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命懸一線(三)
「這……」
本以為柳尋衣是無辜的,卻不料他竟主動承認靈丘山澗的醜事,不禁令眾人一愣,一個個看向柳尋衣的眼神變的愈發古怪。
狐疑、驚愕、憤怒、惋惜……應有盡有,不一而同。
林方大滿眼錯愕地望著柳尋衣,難以置通道:「這怎麼可能?當日你和我明明在天香樓喝酒……」
「大哥,對不起!」柳尋衣慚愧道,「當日我趁你酒醉之際,偷偷溜去靈丘山澗……」
「都聽到了?」
耶律欽見時機已到,於是趁熱打鐵,推波助瀾:「柳尋衣已親口承認,當日是他射殺蒙古人。如果他不是朝廷的姦細,又豈會在靈丘山澗埋伏?」
「不!」柳尋衣辯解道,「我射殺巴特爾,並非為朝廷辦事,而是替賢王府除禍。」
「哦?」謝玄眉頭一挑,鄙夷道,「難道府主曾吩咐你截殺蒙古使者?」
「我……我是擅自做主。」柳尋衣低聲道,「府主、二爺,你們應該知道我對蒙古朝廷一向無甚好感,當初他們來到賢王府時,我曾當眾表明自己的立場。我知道蒙古人的心思,他們想拉攏府主,替蒙古大汗做事。我說過,府主若答應蒙古人的要求,必會遭天下人唾棄。我不願讓府主背上叛國的罪名,更不想賢王府弟子統統變成蒙古人的走狗,因此才自作主張,打算在半路截住他們,而後威嚇一番,令蒙古朝廷放棄拉攏府主的計劃。」
「柳尋衣,你好大的膽子!」黃玉郎斥道,「賢王府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你可知自己的所作所為,險些為賢王府帶來滅頂之災?」
「當時,我只想言語恐嚇,無意出手傷人,以免與蒙古人結下死仇。」柳尋衣解釋道,「但人算不如天算,當日在靈丘山澗,秦苦快我一步,搶先出手截殺那群蒙古人,並且自稱奉北賢王之命,當時我便已察覺到一絲端倪。最後,當我看到秦苦故意放走巴特爾時,心中篤定這一場精心設計的栽贓嫁禍。如果讓巴特爾活著離開,蒙古朝廷必會將這筆血債算在賢王府頭上,後果不堪設想。於是,我不得不放出冷箭將其射殺,斬草除根。如此一來,蒙古人雖心有懷疑,但……至少沒有確鑿的證據。」
「如此說來,我們應該謝謝你?」謝玄冷笑道,「因為你的自作主張,反而陰差陽錯地救了我們一命?」
「在下不敢……」
「還有你!」未等柳尋衣作答,謝玄陡然將冷厲的目光射向洵溱,質問道,「你設計陷害賢王府,又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洵溱直直地盯著若有所思的洛天瑾,反問道,「難道洛府主不知?」
「這……」
「好了!」
正在眾人各懷心思,相互揣測之際,洛天瑾突然眼神一動,別有深意的目光回視著黛眉微蹙的洵溱,諱莫如深道:「我只問一句,有關柳尋衣是朝廷姦細一事,洵溱姑娘能否拿出確鑿的證據?」
「這……」
此刻,洵溱已漸漸猜破洛天瑾的用心,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避重就輕,分明是想保柳尋衣一命。
今日,洵溱縱使拿出真憑實據,只怕洛天瑾也不會承認,仍會找其他借口替柳尋衣開脫。
心念及此,洵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除掉柳尋衣,縱有如山鐵證,萬語千言,在洛天瑾的一意孤行之下也會顯的蒼白無力,於事無補。
既然如此,與其費盡唇舌,與柳尋衣爭論不休,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給洛天瑾留下三分情面。
最重要的是,洵溱不想做跳樑小丑,在一個不可能逆轉的環境中徒費工夫。同樣,她更不想被洛天瑾玩弄於股掌之中。
想罷,洵溱一本正經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自嘲之意,在耶律欽忐忑不安的目光中,竟緩緩搖頭,無奈道:「此事……我拿不出任何證據。」
「呼!」
此言一出,柳尋衣那顆「砰砰」直跳的心登時踏實許多,口中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濁氣。
再看賢王府眾弟子,面對突如其來的轉機,紛紛面露愕然,一個個愣愣地望著洵溱和柳尋衣,半晌回不過神來。
儼然,他們根本沒弄懂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明白為何如火如荼的唇槍舌戰,竟突然偃旗息鼓,潦草收場。
聞聽洵溱的答案,洛天瑾、耶律欽和柳尋衣同時臉色一變。
有趣的是,洛天瑾的臉上閃過一絲欣慰與讚許。耶律欽的臉上布滿失落與擔憂。
至於柳尋衣,則是百感千愁,五味陳雜,既慶幸又驚奇、既感動又內疚,說不出的複雜。
「洛府主,其實……」
「寧王爺不必擔心,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洛天瑾擺手道,「有關柳尋衣的底細,我會反覆查證,既不冤枉好人,亦不放過奸賊。但他畢竟是賢王府的黑執扇,又是我的徒兒,這些年他為我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出生入死,無怨無悔。好幾次險些喪命,身上傷疤無數,這些都是不容爭辯的事實。如果只因為你們的一面之詞,便以『莫須有』的罪名治他死罪,抹殺他這些年的功績,似乎……有些說不過去。畢竟,他為朝廷做事我沒有看到,但他為賢王府盡心儘力,在場之人卻是有目共睹。」
