,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們怎麼辦?」
「走!」波仁一把攥住湯聰的胳膊,正色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為今之計,我們只有趕在措丹殺上門之前,率先逃離邏些城,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走?」湯聰先是一愣,隨之奮力將波仁的手甩開,怒聲道,「門主生死不明,我們豈能一走了之?」
「湯兄弟,請恕我直言。事到如今,我們的計劃已經敗露,如果現在不走,結果只有死路一條!」波仁苦口婆心地勸道,「你不了解措丹,其殘忍暴戾,心狠手辣,遠非你的想象……」
「那我也不能一走了之,棄門主於不顧!」湯聰義正言辭道,「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懼?」
「最怕你到時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波仁絕望道,「柳兄弟或已被擒,或已殺出重圍,但無論他處境如何,你我執意留在此處都絕非上善之策。」
「萬一門主平安無事,我們卻倉惶逃命,豈不是不打自招?」湯聰遲疑道,「不如再等等……」
「萬一柳兄弟沒有等來,卻等來措丹的人馬,我們又該如何?這個險不能冒,當心一子落錯,滿盤皆輸。」波仁心急如焚,咬牙切齒地慫恿道,「說句不好聽的,柳兄弟他一個人死,總好過大家一起死!」
「可是……」
「砰、砰砰!」
湯聰尚未開口,緊閉的府門卻突然被人敲響。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宛若地獄喪鐘一般,登時令波仁、湯聰二人魂飛天外,魄散九霄。
「誰……誰?」
湯聰心中忐忑,聲音顫抖不已。由於他太過緊張,以至於忘記此地是吐蕃,而他說的卻是漢語。當波仁察覺時,已是悔之晚矣。
二人的手臂下意識地緊挽在一起,誠惶誠恐地死死盯著府門。此時,他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沉寂半晌,一道低沉的聲音方才在門外悄然響起。
「是我,柳尋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