「府主英明!」
見洛天瑾鬆口,林方大等人無不面露激動,洛凝語更是喜極而泣,心中暗暗感謝上蒼。
「可是……」
「當然,柳尋衣也並非全無過錯。」洛天瑾再一次打斷耶律欽的爭辯,「至少,在靈丘山澗的事情上,他和洵溱皆有私心,各有過錯。」
「什麼意思?」見洛天瑾欲各打五十大板,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耶律欽不禁心生不滿,反問道,「如此說來,洛府主不相信我們?」
「非也!」洛天瑾含糊其辭地笑道,「可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其實,想驗證柳尋衣是不是朝廷的姦細很簡單,洛府主只需派他去取趙元的首級……」
「寧王爺!」未等耶律欽將話說完,洵溱突然打斷道,「此事洛府主自有分寸,你我不必多言。」
耶律欽一愣,儼然沒明白洵溱的心思。可當他將狐疑的目光投向洛天瑾時,卻見洛天瑾正眼神不善地死死盯著自己,彷彿自己剛剛言語有失。
「這件事我會慢慢查清。」對視片刻,洛天瑾突然神情一稟,正色道,「在此之前,我不會冤枉任何人。來人,替柳尋衣鬆綁,即刻恢復他黑執扇的身份。」
「是!」
聞言,大喜過望的廖川、廖海趕忙衝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將柳尋衣身上的麻繩解開。
當柳尋衣摘下束縛,重獲自由時,看向洵溱的目光卻顯的分外糾結,似乎……心有不忍。
「雖不追究柳尋衣的罪責,但他畢竟有錯在先。」洛天瑾話鋒一轉,又道,「因此,柳尋衣和語兒的婚事暫且擱置,以示懲戒。」
「嘶!」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發出一聲驚呼。尤其是洛凝語,在聽到洛天瑾的命令后,當場呆若木雞,不知所言。
「府主,我們已發出喜帖,天下英雄將於臘月初八齊聚賢王府,此時取消婚事,會不會……」
「無妨!」洛天瑾淡笑道,「當日,我會親自向天下英雄做出交代。而且,我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向天下人宣布,臘月初八再適合不過。至於語兒的婚事……再議。」
只此一言,宛若一把利劍深深刺進洛凝語的心窩。反觀柳尋衣,卻是暗鬆一口氣,慶幸自己因禍得福,免得貽誤洛凝語一生。
黃玉郎問道:「府主,既然柳尋衣無罪,洵溱又該如何處置?」
「先有『玄水下卷』失竊,後有『靈丘山澗』伏擊,今日又空口無憑誣陷黑執扇,此女包藏禍心,罪無可恕。」鄧長川提議道,「如不嚴懲,不足以平憤。」
「這……」謝玄深知少秦王的重要性,因而在不明真相的黃玉郎和鄧長川面前,顯得愈發躊躇,轉而向洛天瑾拱手道,「洵溱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死。更何況,她嫁禍賢王府的那兩次,是在少秦王與府主結盟前,因而算不上背叛。至於誣陷柳尋衣……連府主都說要徹查清楚后再做定論,今日又怎好判定她是誣陷?再者,洵溱進入賢王府後屢建奇功,即便將功抵過,府主也不應治她死罪。」
洛天瑾對謝玄的提議置若罔聞,反而將饒有興緻的目光投向柳尋衣,問道:「洵溱說你是朝廷派來的姦細,險些害你下油鍋,現在卻又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依你之見,她該不該死?」
「這……」柳尋衣剛剛死裡逃生,此時猜不透洛天瑾的心思,自然不敢妄加揣測。
「不如這樣!」見柳尋衣吞吞吐吐,洛天瑾大手一揮,洒脫道,「洵溱針對的人是你,現在我便將她的生死交由你處置。你可以以德報怨,放她一馬。也可以以牙還牙,將其扔下油鍋。如何?」
聞言,下三門弟子紛紛出言慫恿,希望柳尋衣將洵溱扔下油鍋,以泄羞憤。
然而,身處漩渦中心的洵溱卻不卑不亢,目不斜視地望著愁眉不展的柳尋衣,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似嘲笑、似蔑笑、似苦笑、似慘笑……
此刻,柳尋衣的心中無比糾結。畢竟,殺死洵溱,絕對是扭轉乾坤的最佳時機。
只要殺死洵溱,定能破壞少秦王與洛天瑾的關係,對大宋朝廷百利而無一害。話雖如此,但任柳尋衣如何自我麻痹,如何狠下心腸,卻始終無法過自己心裡的那道關。
他知道,不殺洵溱,意味著錯過阻攔洛天瑾造反的最好機會。
他知道,今日救洵溱一條命,未來可能付出更多人的性命。
柳尋衣不知道這樣的選擇到底值不值?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殺了洵溱,柳尋衣將不再是柳尋衣。
最終,柳尋衣眼神一狠,拎刀來到洵溱面前。在四周期待而緊張的目光下,他一刀挑開洵溱身上的繩索,放她自由的同時,喃喃低語道:「你我兩清。」
……